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恪并不急于回答妹妹的這個問題,而是先問了他們一個問題:“你們可知阿爺有親征高句麗的打算?”
玄盈雖然不解三郎為何突然轉(zhuǎn)移話題,但還是認真回答他的問題:“聽說了,三郎有什么看法嗎?”
“前兩日聽郎君提起過,不是說圣人還未找到征戰(zhàn)的合理原因嗎?”薛長風反問。
李恪點點頭:“正因如此,還未下詔,不過已經(jīng)命戶部開始籌措軍糧錢款了。估計最多到明年年底或者后年年初就要作戰(zhàn)了?!?p> “圣人既然已經(jīng)有所行動,自然不會耽擱太久。其實自從圣人登基后,他雖然多次派兵出征,但一直未有親征之舉,再說圣人如今也年過不惑了,不比年輕時身強力壯。高句麗的軍隊又一向頑強勇猛,可號稱精銳之師。依臣所見,御駕親征高句麗并非明智之舉。朝中的文臣言官竟也不勸諫圣人不要胡來嗎?”薛長風顯然反對這一戰(zhàn)。
“這是阿爺圣心獨裁之事,連舅父都只能附和順應(yīng),誰還敢多言一句呢?”玄盈和他解釋,“再者在朝堂上,阿爺雖然剛剛肅清過皇長兄和四兄兩黨,但是朝中有不少他們的舊部。眼下俱是人心惶惶,膽戰(zhàn)心驚之際,誰還能有心思去得罪圣人呢?”
李恪贊同她的說法:“妹妹說得不錯,這件事阻攔不了?!?p> “說來也有趣,長孫無忌一味忙著討好圣人,圣人就順水推舟也點了他去。可他都快到天命之年了,多年來又一直在京城養(yǎng)尊處優(yōu),哪里還能親上戰(zhàn)場呢?”薛長風語氣頗有不屑。
李恪卻深知舅父的能力實在不可小覷:“你可別小看舅父,說不定他還真能再立戰(zhàn)功呢。他能爬到現(xiàn)在的位子,在阿爺心中占據(jù)那么重的分量,可不單單是因為他國舅爺?shù)纳矸荨W怨乓詠砀鱾€朝代,國舅數(shù)不勝數(shù),但能像舅父這般輔佐君王建功立業(yè)并立下汗馬功勞的,可是鳳毛麟角。他是個具有真才實學(xué)的人才,但同時又有很重的私心,或許這樣才能是一個完整的人吧?!?p> 玄盈對于這個舅父的能耐也深有了解,只可惜立場不同啊,浪費了那么一個世所罕見的天才。
“長孫無忌斷送了主君的帝王夢,您還這樣維護他嗎?”薛長風不滿。
李恪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眸子深沉,在思考什么:“我不是維護他,而是說真話。”
薛長風依然感到不甘心,繼續(xù)問:“您真的愿意這樣放棄了嗎?”
李恪輕聲一笑:“成王敗寇,有何不服氣的。何況我現(xiàn)在還能做個閑散親王,也該知足了?!?p> “您還是有機會的,未必是死局。”薛長風注視著他。
李恪似笑非笑地盯著他:“你是說擁兵自重,逼宮謀反嗎?皇長兄已經(jīng)充分證明了這是一條死路。再說我要是被處死了,妹妹會很難過的,楊姨也會被牽連,我不能做這種一時沖動不顧后果的事?!?p> “也是,您要是這么干了,那與廢太子和從前的魏王也無甚明顯區(qū)別了。只是,臣替您感到惋惜,論才能,論年齡,論品性,您都比晉王更適合做太子。”薛長風經(jīng)過接二連三的反問后,也不再多討論這個問題。
李恪對于已成的定局不想多說,多說也是徒勞,相比之下,他更關(guān)心眼下的局勢,想到方才妹妹提到的官位升遷,便問薛長風:“你接下來大概升到哪個品級,九弟可告訴你了?”
