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長安名人何其多？

　　白明哲忽然陷入了短暫的呆滯，他呢喃囈語，用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念叨了一段《漢書》記載:“蘇建，杜陵人也。以校尉從大將軍青擊匈奴，封平陵侯。”

　　西漢沿用秦制，采用的也是二十級軍功爵制。

　　侯一共有兩種，第十九級關(guān)內(nèi)侯，第二十級列侯！

　　而蘇建和衛(wèi)青多次出擊匈奴，最終被封為平陵侯，這是個列侯！

　　也就是說，眼前這個傻乎乎的彪悍的大漢，未來將會是大漢權(quán)貴之一，而且還是擁有軍功，實打?qū)嵉臋?quán)貴。

　　大漢侯爵也是分三六九等的。那些靠祖輩余蔭封侯的貴公子，最讓大漢百姓看不起，在侯爵的圈子里，地位也最低。

　　只有依靠軍功成為侯爵的人，才是真正的權(quán)貴。因為這種人，不僅僅地位尊崇，而且還控制著一部分軍隊。

　　一個尚未成為列侯的校尉，意味著什么？

　　這意味著蘇建是一支紅色的股票、寫著特等獎的刮刮卡、買了之后一定可以中獎的彩票！

　　現(xiàn)在投資，往小了說，可以獲得一個列侯的友誼，往大了說，那可是搭上了名傳千古的列車。

　　雖然蘇建這個名字在二十一世紀(jì)不太出名，但他有一個名揚中國兩千多年，被封為麒麟閣十一功臣的兒子——蘇武。

　　沒錯，就是那個被匈奴扣留之后，在北海放羊的蘇武！

　　蘇建有了，他兒子還能跑得掉？

　　回過神來，白明哲打算再確認(rèn)一遍，輕輕地拍了拍蘇建的肩膀，小心翼翼地問道:“君為蘇建？”

　　“正是！”蘇建很有禮貌地回了一聲。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急忙補充了一句，“哦，吾為北軍校尉?！?p>　　這是他的臉面，必須要說出來。

　　白明哲激動地抓住蘇建的手，使勁晃動著，“久仰久仰！”

　　這熱情勁，把蘇建這個大老粗弄得一愣一愣的，“啊，吾這么有名？”

　　“是及，是及！”

　　從來沒有人這么說過，導(dǎo)致蘇建比白明哲還要激動，“哈哈哈，失敬失敬！”

　　呂步舒怒火中燒，用銅鈴一般大小的眼珠子瞪著聊的正歡的兩個人。

　　打了一半開始閑聊天？

　　過分了！這是在打架！這是在決斗！

　　太不給面子了！

　　他氣的在原地跺了幾下腳之后，咆哮道:“喂，汝之二人，未免太不把吾放在眼里了吧？”

　　手中劍重新提起，“小子，若汝為大丈夫，與吾一戰(zhàn)！別躲在別人身后！”

　　白明哲剛想上前，蘇建的大手突然伸了過來，直接攔住了，“小兄弟勿要驚慌，此乃吾北軍管轄之地，君之事，即吾之事！”

　　蘇建被白明哲那一句久仰夸得找不著北，心里美滋滋的。

　　軍中人士，格外注重義氣！

　　既然你夸我了，那我肯定也不會虧待你。

　　蘇建已經(jīng)想好了，既然呂步舒不知好歹，那就先揍一頓，再送回太學(xué)好了。

　　“蘇校尉，請君讓開！吾不想與北軍鬧矛盾！”呂步舒警惕地看著通往舉劍的蘇建，“今日此子辱吾，吾必殺他！”

　　蘇建痞里痞氣的，霸道的回應(yīng):“少廢話！書呆子，這個小兄弟，吾保了！”

