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遠隨之疑惑道:
“可你為什么不能和我們一起習(xí)武，他們又為什么欺負你呢？”
說到這，凌霞方才的笑意漸漸收斂，失落道:
“因為凌慧是我娘親。當年掌門早逝，我娘也參與了掌門之爭，她因誤殺了兩位凌家弟子，被罰去凌家祠堂悔過。后來，她雖被族長請出傳授武藝，但罪名猶在，其他弟子都瞧不起她，不服從管教，還因我是她的女兒而對我百般欺凌。娘親為了保護我，便不讓我拋頭露面，只在夜里偷偷教我習(xí)武。她告訴我，所有弟子中只有你尊重她，只有你最刻苦!”
凌遠聞言，不禁驚喜道:
“原來你是慧姑母的女兒!這些年我一直很感激她對我的教誨!可惜后來她又回了揚州，我已多年未見她了?！?p> 凌霞見他如此真誠，心頭感激之情倍增，遂上前握住他的手，說:
“遠哥哥，你知道嗎？從小到大凌家所有人都因我娘而嫌棄我，欺負我，連族里的長輩都不待見我，可是只有你不會欺負我，自從你給了我那顆糖，我便告訴自己，除了娘親，你就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親的親人!”
凌遠認真地看著眼前興高采烈的小姑娘，這個丫頭一直以來留給他最深的印象就是佛堂前那個虔誠的背影，她話不多，笑容也不多，沒想到，竟還有這么活潑的一面。
凌霞敞開了心扉，便開始滔滔不絕:
“遠哥哥，你永遠都是霞兒最喜歡的哥哥，霞兒愿意為你做事，愿意服侍你，只要你吩咐，哪怕是搭上自己的性命，我也甘之如飴!”
凌遠有些心疼地拉過她的手，笑道:
“只是一顆糖而已，何須你以性命相還?”
凌霞幸福地搖著頭，說:
“于你而言只是一顆糖，于我而言卻是暗淡凄慘的歲月里唯一的一束光?！?p> 凌遠看著小丫頭清澈誠懇的目光，忍不住濕潤了眼眶，他輕輕把凌霞攬入懷里，心中百感交集。他于凌霞而言是生命里的一束光，可凌霞于他而言，又何嘗不是他心里的最后一片凈土呢？
從小到大，祖父和父親就告訴他，一切要以凌家為重，他是長子嫡孫，他要光耀門楣?？刹还芩趺磁?，父親似乎始終都不滿意，也從未問過他冷暖，給過他關(guān)懷。母親周氏原本倒是很疼愛他，可自從生下了凌迅，便只偏愛這個幺兒了。以至于長大后的凌迅被父母生生慣壞，任性頑劣，好吃懶做，處處和兄長凌遠作對，最終埋下了這禍根。凌遠深知，自己被凌家所謂的家族責任禁錮了一生，換來的不過是眾叛親離罷了，臨了，陪在他身邊的竟然是一個和他都未曾見過幾面的族妹。
不多時，凌遠從院中走出，長安已入秋多日，夜深時更是夜涼如水，凌遠斂了斂衣袖，抬眸看去，卻驚訝地發(fā)現(xiàn)那棵老槐樹下立著一道人影。
待此人轉(zhuǎn)過身來，凌遠才發(fā)現(xiàn)，這竟是那晚替鎮(zhèn)南王保護凌霜的女子，那個持有松竹令的女子。
那女子走上前，見凌遠手上已戴著掌門玉指環(huán)，便知一切已成定局，遂上前道:
“奴家譚氏涉雪，先父是在嶺南陣亡的譚威，先母是和大梁聯(lián)姻的苗疆圣女!當年先母來此送劍，與凌賢前輩定下婚約，這松竹令便是凌前輩當時交給先母的信物?！?p> 那晚情況緊急，她以松竹令制止凌遠，卻并未來得及解釋。
凌遠聞言，心中便明白了大概。他是從凌慧口中知道嶺南譚家和護劍山莊這段婚約的，只是當年他高中探花，在父親的安排下娶了許驚云，凌迅又身體孱弱難堪大任，掌門之位一直空懸，這段姻緣最終作罷。
只是沒想到，如今還能在這遇見譚家姑娘。
凌遠看著涉雪，心知她處境艱難。母親早亡，父親戰(zhàn)死，相依為命的姐姐又在返京途中病故，如今留她一人，只怕也是無處可去。而方才與凌霞相處的片刻時光，讓他想到了自己的女兒凌展顏，一個小姑娘，不能沒有母親的照顧，她不愿讓凌霞的悲劇在自己女兒身上重演。當年若不是凌慧在祠堂里受罰，無法照顧女兒，也不會給凌霞留下那般不堪的童年。凌遠忍不住上前幾步，仔細打量起涉雪，此女雖不及驚云貌美，倒也生得十分標致，況且她替父守城在前，不降賊子在后，當是女子典范，若是由她照顧展顏，斷不會有什么差錯。
涉雪被凌遠盯得毛骨悚然，正欲離去，卻被對方喚住:
“姑娘，當日婚約，在姑娘心中可還作數(shù)?”
涉雪心頭顫了顫，她本無意留下，只想等一切結(jié)束后獨自回嶺南，怎料對方先開了口，只得道:
“信物尚在，嶺南譚家不是無信之輩?！?p> 凌遠聞言，微微頷首，道:
“我知道，這些時日你可能聽了不少關(guān)于我的傳聞，在你心中，我可能并非良配。不過沒關(guān)系，我要履行婚約也不是真的要和你做夫妻，你只要管好府內(nèi)庶務(wù)，照顧好我女兒，盡到掌門夫人的責任即可，而我則會給你一個安身立命之所，尊重你，愛護你。如此，咱們各取所需?！?p> 涉雪聞言，不禁想起了那張和鎮(zhèn)南王一模一樣的臉，當初她被擄至周營，那周王也是這樣說的，不強迫她，尊重她，保護她，不同的是，周王是真的喜歡她，而凌遠不過是為了他身為掌門的使命，不過是想給他女兒找個娘罷了。
想到這，涉雪心頭頓感傷懷，這情愛本就是奢侈之物，一生只能遇到一次，錯過了，便再也遇不到對她那樣好的人了。只是戰(zhàn)敗之恥、殺父之仇猶在，縱然周王對她再好，她也不可能對他付出真心的。當年，母親來護劍山莊送劍并無害凌家之意，可凌家到底還是因為那塊破鐵斷送了仕途，若按母親當初所言，她確實是該留下來與凌家共進退的。都說世間之事皆有定數(shù)，命運二字，當真是半點不由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