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高處的男人低下頭,俯視腳下的人間。
鱗次櫛比的摩天大廈高聳入云,絢爛濃烈到無以復(fù)加的霓虹閃爍著如夢似幻,顛倒迷離的艷麗炫光。
遠(yuǎn)觀如團(tuán)團(tuán)燈火的磁懸浮車在大樓之間穿梭,將這片光源傳播得更遠(yuǎn)。
即使是站在最接近云端的塔頂,男人依舊能聞到城市中那令人熏然陶醉,自甘墮落的糜爛氣息。
他的眼神越過了那條貫穿腳下城市的大江,看向另一邊。
大江的另一側(cè),腐朽破敗且矮小的折線形屋頂連成一片,構(gòu)成了貧民們的天空。
陰暗的下城區(qū)中。
一身整潔黑西裝的封明背倚路燈,暗紅的煙頭映照出一張滄桑面容,腰間懸佩的烏鞘長刀刀鞘搭在燈柱一側(cè),晃晃悠悠。
昏黃而黯淡的燈光下,氤氳的煙圈升騰,墜下的煙灰,星星點(diǎn)點(diǎn),最后落在男人腳下的陰影中。
抖抖煙灰,封明忽然抬頭,看向那個倚靠墻根跌坐,膝上橫劍的狼狽男人,嘲弄道:
“姜寧二,連累這么多首蛇道精銳陪你這個廢物上路,感受如何?一人之舉,連累這么多同門,這就是你們這些武夫的俠義?”
無力跌坐的那人伸手摸了摸瞎了的右眼,并不理會封明的譏諷。
姜寧二只是轉(zhuǎn)過頭,面向那片深邃的黑暗,神色鎮(zhèn)定,抱拳道:
“諸位同道先走一步,姜某隨后便至?!?p> 接著,姜寧二吐出一口血水,單臂拄劍,支撐著搖晃站起。
他用被血水模糊了的視線,努力盯著那個如影隨形的鬼魅身影,手中緊握長劍,赤紅的熱血浸染劍柄,沿著劍鋒的血槽滾落而下。
封明眼神一凝,左手按住刀柄,凝練的殺意引而不發(fā)。
姜寧二持劍的右手指掌扭曲,森白的骨茬刺破皮肉,他卻絲毫不以為意。
一瘸一拐的男人用嘴扯下一片衣袖,在以腕指僵硬的左手,強(qiáng)行將劍柄綁死在右手上,有些凝固的傷口再次崩裂,猩紅浸濕了黑色的布帶。
封明依舊握著刀,看著姜寧二的動作,饒是以他的心志,也不禁為之驚嘆。
刀客搖搖頭,沒有多說。
姜寧二斜提長劍,長眉一挑,朗笑道:
“路見不平,我們能為且敢為,又何惜一死?”
封明只是握刀,那只伸出西服袖口的手臂上,有著明顯的改造痕跡。
這位使用機(jī)械義肢的刀客在這一刻,只是漠然點(diǎn)頭,也只能漠然點(diǎn)頭。
“封家刀,封明?!?p> 男人仿生皮膚下的電磁肌肉束迸發(fā)出絢爛的靛藍(lán)電光,在電磁作用下,遠(yuǎn)超常人肌體的純粹力量凝為一股,作用在腰間長刀上。
出鞘,橫斬。
凝為一線的雪亮刀光霎時跨越了兩人之間數(shù)丈的距離,森寒刀鋒直逼姜寧二脖頸。
姜寧二后腳跟微微震地,足底離地半寸,身形如同在冰面上滑動,迅速切入封明的內(nèi)圈。
他抬起左臂,動作妙趣自然,仿佛藤蔓一般,悄無聲息地沿著刀鋒,蜿蜒攀附而上。
封明只感覺自己的勁力仿佛是用在了一個渾圓的大球上,不由自主地偏離了目標(biāo)。
以他遠(yuǎn)超姜寧二的出力,竟不能一刀斬下這廝的臂膀?
