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兒的天正落著鵝毛大雪,地面被厚厚地覆蓋上了一層雪衣,白得刺眼,只讓人覺得冰冷。北方早已冬,這不,還下雪了。
只是這雪似乎并不尋常,還莫說那雪地里一攤一攤的鮮血,在這白花花的積雪之中綻開了一朵朵血花,惹得人見了不自覺地心頭一顫,更加覺得這寒冬有些瘆人。
腳印并不大,估摸著也不過是個八九歲的孩子。一個一個的腳印陷進雪地之中,過不了多久又會被大雪覆蓋過去。
隱隱約約見得那遠處有一處宅邸,孤零零地矗立在紛飛的鵝毛大雪之中,有時被這天地之間的無盡雪白給隱去了輪廓,找不著它的影子,只能依稀見到一處青瓦的掛著風鈴的屋角。
那羽毛御風而行,在這皚皚白雪之中藏好了輪廓,只卷起一陣妖風,晃晃悠悠地落在那被大雪淹沒的宅邸之前。一襲紅衣勾勒她曼妙嬌美的身形,折扇一刷收攏來,將那羽毛化作發(fā)簪插入發(fā)髻之中。
神樂勾了勾那朱紅地唇角,猩紅的眸底泛出一絲極盡寒冬的諷刺,她邁開步子步入宅邸里,被那青色的高門吞沒了身影。
雪地里的血跡在這屋檐下止住了,順著這幾階臺階向上看去,只見那小男孩正抱著小身軀鎖在屋子里瑟瑟發(fā)抖,一身衣衫破舊不堪,像是自始至終都是這么一件粗抹布衫,縫縫補補無數(shù)回。
血是從他身上流淌出來的,神樂是向來不喜聞這血腥味兒的,在人見城聞得太多,也就厭,總覺令她作嘔,肌膚之上生起一層雞皮疙瘩來。
神樂搓了搓手臂,才踩上臺階走進屋子里,越往他靠近,這略帶著粘稠氣息的血腥味兒就更加濃烈,氣氛一時凄厲得很,這小男孩滿身泥濘,那手臂上都血窟窿只覺駭人,一張稚氣未脫的臉蛋如死灰般慘白,這要是沒人搭理,興許過不了多久,他就會死在這里。
她在這孩子面前蹲下身來,伸手拉起他的手臂,不似尋常那般清冷漠然,倒是動作格外輕柔地捧著他的手臂左右觀察了一番。神樂低頭在他傷口上吹了吹風,那血竟然就這么止住,占據(jù)了大半條手臂的傷痕也正漸漸愈合!
“你這孩子,能不能讓我省點心?”神樂挽好了他的衣袖,從妖力之中幻化出一身嶄新的和服給他換上。
眼前這八九歲的孩子把小腦袋埋得很低,在神樂看來,姐姐神無看上去和他也差不多大小,可心智卻想相差千里呢。
那小臉終于揚了起來,見著的人或許都會在那一剎那大吃一驚。這孩子不就是日暮家收養(yǎng)的孩子嗎?!那個叫做草太的小正太,那個在災禍之中被擄走的小男孩…
草太眼角擠出一滴淚花來,他雙手拽緊了神樂的衣袖,將臉埋在她懷里,帶著幾分哭腔說道:“我只是想救她…奈落為何要這樣折磨我?”
神樂嘆了口氣,眸底斂去冷色,說:“奈落做任何事都沒有原因,他或許已經知道我在漸漸背叛他。你最好是讓我省省心不要亂跑,要不然我可護不了你多久?!?p> 草太:“那你為什么不逃走?”
“逃走?”神樂扯了扯嘴角,“那是不可能的?!?p> 屋外那大風還伴著大雪,方才在雪地里留下的腳印和血跡,在這片刻間,又被那厚厚的雪給覆蓋了過去。冬日總想著掩蓋這世間的一切蕭瑟與黑暗,讓一切都開起來潔白無瑕,實則暗藏殺機,如同被披上了枯草的深淵陷進一般。
神樂的目光落在草太身上這件和服上,腦海里涌動著前段時間的記憶,這孩子是被奈落從人類的村莊擄回來的,就像桔梗那樣,無法反抗地被帶回了這被瘴氣籠罩著的人見城。第一次見到這孩子,神樂就從他身上嗅到了戈薇的味道,便知道這孩子興許是戈薇的親人,既然如此,就是戈薇和殺生丸想要護著的人了。
她依稀記得白童子問過奈落這么一句話:“你要把他培養(yǎng)成第二個桔梗么?”