　　站在呂步舒身旁的趙子臉色微變，指了指白明哲，對蘇建拱手說道:“校尉，汝此行過分了吧？此子辱公羊之士，公羊之士自當(dāng)復(fù)仇！雖吾為韓詩學(xué)派，然覺呂兄之做法，并無不可！難不成，大漢北軍妄圖殺戮公羊?qū)W派與韓詩學(xué)派傳人乎？”

　　蘇建不吃這一套，隨即冷哼一聲，“吾可從未說過斬殺汝之二人。吾只言，這位兄弟，吾保而已！”

　　趙子寸步不讓，沉聲道:“那其辱吾兄長之事應(yīng)該如何處理？”

　　擔(dān)心蘇建沒弄清事情的經(jīng)過，辯解的時候被趙子壓迫得啞口無言，白明哲大聲呵斥，“荒謬！自始至終，吾可曾辱過呂步舒？”

　　“怎么沒有？”趙子面帶憤怒，“無能之輩何人所言？辱吾二人不懂‘君子遠(yuǎn)庖廚’又是何人所言？難不成，此乃禽獸之言乎？”

　　“呵，吾只是闡明一個事實罷了！”白明哲不慌不忙地說道，“既然汝言吾辱，那請君賜教，君子遠(yuǎn)庖廚的意思！”

　　趙子心理上覺得自己辯論占了上風(fēng)，得意洋洋地笑了，“既然汝以請教之語氣，那么吾就好好講解一番。此句出自《孟子·梁惠王章句·上》，乃孟軻同齊宣王講解之時提及。顧名思義，想要成為君子，就要遠(yuǎn)離廚房，安心做學(xué)問。此乃成道之言！”

　　說完以后，他笑瞇瞇地環(huán)視四周，用挑釁的目光注視前來購買食材的百姓，似乎在譏諷“爾等這輩子也成不了君子”似的。

　　被趙子逗樂了，白明哲捧腹大笑，“哈哈哈，吾以為汝有何高談闊論呢，原來還是這荒謬之言。若是孟子泉下有知，恐怕會把棺材板踢碎吧？”

　　趙子和呂步舒同時急了，二人舉劍，隨時準(zhǔn)備沖上去拼命，“小子，汝找死！”

　　“小兄弟，差不多得了。”蘇建附在白明哲耳邊，小聲說道，“若是他們二人同時沖殺，吾擋不住。”

　　他雖然是從尸山血海中走出來的校尉，但是，真正的戰(zhàn)斗力，只有在戰(zhàn)場上才能發(fā)揮。血腥味會激發(fā)他內(nèi)心的殺氣，軍陣可以提升他的氣勢。

　　若是單打獨斗，他還真沒有信心拿下這同時沖鋒的兩個人。儒家子弟，格外擅長單打獨斗，其中儒家學(xué)霸們的個人戰(zhàn)斗力，不亞于大漢校尉。

　　呂步舒為董仲舒大弟子，趙子為儒學(xué)大家韓嬰的弟子，在這兩個儒家大師地培養(yǎng)下，這兩個家伙，妥妥的學(xué)霸！至少在射、御兩項上，絕對的學(xué)霸。

　　沒有在意蘇建的提醒，白明哲瞇著眼睛，朗聲道:“汝二人說完了，該吾說了。君子遠(yuǎn)庖廚的真正意思，吾今日就好好教給你們！”

　　咳嗽幾聲，清了清嗓子，他接著說道:“爾等都知道這句話出處，卻不理解本意，當(dāng)真可笑。孟子的原意是借助廚子殺戮這件事，勸誡齊宣王實行仁術(shù)。但凡有血氣的東西你都不要去殺它，推崇的是不忍之心，讓君子不要造殺孽?！?p>　　“君子遠(yuǎn)庖廚，仁義之至也！以廚房殺生指代仁義，乃孟子惻隱之心、羞惡之心！乃儒家慈悲之心，仁義之禮！此事到爾等口中，竟成了譏諷燒火做飯之人，這就是公羊?qū)W派未來繼承者以及韓詩學(xué)派繼承者的學(xué)識？難道孔夫子、孟子也與汝二人相同，看不起玩弄廚具之人？”