薛長風看主君關(guān)心他,心里感動,但雉奴最近一直受舅父輔機教導(dǎo),還沒空管他的事,遂道:“太子今夜并未提及此事?!?p> 薛長風將之前與雉奴說的話盡數(shù)倒給李恪,然后補充了一句:“一切都按照主君的吩咐來辦的?!?p> “你想做駙馬都尉?這是三郎的意思嗎?”玄盈自然喜出望外,又怕不是他本意。
李恪看向玄盈解釋道:“我想長風接下來往上升,多半也是繼續(xù)當武官。以他的品級,阿爺親征高句麗肯定會帶著他去。但若是他做了駙馬都尉,那么阿爺顧念到妹妹,則不會派遣他去。畢竟他不忍心讓妹妹再經(jīng)歷一次新婚喪偶?!?p> 玄盈面色緩和下來,她知道這就是她最初問的那個問題的答案了。三郎從前對她隱瞞了他和長風的關(guān)系,但如今為了不讓他上戰(zhàn)場,選擇聯(lián)姻這種方式,算是曲線救國之路。而一旦聯(lián)姻,二人同住,以她的敏銳,很容易發(fā)現(xiàn)二人私下交往的端倪。
薛長風雖然之前得到李恪的指示,讓他在雉奴面前提出他想做駙馬并列舉多個原因,成功說服了他,但是一直不知道李恪的用意,如今得知,感到疑惑不解。
薛長風本人就是武將世家出身,對于戰(zhàn)場并不畏懼,也渴望建功立業(yè),他向李恪道:“臣領(lǐng)主君的好意,可若臣能浴血奮戰(zhàn)建立軍功,也是為大唐盡該盡的職責,主君為何不允呢?”
李恪又喝了一口茶,臉色溫和,語氣幽幽淡淡的:“你剛才不是說長孫無忌也要跟隨阿爺遠征高句麗嗎?”
玄盈心思剔透,轉(zhuǎn)瞬間就反應(yīng)過來,冷笑一聲,低頭玩著手上的鐲子,面色陰沉。
薛長風挑了挑眉,他還沒有明白李恪的意思。
玄盈調(diào)整了一下鐲子的位置,抬頭接話道:“你雖然是好意,但是表面你上是九兄的心腹,河?xùn)|薛氏又是大族,同為關(guān)隴門閥和太子親信,舅父能容得下你嗎?”
“十娘子的意思是,他很可能會趁這次親征之舉,借高句麗軍隊的刀劍殺了臣?”薛長風挑眉反問。
“舅父奉旨主審皇長兄謀反之案,那是他嫡親的外甥,是他看著長大且扶持教導(dǎo)多年的,他也該查的照查,沒有包庇之心,可見他對阿爺?shù)闹倚??!毙m然知道舅父最后被阿爺暗示,故意在結(jié)案的卷宗中動了手腳,將大部分過錯都推到了明堯身上,但是舅父本人并不在乎皇長兄的生死,他不過是順應(yīng)圣意罷了。
“如今儲君已立,但舅父對我多年來的戒心并未完全消除。我為求自保,還不能松懈?!崩钽〗又溃叭羰前敯倌暌院?,新帝登基,舅父輔政,在他的慫恿下,新帝難保不會派遣我就藩。總之我不能保證自己一定能待在長安。要是促成你和妹妹的婚事,那也多個人照顧她,這樣我才能放心?!?p> 玄盈自小和薛長風相識,自是情深意重。這樁婚事既然是三郎做媒,又能保長風不上戰(zhàn)場,還能順理成章地鞏固同盟關(guān)系,一舉多得,是難得的好事。但是她冷眼旁觀,卻覺得長風并不贊同。
“承蒙主君好意,但臣依然想上戰(zhàn)場。無論圣人是因高句麗君主對民殘暴而出兵,或是別的緣故,臣身為朝中官員,理應(yīng)跟隨圣人,身先士卒,報效國家,這門婚事臣既然提出,就不會拒絕,但臣會向圣人請命前往戰(zhàn)場。還請您體諒?!毖﹂L風起身,神色堅毅,透著果決和堅韌。
薛長風道:“主君和十娘子還記得貞觀十六年的寺廟毒殺案嗎?當時臣查出了廢太子,但害怕被他報復(fù)。當時晉王來看望臣,臨走前詢問臣是否只查出他一個人?!?p> 玄盈順著長風的目光看過去:“難不成九兄讓你查三郎?他難道覺得三郎是一個會對妹妹下殺手來加重皇長兄罪證的人?”
薛長風搖搖頭道:“他讓臣查的并不是主君?!?p> 李恪喝了一口茶后,放下茶杯,抬頭詢問道:“那是誰?莫不是他疑心蕙仙?”
說到這里,他轉(zhuǎn)頭看向玄盈,目光中似有探索,揣測道:“畢竟十娘子并不是皇長子一黨,您和她想拉下皇長子,都是情有可原的。況且十娘子又從小和五娘子一起長大,存有姊妹情分。不到萬不得已,五娘子絕不會對您下手。恕臣多問一句,您與五娘子是否曾經(jīng)聯(lián)過手?”
