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濁浪奔流,江邊竹瘦,獨有笠翁棹孤舟,風(fēng)雨滿岸梧楸,獨有行人不休?!?p> 云霞接連白浪,崔無方隨口吟著些什么,攜弟子友人踏下云霓,輕飄飄落在江中小舟上。
舟上站著個老翁,似是擺渡的船夫,見了崔無方,拱手一揖:“小仙見過上神?!?p> 崔無方打量一下老翁:“你是此地河神?我們這在尋人,卜算了大概的位置,能幫忙找一下嗎?”
白芝學(xué)習(xí)認(rèn)真,基礎(chǔ)扎實,在無竟峰稱得上非常內(nèi)卷的勵志學(xué)生了,曾經(jīng)為了做卷子蹲守在崔無方泡澡的地方,等她現(xiàn)出關(guān)于卦理易數(shù)的卷子。
因此她算得地方很是精準(zhǔn),只可惜三人誰都不是擅長尋路的,又人生地不熟,找個符合卦象的地方費了老大勁。
好不容易確定了大概地方,詹不塵妹妹詹不群的氣息卻越來越淡,感應(yīng)起來不容易,于是不得不求助上了當(dāng)?shù)睾由瘛?p> “自然可以,自然可以…不知道你們找的是什么人?”
白芝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來:“我卜算得我們會在江邊一處荒山的南面,長有薇菜的地方遇見她,可…”
“長薇菜的荒山太多了?!?p> 河神一愣:“這位仙長,我是河神,不是山神…您這,是不是有點為難我?”
“不過江邊嘛,我倒是比較熟悉,最近的山就是那一座,不大,南面剛好朝著江,就是…山林繁茂,走獸頗多,估計凡人在上面活不大下去…”
崔無方沉思半晌,大手一揮:“辟芷,調(diào)我們無竟山的羲和定位地圖,全方位定位一下附近十里活人的位置,人工排查疑似目標(biāo)。”
白芝一愣:“師父您這是不相信我的實力嘛?”
崔無方嘆一口氣:“科學(xué)就是力量,你最近實習(xí)的項目也算你半個實力?!?p> 在這個世界,崔無方很好的發(fā)揚了逍遙宗的傳統(tǒng),修仙科技兩把抓,若不是天道法則規(guī)定神仙不能直接干預(yù)凡間的科技發(fā)展,這世界的主流又是修行修道,她那位掌管氣象的大弟子主持的各種科研項目早讓被改造的太陽太陰以及諸多星星的作用惠及天地了。
而白芝實習(xí)的項目正是有關(guān)定位系統(tǒng)的,用來找人比普通法術(shù)還要方便,只是因為愿意研究這方面的人手不足科技樹沒爬太高,調(diào)太大地方的地圖會卡頓。
于是白芝掐訣開始連通導(dǎo)航系統(tǒng)調(diào)定位。
半晌后,她看向河神方才說不適合凡人居住的荒山。
“就在那。”
崔無方淡淡瞥河神一眼,嘆一口氣,按白芝指示的位置,袖子一卷,眨眼就到了定位處。
這里有開了花,將結(jié)果的薇菜,以及一個昏睡不醒,衣衫襤褸的女子,看樣子就是詹不群了。
崔無方俯身推推那姑娘:“醒醒,在山上睡覺是怕野獸餓著嗎?”
那姑娘一動不動。
上前一把脈,崔無方嘆一口氣:“中毒了,應(yīng)該是大量長期食用這薇菜的緣故?!?p> 白芝抱著劍,茫然的看著崔無方:“古人都說采薇采薇,那薇菜應(yīng)該是能吃的吧?怎么這還給自己吃中毒了呢?”
“吃的太多了,這東西本來有點毒性,她看樣子吃得又久又多,中這種毒后先是昏睡,接著會亢奮,要是還繼續(xù)吃,甚至能致死?!?p> 崔無方扶起女子,猛擊她胃部幾下,迫使她把肚子里的東西吐了出來。
詹不群這姑娘是真敢吃,那么長的草木纖維都吃進(jìn)肚子里去了,還有各種稀奇百怪的草,是生怕自己毒不死嗎。
白芝掐個除塵訣,又摸出一枚回春丹給詹不群喂下去。
畢竟是仙家丹藥,喂下去,沒一刻鐘她身上草木的劃傷,跌傷,淤青,還有中毒就都好了,人也悠悠轉(zhuǎn)醒。
“你們是誰?”
詹不群看看三人,警惕地一骨碌爬起來。
崔無方嘆一口氣:“你采薇而食中毒了,我們救了你?!?p> 詹不群不倫不類地作個揖,聲音干澀,似乎是很久沒有跟人說話了一般不自在:“多謝幾位,只是,這荒山野嶺的地方,幾位為何會出現(xiàn)在這?”
白芝道:“我們是專程來尋你的,先前我們遇見在尋縣擔(dān)任縣令的令兄詹不塵,他因為你十一歲走失的事情非常自責(zé),多年來尋了你許多次,這次是委托我們來尋你。”
詹不群聞聲一愣,撓撓看起來很久都沒洗的頭發(fā),裹裹衣服,道:“我不信你們,除非你告訴我阿兄最怕什么。”
三人都整無語了。
詹不塵那德行,有他不怕的東西嗎?
崔無方反問:“有他不怕的東西嗎?”
詹不群又撓撓頭,指縫里帶下些干枯的頭發(fā),后退一步,猶豫了一會:“我相信你們了,請…幫忙囑托我阿兄,我過得很好,就不跟你們回去了?!?p> 話音未落,她肚子餓的響了起來。
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白芝忍不住問道:“你過得…很好?”
詹不群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至少比被拐走最初的那段歲月好,況且我回去,又能如何呢?固然我不在意名節(jié),但名節(jié)毀了是事實,家族一體,白白牽累我阿兄未來的子女?!?p> “當(dāng)初我十一歲時不是走失,是被拍花子拐走了,因當(dāng)時風(fēng)聲很緊有人在查他們,便匆忙將我賣入這附近的一處村中?!?p> “那戶人家用所有積蓄買下了我,想要我給他們家三個兄弟做妻?!?p> 她語調(diào)平淡:“我年紀(jì)尚小,在他們家被逼著做了三年活,受盡屈辱,稍微長大,他們便等不及了,要與我圓房,我用那三年取信了他們,乘其不備跑去報官,縣令卻說他們對我有養(yǎng)育之恩,打我罵我也是應(yīng)該,我再回家名節(jié)也沒了,要把我送回去。
我趁他們把我送過去的路上,逃進(jìn)了深山。這深山傳說有鬼祟妖精,野獸成群,他們不敢進(jìn)來,我便一直在這里活到現(xiàn)在,餓了食野菜薇草,偶爾弄些魚肉吃,所幸沒餓死,沒毒死,也因為天生禽獸親近我,沒被吃掉?!?p> “也真是可笑,我第一次餓倒在山中時,是一位虎妖救下的我,禽獸有人心,人心卻是禽獸一般,我安敢回去呢?”
“還望你們不要把我的遭遇告訴阿兄,你們知道便是,不必讓他揪心了?!?p> 說罷話,她仿佛抽干了所有力氣一般,灰淡記憶中模糊的兄長身影又歷歷在目起來。
想想也是,父母未死,沒有走失的日子,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候。
在這之后,唯有苦難,活著的意義也只剩下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