　　白明哲的話如同加在機(jī)關(guān)槍中的子彈，破壞力越來越強(qiáng)，讓這兩個儒家子弟臉色變得愈加蒼白，“吾縱觀《詩》、《書》、《禮》、《易》、《樂》、《春秋》、《論語》、《孟子》等，未曾發(fā)現(xiàn)與汝二人言論相同之處者。若不是汝二人之錯，難不成為諸子之錯？”

　　“這就是儒家兩大學(xué)派親傳弟子的水平？可笑！可悲！可嘆！若是儒家交由汝二人之手，董子之心血，必定化為烏有，黃老之學(xué)，勢必卷土重來！”

　　白明哲頓了頓，發(fā)動了最后的誅心之論，“依吾看，汝二人乃離經(jīng)叛道之徒！若是孔夫子在世，勢必同誅殺少正卯一樣，誅殺汝二人！以汝等鮮血，洗滌儒家之污垢?！?p>　　“爾敢！”趙子面色驚恐，神情驚變，肝膽俱裂。他沒想到對方竟然會說出一個師父從來沒有講過的內(nèi)容。

　　他身邊的呂步舒也好不到哪去，聽到這個解釋，仿佛像是吃了牛糞一樣，面色猙獰卻不敢發(fā)怒。

　　如果孟子的本意真的是仁義之至，那就是說，他們兩個人真的離經(jīng)叛道了，白明哲剛才的譏諷不是在挑釁，而是在傳道。

　　面對傳道之人，不以禮相待，反而欲用劍誅殺。這要是被公羊?qū)W派其他人知道了，很可能成為攻伐的借口！他的地位難保了！

　　呂步舒臉色漲得通紅，和豬肝色似的。被反駁之后，他詞窮了，憋了半天，只好引用《詩經(jīng)·小雅·巧言》中的話加以反擊，“汝巧言如簧，顏之厚矣?！?p>　　白明哲坦然地張開懷抱，語氣慷鏘有力地說道:“哈哈哈哈，孰顏之厚，百姓自有分辨！”

　　“說的對?。　?p>　　“原來君子遠(yuǎn)庖廚是這個意思！幾百年了，吾等終于正名了！”

　　“先生大才！”

　　“拜謝先生！”

　　一旁圍觀的買菜之人紛紛歡呼，喜極而泣。

　　有人肯為廚子正名，他們感覺死都值了。

　　“吾還以為儒家子弟多有學(xué)識呢，還不如先生一言！”

　　“公羊?qū)W派的家伙，滾吧！別在這里給董子丟人現(xiàn)眼！”

　　被趙子剛才的譏諷惹怒了，越來越多的人加入了謾罵的隊伍。

　　趙子只會閉門造車，悶頭讀書，哪里見過這等場面？他的怒火，瞬間被百姓氣勢壓下去了不少，就連提著劍的手也在瘋狂地顫抖。他只能期期艾艾的反抗，“爾等……爾等……”

　　呂步舒深知一個道理，一旦泄氣，很難再次發(fā)動攻勢，于是他只好以進(jìn)為退，用劍指著白明哲，大喝一聲，“小子，吾以太學(xué)弟子之名，與汝一戰(zhàn)！汝可敢接下？”

　　真正的太學(xué)是在公元前124年建立的，雖然太學(xué)尚在雛形，但是的確存在。

　　呂步舒稱自己為太學(xué)弟子，并無差錯。

　　只是讓白明哲感到意外的是，這家伙竟然以太學(xué)弟子之名邀戰(zhàn)，

　　這家伙就不考慮考慮，萬一自己輸了，該何去何從嗎？

　　遼東高廟之事后，這家伙本來就不受待見，萬一這場比試輸了，豈不是給董仲舒一個逐出師門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