當(dāng)我們拉胯時，我們在拉些什么（2）
不拉胯學(xué)習(xí)小組的碼字的格局，是和別處不同的：都是在橙瓜里開一個房間，去組里叫上幾個朋友，可以隨時碼字。拉胯的人，下午晚上開始碼字，每每花一點時間，開一個拼字房間等，——這是兩個星期前的事，現(xiàn)在找不到一起碼字的朋友，——開房間等著，人齊了便開始碼字；倘肯多等一會兒，便可以等到明日之星白渡子放學(xué)，或者木木，一同碼字了，如果等到九點半，那就能聚集絕大部分組員，但這些碼字的，多是拉胯人，大抵沒有這樣闊綽。只有穩(wěn)定更新的，才開一個時間房，呼朋引伴，慢慢地碼字。
我從兩個月前起，便在不拉胯學(xué)習(xí)小組的群里當(dāng)服務(wù)員，組長說，樣子太傻，怕侍候不了穩(wěn)定更新的大佬，就在群里做點事罷。群里的拉胯人，雖然容易說話，但嘮嘮叨叨纏夾不清的也很不少。他們往往要親眼看著字?jǐn)?shù)的排名慢慢上升，看過其他人碼字沒有，又親看將更新一拖再拖，然后放心：在這嚴(yán)重監(jiān)督下，碼字也很為難。所以過了幾天，組長又說我干不了這事。幸虧薦頭的情面大，辭退不得，便改為專管統(tǒng)計的一種無聊職務(wù)了。
我從此便長時間的蹲在房間里，專管我的職務(wù)。雖然沒有什么失職，但總覺得有些單調(diào)，有些無聊。組長是一副兇臉孔，成員也沒有好聲氣，教人活潑不得；只有阿鯤開房間，才可以笑幾聲，所以至今還記得。
阿鯤是拉胯而自稱穩(wěn)定更新的唯一的人。他碼字很慢；文筆枯燥，更新時常在凌晨期間；一章堪堪兩千的字?jǐn)?shù)。自稱雖然是穩(wěn)定更新，可是時常拉胯，似乎卡文很嚴(yán)重，也沒有進步。他對人說話，總是滿口勤快更新，教人半信半疑的。因為他常摸魚，別人便從《逍遙游》上的“北冥有魚，其名為鯤?！边@描述大魚的話里，替他取下一個綽號，叫作阿鯤。阿鯤一到群里，所有碼字的人便都看著他笑，有的叫道，“阿鯤，你昨天又沒更新！”他不回答，對群里說，“來兩個朋友，開個時間房?！北阊似醋?。他們又故意的高聲嚷道，“你一定又摸了魚了！”阿鯤睜大眼睛說，“你怎么這樣憑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親眼見你發(fā)了拉胯條，晚上偷偷刪了?！卑ⅥH便漲紅了臉，額上的青筋條條綻出，爭辯道，“取材不能算摸魚……取材！……作者的事，能算摸魚么？”接連便是難懂的話，什么“拉胯有時”，什么“更新”之類，引得眾人都哄笑起來：群內(nèi)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聽人家背地里談?wù)摚ⅥH原來也寫過書，但終于還是太監(jiān)，又不會加更；于是愈過愈拉胯，弄到將要斷更了。幸而碼得一點字，便再開了一本書，換一點收藏?？上钟幸粯訅奶?，便是容易卡文。更不到幾天，便連人和更新，一齊失蹤。如是幾次，叫他更新的人也沒有了。阿鯤沒有法，便免不了偶然做些摸魚的事。但他在我們?nèi)豪?，拼字卻比別人都好，就是真的在碼字；雖然間或沒有更新，暫時記在榜上，但不出半天，定然碼完，從拉胯榜上拭去了阿鯤的名字。
