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大學(xué)錄取通知書的那天,天氣格外沉悶,仿佛有誰在天上蓋了個蓋子又在地底下燒了一把火,直叫人又悶又熱的好像悶在一方蒸籠里。
方曉言看著手里紅色鎏金的通知書,心情卻格外清爽,感覺背后生出了一雙翅膀,馬上就要振翅高飛。她蹦蹦跳跳的跑回家,把通知書遞到了田文娟的面前?!皨專铱忌狭耍艺娴目忌狭?!這可是211啊?!彼f的臉頰生暈,眉眼飛揚(yáng),興奮異常。
田文娟正坐在床上疊衣服,只在那通知書的面上掃了一眼,沒有去接?!笆裁?11,311的,我不懂那些的。”他說著把手里的衣服煩躁的一卷甩在了一邊,長嘆一聲說:“咱們家的條件什么樣,你應(yīng)該很清楚。你這大學(xué)......又不知道多少學(xué)費(fèi)呦!你這也不是什么清華北大的好大學(xué),你看你這......哎,你一個女孩子,我們也不指望你給我們養(yǎng)老,你哥那個人又是個學(xué)不進(jìn)東西的主,我們不得為將來打算打算嗎?你也要考慮考慮我們的處境?!?p> 方曉言那個飛揚(yáng)的笑漸漸僵在臉上,變成了一個分外難看的苦笑,她低頭沉默一陣重又抬起頭來:“媽,我不會用家里太多錢的,我不是一直在打工嘛,可以用做學(xué)費(fèi)的,以后上了大學(xué)我也可以繼續(xù)......”
田文娟心煩意亂地道:“行了,你讓我再想想,怎么也得和你爸商量商量?!?p> 這一想就想到了半夜。
自打方曉言記事以來,對于方寶山的記憶就只有八個字——嗜酒如命,酒品極差。只要廠子里有人組織酒局,方寶山肯定場場不落,別人喝酒都是往外推,他是生怕別人搶了自己的酒杯。就為這個毛病不知道無形里得罪了多少同事,但是方寶山卻渾不在意,高低他也只是為了喝場酒,酒喝到了也就知足了,至于別人的不滿和眼光,哪里有飄飄欲仙的感覺舒服,索性不予理會。
這天也不例外,方寶山喝了不少,七葷八素的回到家里已經(jīng)將近十一點(diǎn)了。田文娟聽到拍門聲,匆匆忙忙跑過去開門,生怕一個不小心方寶山又要發(fā)瘋。豈料今天的方寶山心情特別好,還悠悠的吹著哨子,一進(jìn)門就在田文娟的耳邊打了個響指,“咱們家可有個大寶貝啊!”
田文娟心里其實(shí)煩他醉酒煩的緊,只苦于不敢表現(xiàn)出來,邊往后靠躲開他一身的酒氣,邊扶著他往客廳走?!笆裁磳氊??你小聲點(diǎn)兒?!?p> 方寶山反而哈哈笑了起來,“兒子住在學(xué)校里今天又沒在家,小不小聲的有什么關(guān)系?我告訴你吧,有人看上你女兒了,你偷著樂吧。”
方曉言心心念念想著上大學(xué)的事情,翻來覆去根本睡不著,一聽方寶山回來了,就急忙豎著耳朵聽兩人說話,一聽說有人......她,羞憤的臉上一紅就要下床,想了想又壓住了自己,就聽田文娟說道:“哎,不知道你高興什么勁兒,她的心氣兒多高你不知道嗎?現(xiàn)在又考上了大學(xué),更......該好好學(xué)習(xí)的不好好學(xué),真是......”真是什么到底是沒說出口。
方寶山一把揮開田文娟送到手邊的水杯,說:“上什么大學(xué)!她心氣再高,還能連廠長的兒子都看不上?!?p> 田文娟一驚,杯子沒掉,水灑了一地,“真的廠長的兒子?”
方曉言努力回憶什么時候招惹了廠長的兒子,陡然記起方寶山晚班早班連軸轉(zhuǎn)的時候,田文娟喊她去廠里送過幾次飯??赡菑S長的兒子都快三十的人了,而且他們壓根就沒說過話。
方寶山似乎格外得意,“可不,這姑娘也算沒白養(yǎng),今天就是副廠長給我設(shè)的宴,親口和我保媒那還有假。嘖嘖嘖,你說,命好命賤還是要靠一張皮啊?!?p> 方曉言這邊再也坐不住了,拉開門沖著方寶山嚷道:“爸,我才十八歲,你怎么能......怎么能.......”怎么了半天,那些話她還是說不出口。
方寶山說:“我什么不能!我告訴你,大學(xué)你就別想了,我和你媽商量過了,你就到我們廠里上兩年班,安安心心的嫁給廠長的兒子就行了,這輩子吃香的喝辣的還能少了你的?”
方曉言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腔了,情緒激憤的沖到方寶山面前,道:“我為什么要在一個破廠子里摸魚,我不去,我要上大學(xué)。我打工掙的錢你們還我,我自己交學(xué)費(fèi)。”
“你這孩子?!卑殡S著田文娟的一句埋怨,方寶山的巴掌已經(jīng)落在了方曉言的頭上。他本來是要打方曉言的臉,但是喝酒太多,拿捏不準(zhǔn)位置,直接劈手打在了頭上。“你的錢!什么你的錢?在這個家里什么是你的!上大學(xué)!哼,要錢沒有要命兩條,你看著辦吧。”
方曉言腦袋一轟,便不管不顧起來?!澳銘{什么打我!我考上大學(xué)是憑自己的本事,你又憑什么不讓我上?憑什么我哥才考兩百多分你還掏錢讓他上個大專,憑什么......”
方曉言的第四個憑什么還沒出口,臉上就被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打了一巴掌,她身體一歪,臉上火辣辣的疼,嘴里一股鐵銹味。她忍不住吐了一口口水,竟是吐了一口血沫出來。
田文娟急忙湊過去看,“哎呀,這......這可怎么辦?你怎么下這么重的手。”
方曉言一語不發(fā),狠狠瞪著方寶山。
方寶山酒氣上腦根本看不到她的眼中熊熊燃燒的憤怒,繼續(xù)道:“什么輕手重手?她活該!”又伸手指著方曉言說:“我告訴你,我今天都和副廠長拍了胸脯了,明天你就和廠長的兒子見一面,先訂好了這事兒,大學(xué)你想都不要想了。”
方曉言咬牙說:“我不見!”
方寶山隨手拿了個東西就扔了過去,卻是一個沉重的玻璃煙灰缸,這東西砸到頭上可得要了方曉言半條命。方曉言連忙閃身一躲,那煙灰缸正正砸在了她身后的電視上,電視本就老舊,被重重一砸竟然冒了一縷白煙出來,許是不能再看了。方寶山大急,追著方曉言就要打,田文娟要攔卻被一把推倒在了沙發(fā)上。
方寶山邊追著方曉言打,邊罵道:“你這個敗家玩意兒,我讓你躲,今天看我打不死你!”
方曉言抱頭逃竄一陣,終于忍無可忍回身推了方寶山一把,方寶山本就喝了酒,身形不穩(wěn)竟被她推倒在地。眼看著他跑到門后拿了笤帚出來要下死手,方曉言轉(zhuǎn)頭就跑出了家門。
方寶山哪里會想到一向還算溫順的方曉言竟敢推他,怒火還沒消,她竟然敢跑,當(dāng)即沖出門口把笤帚扔了過去,罵道:“有本事你就別回來,回來看我不打死你!”
田文娟匆匆追出門去,被方寶山一把拽住,“追什么追?敢推她老子,管她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