玄盈心下一驚,她的確和蕙仙姊姊在某些事情上結(jié)為了同盟,但是三郎并不知情。主要是因為她顧忌到后寢中三郎的生母和韋姨娘的爭斗,故而并未把她和蕙仙姊姊的交集告訴三郎。
李恪顯然是沒想到玄盈還和蕙仙在朝堂之事上有牽扯,也轉(zhuǎn)頭看向她。在他的印象中,玄盈雖然和蕙仙自小要好,但自打她搬來熏風殿以后,雖然起初還好,但是漸漸地,李恪敏銳地察覺到玄盈并不是那么喜歡蕙仙來熏風殿找她。
難道說她們二人私下里為了謀害皇長兄達成過某種協(xié)議?
李恪看向她的眼神有些復(fù)雜。
薛長風其實并無實證可確定此事,不過是分析而已。但是他看主君神色從平和一下子變得鄭重起來,就心知此事事關(guān)重大,忙道:“臣只是猜測,并無實證,但從情理或者利害關(guān)系的角度去分析,不無可能。想想先魏王如何敢這樣步步緊逼,臣總認為事有蹊蹺?!?p> 玄盈知道三郎起了疑心,若是隱瞞不報反而不妙,既然他已將薛長風的事情告知給她,她也不該再有所隱瞞了。
她措辭了一會兒,開口道:“三郎知道,楊姨娘和韋姨娘斗爭多年,但是蕙仙姊姊對你并無惡意。尤其是自打蕙仙出降后,她成為了四兄一黨,為了爵位和前途,她必然要對皇長兄下手。而我一心扶持三郎,也必然要把皇長兄拉下儲君之位,我和姊姊算是有共同的目的。因此才會達成某些協(xié)議?!?p> 李恪面色嚴肅,詢問她:“九弟肯定不知道這件事。長風,九弟目前掌握的情報有多少?他可疑心妹妹嗎?”
薛長風右手玩著茶盞,細細思索:“當年皇長子和先魏王進行奪嫡之爭的時候,九郎并未牽涉進去,由此得知的都是表面上二人做的事。至于十娘子私下里的行為,一方面十娘子的確行事隱秘,另一方面臣在九郎面前也有意混淆視聽,再加上九郎一向最疼愛十娘子,由此他應(yīng)該是不曾懷疑過十娘子的行徑。
主君您擔心的不應(yīng)該是十娘子是否暴露,而是您的野心有沒有被九郎察覺到。一旦他得知您曾有奪嫡之心,那他一定會察覺到十娘子不是無辜的。別的不提,只說今年年初的皇長子謀反一案,恐怕就足以令他生疑此事曝光沒那么簡單了。
其實主君知道只要有長孫無忌時常在九郎身邊蠱惑,加上圣人的確曾有立您為儲的心思,這兩點結(jié)合起來,九郎心里對您自然是會有芥蒂的。
所以您若是想要保著十娘子和您自個兒,那么長孫無忌是您必須得除掉的,他就像是一個巨大的危險,不知什么時候就會降臨。
不然的話,臣還有一個計謀,既然十娘子可能與五娘子有過相同的目的,那不如借此造勢,也可分散一部分主君的危險。”
李恪果斷打斷道:“不可,若是這樣一來,九弟更會疑心妹妹。但是你有句話說得不錯,既然長孫無忌是咱們頭等大患,不如直接想辦法做掉他,免得咱們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p> 薛長風忙詢問:“主君有何計謀?”
李恪見雨夜天屋內(nèi)光線格外昏暗,就讓景樂出去多拿兩盞燈進來。
李恪見狀接著道:”你已經(jīng)稟告過并且也說服九弟了,但九弟不會貿(mào)然跟阿爺開口提這件事,他八成會先試探妹妹的口風,這是他穩(wěn)妥忠厚不同于皇長兄的地方?!?p> 薛長風在大腦內(nèi)金線飛快地分析,隨后認同了主君的看法,他隨即道:“臣還有一件事,想問主君。”
李恪點頭:“你說?!?p> 薛長風不解:“其實您應(yīng)該派臣應(yīng)該接近長孫無忌,獲得他的信任,這樣一來,咱們手里能掌握的情報就比現(xiàn)在多得多了。是臣無能。”
李恪將手覆蓋上他的手,安撫道:“你進宮那年也才十二歲,能在短時間內(nèi)就獲得九弟的信任,博得好感,已經(jīng)實屬不易了。本身你家世顯赫,父親又任要官,舅父就不可能小覷你,何況你心性正直,與他不是一類,他心里清楚,絕不會收攬你。所以你不需要自責,能做到現(xiàn)在這一步,就很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