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臉上有四十三塊肌肉,可以組合出一萬多種表情,其中至少有三千個表情具有語言意義。
人臉上的這類表情語言,倘若沒有經(jīng)過特殊的訓練,是很難說謊的。
而這些真情外露的微表情語言,在沒有經(jīng)過系統(tǒng)訓練的人的眼里,同樣很難很難發(fā)現(xiàn)。
因為它們,通常只在人臉上停留不到五分之一秒,只存在于稍縱即逝的一瞬間。
正當陳牧抬起腳,搖了搖頭的一瞬間,心中涌出一股如釋重負的感覺。
他笑了笑,旋即沉下臉。
從李耀發(fā)向他掄出桿子的瞬間,之前種種,就此斷絕。
以往,陳牧的心里還有些許不忍。
畢竟,他與李家是門挨著門的鄰居,又險些成了親戚。
只不過兩家人緣分不夠,沒能成為一家人。
但還有一份街坊鄰里的情分在,還有尋醫(yī)問藥錢,所以陳牧之前面對李家婦人的冷嘲熱諷,始終一忍再忍,能避則避。
時至今日,李耀發(fā)究竟是聽信了片面之詞,認為陳牧生事,還是借機發(fā)難,想致陳牧半殘。
這些其實很好猜,也很容易就能看出來。
李耀發(fā)今日嫁女兒,家里也就有了一位新的姑爺。
那新姑爺可是圣公帳下張淼,張將軍是也,手下千百號人的義軍統(tǒng)領。
若拿張姑爺跟這“前姑爺”陳牧放一塊,比都不用比,不肖比的。
蒼天有眼吶!
我老李家千盼萬盼總算攀上了高枝,從此背后有了一座大靠山。
李耀發(fā)方才正在門前與新姑爺說話,問東問西,問長問短,始終沒個主題。
其實,李耀發(fā)很想和尋常的岳父大人一樣,半威脅半警告的對新姑爺說上兩句。
我閨女嫁過去以后啊,你小子可要好生照顧,不然的話……
往后閨女不開心了,你小子多哄哄,要是讓她跑回娘家告狀,看我怎么收拾你小子……
但奈何對方是張淼張將軍,李耀發(fā)幾次話到嘴邊,又小心咽下。
這些話,他是不敢對張將軍說的。
李耀發(fā)心里正憋著股勁兒呢,陳牧你小子今日居然敢出門,還敢來撞槍頭?
那還等什么?
大抵上,李耀發(fā)是為了在新姑爺面前表現(xiàn)一二,既可以表現(xiàn)李家男人那一丁點血性,也可以徹底的與陳牧這個“前姑爺”劃清界限,避免以后再生事端。
至于那打向陳牧的一桿子,到底要多重,用多少力,打多狠。
李耀發(fā)根本沒去考慮。
你陳牧都算死過半回的人了。
這世上根本沒人會去管你。
說不準吶,我老李頭前腳打死了你,后腳你陳家主家人還要來謝我,還能以此跟陳家結個善緣嘞!
所以,這一桿子,幾乎成了李耀發(fā)唯一的選擇。
打!
今日非打不可了!
但李家老兒怎么也想不到,這個看上去文文弱弱,眾人口中窩窩囊囊的窮酸,居然能有兩下子。
居然被他躲開了?
運氣!
這一定是運氣!
……
☆
“岳丈,俺親岳丈誒!”
張淼身著一身九品幞頭大紅袍服,向李耀發(fā)跑來,一路跑跑停停。
他一手拖著胸前大紅花,一手扶住腦頂幞蓋頭。
這件衣服穿起來很麻煩,行動上也多有不便,但是時下講究。
只要是有份功名的書生,有個出身的武官,婚姻嫁娶時一應承襲唐制。
每每大婚當日,都應穿著一身漂染成大紅色的九品正官服。
所以無論有沒有錢,當沒當官,只要是在結婚當天,都可以穿一身官服,當個新郎官。
張將軍要成婚,所以在早些時候特意去向統(tǒng)帥請示,想請幾天的婚假。
統(tǒng)帥得知后,派人傳話,言說近來軍中成婚的高階將領較多,一時間少了人手,你張淼肩負重任,晚兩天,過些時日再來請示吧。
從上峰那里傳來的答復,雖說的含蓄,但意思卻很明顯。
你張淼想結婚想請婚假,可以,但眼下還不夠資格,往后再立些軍功,咱們再說。
奈何他張淼最近整日里魂不守舍,心心念念著李家小娘子,茶飯不思,夜不能寐,恨不得馬上把那美嬌娘抱到懷中來。
張淼先是去媒婆那里一催再催,再去道人那里一算再算,最后將婚期定在了正月十四這一天。
眼下既然上峰不批,那也很好辦。
我們是誰?