奈落只不過陰戾地笑了笑,嘴角牽著一股戲謔,回答道:“那女人身邊的人,結局都如此?!?p> 看來,真是想把那個叫做戈薇的翠子的后人逼入絕境啊,讓身邊所有在意的人都被奈落所用,最終孤身與他們?yōu)閿成蝗缢馈?p> 那時她還質問奈落:“不過是為了一個四魂之玉,你大可直接殺了她,何必這樣折磨人?!?p> “你覺得我會讓作為四魂之玉守護人的巫女好受嗎?人類總是堅持一種叫做希望的東西,那女人的希望一單破滅,就會變得不堪一擊?!?p> 回憶到此,神樂又不住打了個寒顫。奈落總是一副陰冷森然的樣子,一張四季蒼白的臉總讓人覺得他是個沒什么血氣的病秧子,實則只是陰險到了極致,他已經無法從黑暗中脫身。
神無自然知曉她想要救這孩子的心思,即便嘴里還是念叨了兩句,卻還是想盡一切辦法幫助她把草太帶出來,說是神樂為了培養(yǎng)他,才讓草太跟在自己身邊。
奈落那么精明一個人,又怎會信這片面之詞?不過是看在我還不過分,念及幾分情面罷了。
以神無的忠誠換來神樂的自由,這于兩人而言,都算不上真正的自由。
他們一直身處黑暗,卻始終在向往真正的自由,等到心臟回到她們體內的那一刻,就是風和花飛向人間的時刻。
草太:“神樂姐姐…你最近見過我姐姐嗎?”
神樂:“沒有,你想她了嗎?”
草太:“嗯…”
神樂:“她在找你,并不知道你被奈落帶走了。”
草太:“她也不知道我已經死過一次了吧?”
神樂搖了搖頭,說:“不知道,更不知道你是因為四魂碎片才能活著的?!?p> “那就好呢?!辈萏淖旖俏⑽P起一抹苦笑,這根本不是這孩子該有的神色,這樣墮入世俗的無可奈何的笑,不似曾經那樣稚嫩童真,“我能見到她嗎?”
“她和殺生丸正往這邊過來,前幾日似乎被卷入了什么奇怪的地方,奈落那兒的四魂之玉早已經齊了呢。”神樂卷了卷耳旁的發(fā)絲,始終是那副袖手旁觀卻幸災樂禍的樣子,“你要是想見見她的話,就跟我來吧?!?p> 草太:“但是…”
“別擔心,萬一有什么事情,我會保護你?!?p> 雪中掠過一抹紅,松軟的雪地之上又被映上了些許腳印,前前后后一列列排過去,逆著這狂風往更遠處走去。
裹緊了身上披著的蓑衣,不住抬手捏下墜落在她發(fā)梢的雪花。
戈薇:“這雪下得好大,路都看不清了…”
殺生丸回頭頓住腳步,伸手把她拉住,牽回自己身邊:“那就不要亂走?!?p> 戈薇:“我好像感覺到了四魂之玉的氣息,就在前面?!?p> 殺生丸:“沒有妖氣。”
說來也的確如此,只有四魂之玉的氣息,卻嗅不到半點妖的氣味。只是這風似乎有些熟悉,像是哪位相識的人,多了幾分凌冽的氣息。越往雪深處走,這風中那呼喚般的意味就越發(fā)深切,這風像是會引著他們往不同的方向前行,宛如雪中指路的人,把他們帶到這四周無人的雪原之上。
那雪中似乎佇立著一個人影,先前還看不太清楚,迷迷糊糊的一個輪廓,似乎是個小孩子,還不足殺生丸大腿高。往他走近一些,這輪廓就越發(fā)清晰了,戈薇瞇了瞇眸子,將這人影與腦海中的某人聯(lián)系到了一起。
本以為是自己產生了幻覺,眼前這孩子似乎與草太有些相似,可等殺生丸那確切的目光轉向她時,戈薇已經百分確認,這孩子就是消失許久的草太!
“草太?你真的是…”
“姐姐!!”
懷里忽然撞入一股軟綿的力量,熟悉的氣息撲入懷中,順帶著那涌上鼻頭的酸楚,開了閘門的淚水嘩嘩地從眼角滴落下來。
戈薇下意識抓住了草太的手臂,竟發(fā)現(xiàn)他沒有半點溫度!
“草太你…”
正要詢問草太為何冰冷若霜雪,就見殺生丸往前一步橫在他們面前,抬頭只見那一身紅衣的神樂出現(xiàn)在草太身后一寸地里。
鵝毛飛雪卷在她身旁,神樂使喚著那風把呼嘯向她的雪花擋在身前,她邁開步子朝他們走來,殺生丸只橫在戈薇與草太面前,也不拔刀相向。
神樂:“我可沒有傷害他,反倒是我,他才沒有像桔梗那樣徹底落入奈落的魔爪……”
殺生丸:“奈落對他做了什么?”