——太極·引進(jìn)落空。
但老江湖的應(yīng)變同樣精彩,他手腕一抖,五指撥動,長刀頓時在這股旋力之下化身為一條翻江倒海的孽蛟,劇烈翻騰轉(zhuǎn)動。
這一招,他不僅要蕩開搭對手搭在肩頭的手臂,更要借機(jī)卸下這一條臂膀。
姜寧二的太極功力終究不深,只一個剎那,他的左臂便被封明的長刀整個斬落。但他要爭取的,就是這一剎那。
就在以左臂卡住刀鋒的一瞬間,姜寧二右手的長劍已自袖底上撩,灌注了先天真勁的劍鋒嗚咽作響。
封明左小腿處忽而傳來一陣異響,義體內(nèi)的推進(jìn)器在這一刻全功率發(fā)動,一記勢大力沉的鞭腿重重抽在姜寧二的腰側(cè)。
腿未至,暴烈的罡風(fēng)就已經(jīng)將姜寧二的衣袍撕裂。
一瞬之后,封明的半截小腿橫飛出去數(shù)丈,砸在遠(yuǎn)處的墻壁上。
封明迅速以僅剩的右腿用力蹬地,身形倒掠至姜寧二身前兩丈處。
他雙手持刀,眼神緊盯著遠(yuǎn)處隱沒在黑暗中的街道。
終于,在他目力極限處,一襲玄黑長衫緩緩走出,這人瞧著不過及冠,相貌溫雅。
他看向封明,那對幽深眸子晶瑩剔透,竟而呈現(xiàn)出玉石質(zhì)地。
封明那對強(qiáng)化后的電子眼,第一時間捕捉到了年輕人左胸那個由銀線繡成的標(biāo)記。
——黑白分明的太極陰陽魚。
“武當(dāng),燕長淮?!?p> 那人開口,嗓音溫醇。
與此同時,年輕人那只一直懸在腰間的左手握拳。
坐馬,轉(zhuǎn)胯,扭腰,肩至腕三關(guān)節(jié)猛抖。
錘煉進(jìn)四肢百骸的暗勁齊齊爆發(fā),以脊柱大龍為基,力從地起,渾厚的勁力層層疊加,最后匯聚在那一條左臂之中。
宛如山洪決堤的烈勁轟然崩騰,毫無保留地傾瀉而出,空氣中卻沒有響起沉悶的轟鳴。
封明的強(qiáng)化型人工耳蝸只捕捉到一聲振玉清音。
接著便是鏗鏘的鋼鐵錚鳴,閃爍著清澈金屬光澤的長刀碎片迸射向四面八方。
最后是擊穿胸膛的沉悶響聲。
燕長淮那只仿佛由月色凝成的白玉質(zhì)地拳頭透體而出,封明整個人掛在他的拳頭上,血肉模糊。
年輕人微微歪頭,看著掛在手上的封明,笑問道:
“這么喜歡給人當(dāng)狗?”
封明瞥了眼手里殘存的刀柄,沒有多說。
燕長淮搖搖頭,左臂罡氣大震,沛然罡勁摧枯拉朽地將他胸膛內(nèi)的臟器骨骼震碎為一攤齏粉。
將手臂抽出來后,燕長淮快步來到姜寧二身邊。
這個跛腳只眼的男人仍舊保持著出劍的動作。他那只僅存的左眼圓睜,眼底的光彩明亮得像是霜夜里的大星。
燕長淮在他身前站定,沒有上前。
姜寧二其實(shí)早已沒了呼吸。
燕長淮看到姜寧二眼底的神色迅速褪去,仿佛一位灑脫隱士,事了拂衣,翩然遠(yuǎn)去云霧中。
燕長淮笑了,笑中含淚。
是啊,師兄向來是這般灑脫。
他又走向巷道深處,他們武當(dāng)?shù)娜耍退闶撬?,也該埋骨山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