阿鯤碼過五百字，漲紅的臉色漸漸復(fù)了原，旁人便又問道，“阿鯤，你當(dāng)真寫書么？”阿鯤看著問他的人，顯出不屑置辯的神氣。他們便接著說道，“你怎的連半個推薦票也撈不到呢？”阿鯤立刻顯出頹唐不安模樣，臉上籠上了一層灰色，嘴里說些話；這回可是全是人定拉胯之類，一些不懂了。在這時候，眾人也都哄笑起來：群內(nèi)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在這些時候，我可以附和著笑，組長是決不責(zé)備的。而且組長見了阿鯤，也每每這樣問他，引人發(fā)笑。阿鯤自己知道不能和他們談碼字，便只好向孩子說話。有一回對我說道，“你寫過書么？”我略略點一點頭。他說，“寫過書，……我便考你一考。小說三要素，是哪三要素？”我想，太監(jiān)一樣的人，也配考我么？便回過臉去，不再理會?？滓壹旱攘嗽S久，很懇切的說道，“不知道罷？……我教給你，記著！這些知識應(yīng)該記著。將來做組長的時候，寫書要用?！蔽野迪胛液徒M長的等級還很遠(yuǎn)呢，而且我們組長也從不將小說三要素掛在嘴邊；又好笑，又不耐煩，懶懶的答他道，“誰要你教，不是人物情節(jié)環(huán)境么？”阿鯤顯出極高興的樣子，打開百度，點頭說，“對呀對呀！……小說有幾種手法，你知道么？”我愈不耐煩了，努著嘴走遠(yuǎn)。阿鯤剛在網(wǎng)上截了圖，見我毫不熱心，便又嘆一口氣，顯出極惋惜的樣子。
有幾回，其他群聽了笑話，也趕熱鬧，圍住了阿鯤。他便跟他們拼字，一人一位。他們拼完字，仍然不散，眼睛都望著更新。阿鯤著了慌，點了開始將房間鎖住，說道，“開始了，已經(jīng)進不去了。”打開橙瓜又看一看房間，自己搖頭說，“開始開始！碼字！對抗拉胯！”于是這一群人都在笑聲里走散了。
阿鯤是這樣的使人快活，可是沒有他，別人也便這么過。
有一天，大約是上個星期的兩三天，組長正在慢慢的更新，來到群里，忽然說，“阿鯤長久沒有日更了。還欠十更呢！”我才也覺得他的確長久沒有日更了。一個碼字的人說道，“他怎么會日更？……他拉了胯了?！苯M長說，“哦！”“他總?cè)耘f是摸魚。這一回，是自己發(fā)昏，竟摸到感情戲去了。他的水平，寫得了的么？”“后來怎么樣？”“怎么樣？先水兩章，后來是卡文，卡了好幾天，再拉了胯。”“后來呢？”“后來拉了胯了?！薄袄枇嗽鯓幽?？”“怎樣？……誰曉得？許是斷更了?！苯M長也不再問，仍然慢慢的碼他的字。
十五號之后，更新是一天少比一天，看看將近斷更；我整天的找著靈感，也須充些電了。一天的下午，沒有一個組員，我打開書碼著。忽然間看得一條消息，“大家來碼字?！边@消息雖然極不顯眼，卻很眼熟?？磿r又全沒有人。聊天記錄向上一翻，那阿鯤便在群里找人拼字。他更新少得可憐，已經(jīng)不成樣子；多日不漲收藏，推薦票不過兩位數(shù)，評論一個沒有，一臉撲街相；見了我，又說道，“大家來碼字?！苯M長也冒了泡，一面說，“阿鯤么？你還欠十章更新呢！”阿鯤很頹唐的顧左右而言他道，“這……下回還清罷。這一回是拼字，人要多。”組長仍然同平常一樣，笑著對他說，“阿鯤，你又摸了魚了！”但他這回卻不十分分辯，單說了一句“不要取笑！”“取笑？要是不摸，怎么會拉了胯？”阿鯤斷斷續(xù)續(xù)道，“取材，取，取……”他的措辭，很像懇求組長，不要再提。此時已經(jīng)聚集了幾個人，便和組長都笑了。我開了房間，邀請他，點了開始。他從文檔里碼了五百字，上升了一名，見他游戲在線，原來是在這里摸魚。過了很久，他碼了一千字，便又在旁人的說笑中，慢慢摸魚去了。
自此以后，又長久沒有看見阿鯤。到了前天，組長統(tǒng)計更新說，“阿鯤還欠十章更新呢！”到了昨天，又說“阿鯤還欠十章更新呢！”到今天可是沒有說，再到現(xiàn)在也沒有看見他。
我到現(xiàn)在終于沒有見——大約阿鯤的確斷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