是干嘛的?
俺們可是方圣公的好兄弟!
跟方圣公一塊從清溪縣起事的自家兄弟!
我張淼雖是聽方圣公的話!
但能聽你一個統(tǒng)帥的令?
聽個屁!
別以為我張淼不知道!
你們這些個高階的大統(tǒng)帥、大統(tǒng)領,早就把城里的窯姐兒接宮里去了!
要不是有圣公攔著,我看城里頭的正經(jīng)姑娘,一個也跑不了!
去他娘的大統(tǒng)帥!
老子張淼與你知會一聲,那也就是知會一聲而已!
于是,張淼等到巡視軍營的士官走后,就在眾人的攛掇下,大張旗鼓地向東城這邊開拔,領著百十號弟兄,一路上吆五喝六,敲敲打打,勢要在今天搞出點動靜出來。
然而,此時此刻的張淼手急,眼急,心急,哪兒哪兒都急。
一方面他迫不及待的想娶回新娘子,如果能不吃席不喝酒,直接進洞房,那才是最好不過了。
另一方面他雖然嘴里罵,表面上不怕,但對于從上峰那里傳回來的答復,還是有幾分顧慮。
誰叫那位大統(tǒng)帥同樣姓方,又是方臘的親叔叔,真要論起罪來,怎么說來著?
擅離職守?
還是違抗軍令?
那可都是不小的罪名??!
輕則打個半死,重則命都沒了!
所以,當張淼眼見李耀發(fā)毆打陳牧未遂,立刻就跑了過去,一把攔住他的準岳丈。
“親岳丈誒,小婿今日與玲兒成婚,既已錯過了良辰,怎生再耽擱時辰?”張淼身高八尺有余,體壯如牛,一邊說著話,一邊如老鷹抓小雞似的用臂膀摟住李耀發(fā),使得那李耀發(fā)不得不往回走。
二人勾肩搭背,一同往回走,路上高聲說著話。
“岳丈何必動氣,今個是大喜的日子……”
“是喜日,可……”
“誒,岳丈,昨個讓人送來的紫檀椅可還結實?好叫岳丈曉得,那曾是通判府里的好玩意,小婿也費了不少的力氣,才弄過來的,頭一個就想到俺岳丈了,往后啊,再給岳丈尋來個桌子,湊齊,哈哈哈……”
“……多謝姑爺費心,照顧小老兒一家……”
張淼此刻笑得很是豪爽,李耀發(fā)在一旁聽得是連連點頭。
映入眾人眼簾的,完完全全是一副翁婿和睦的祥和景象。
喜轎前,張淼朝向四方圍觀人群拱手致意,隨后他低下腦袋,湊到岳丈李耀發(fā)的身邊。
“岳丈盡可放心,小婿捏死姓陳的,如捏死一只蚊蠅……”張淼說罷,偏頭向左右各使了個眼色。
將軍一聲令下,只頃刻間自四周人群之中,站出了五名壯漢,其中有不少熟悉面孔。
這些壯漢,正是那日在東校場營房內(nèi)的小頭目。
他們在同一時間走出人群,一塊向陳牧這邊走來。
場間形勢急轉直下,簡單又明了。
一對五,五人成一列。
其中有人斜斜站著,有人似笑非笑地看向陳牧。
“喲!這不陳才子,陳秀才嘛,上回你在校場上撞我腰那一下,今個咱哥倆就來算算吧?”
“陳大郎,上回,俺將軍留你,你卻不留,你說說,現(xiàn)在是不是后悔了?”
“陳牧吧?俺們也不欺瞞你,你不是在州橋底下擺攤賣餅嘛,有幾個潑皮愛去找你家麻煩,實話告訴你,那是俺叫人去的,俺就是看不慣你!怎的?你還不服氣?!”
“噢!對了!俺差點忘了,你身上有病,那什么風寒沒好?寒什么沒去來著?”王老六說到這里,瞥了眼一旁一聲不吭的龐榮榮,慢悠悠搖晃著向陳牧走過去。
王老六大搖大擺地走到陳牧身邊,于半步處停下,他笑嘻嘻地挽起陳牧的手,上下左右翻翻看看。
“陳大郎,你這雙手啊,細細嫩嫩的,這好些天都上街擺攤,也累壞了吧?連指甲都剪掉嘞,看來是打算找個活計咯!你還別說嘿!俺們軍中都是些大老爺們,還真缺個細皮嫩……”
“嫩嫩嫩!嫩恁母之穴!”陳牧突然發(fā)難,聲嘶力吼,奮力踢出一腳,直將對方踢出去,摔個跟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