神樂:“他的命掌握在四魂之玉手里,戈薇,你感知得到吧?你弟弟體內的四魂碎片。”
宛若晴天霹靂,見到他甚是歡喜,可在真相被人確認之后的落空感,比墜落深淵還要令她顫抖不止。在草太消失的這一段時間里究竟發(fā)生了什么?草太體內有四魂碎片,一旦取出來…
草太又埋下頭來,他不敢直視姐姐的眼睛,像是在極力隱藏,卻又無法再遮掩下去。
草太:“我和姐姐一樣,只是我沒能遇到像殺生丸哥哥這樣能夠救我的人而已?!?p> “草太……”
她將草太攬入懷中,即便他這骨瘦如柴的身軀沒有什么溫度,可戈薇還是想用自己的溫度去溫暖他。因為她,這個世界失去得太多,她闖下了很多禍,要用很沉很沉的代價去彌補,這一點,她自始至終是知道的。
殺生丸瞥了神樂一眼,那眸底盡是漠然,對于她,殺生丸也只是僅有的耐心罷了。
殺生丸問道:“奈落那家伙呢?!?p> “他?”神樂滿眼嘲諷地一笑,“他讓桔梗殺了草太,再用四魂碎片將他復活,草太可是隨時都會被奈落控制變成妖怪呢,我勸你們還是小心一點比較好?!?p> 戈薇:“你一直在保護草太,就不怕奈落殺了你?”
神樂:“以你現(xiàn)在的處境,還不足以來擔心我。自求多福吧,戈薇?!?p> 說罷,神樂從發(fā)髻中摘下那羽毛來,狂風卷起了亂雪,把她的身影藏在了這天地一片白之中。待那狂風停息,那羽毛早已小得看不清,風的使者乘著風游蕩而去,她最終又會奔向何方呢?
“神樂她…是在幫我們么?”
神樂離開之后,戈薇帶著草太,與殺生丸一同前行。那宅邸徹底被大雪吞沒,破舊不堪地屋頂早已被什么貫穿,從那大窟窿里往院子里灌著雪。
草太被戈薇牽著,身體裹在殺生丸的絨尾之中,實則是感受不到冷暖的,只是這軟綿綿地將他裹住的尾巴,還有一直牽著他的手不放的姐姐,令他感受到了這些日子里從未有過的安全感。
“神樂姐姐和神無姐姐把我從人見城帶了出來,逃離了那個妖怪的魔爪…”
一想到奈落那張陰森詭異的臉,草太就不住顫抖,奈落已經在他心中烙下了深刻的陰影,也許是要花上很久才能抹去痕跡。
感知到草太從心底里的恐懼,戈薇不由得把他的手攢得更緊了些,說道:“以后有姐姐和殺生丸殿下保護你,草太一定會活下去?!?p> 草太仰起頭:“可四魂之玉…”
殺生丸:“對于她,現(xiàn)在四魂之玉已經不重要了。”
草太:“誒?”
戈薇:“也許四魂之玉是我曾經想要彌補的,但若為了四魂之玉不惜身邊的人的性命,我寧可放棄四魂之玉,選擇拯救你們?!?p> 草太:“可惜我并不能做什么…我在人見城見到了桔梗姐姐,她要我遠離奈落和她,離得越遠越好…”
“桔梗?”戈薇將目光拋向殺生丸,同樣的,也接受到了來自殺生丸的目光,“姐姐永遠會存下一絲善念,黑暗永遠不可能扼殺光明?!?p> 殺生丸:“奈落的命,我會親自拿下。你——”
得虧殺生丸眼疾手快,只見他出手若閃電一般,一把將戈薇從草太那邊拉回自己身旁來。那草太像是入了魔一般,紅著一雙眼,額間的四魂之玉正隱隱地發(fā)著亮光!
草太抬手扔出幾道泛著金光的光刃,被殺生丸那光鞭一甩打碎!雖然被奈落的四魂之玉控制著身心,可草太似乎卻還在與這惡念作斗爭!手腳都那么不受控地強行壓制住了想要再一次發(fā)出攻擊的念頭,戈薇見狀立刻將靈力聚攏在手心里,往草太的額間注入進去。
四魂碎片在草太額間顯現(xiàn)出來,與戈薇用友的那一半四魂之玉截然相反,這哪是記憶中那純凈光亮的四魂之玉?泛著黑暗光芒的碎片,被黑紫色的輪廓包裹著,將所控之人的心拉入黑暗的深海。
姐姐!快逃!
草太那猩紅的眸猛然一縮!又是幾片利索的光刃從他指尖飛射出去!殺生丸摟著戈薇躲開,一眼看穿那光刃道道擊中要害,他想要拔刀,可眼前的孩子并非敵人。殺生丸有些煩躁地皺了皺眉,迫不得已般躍到草太身后,趁他來不及反應之時,一掌擊在草太的后脖子上!
“草太!”
戈薇伸手接住倒下的草太,妖氣從他身上退散過去,也許是靈力注入起了作用,那四魂碎片閃過一道光,便隱去了形狀。草太昏昏沉沉得睡了過去,眼下是需要找到村莊安頓好草太才是,可這大雪紛飛的雪地里,哪里來的村莊?
殺生丸伸手拍了拍戈薇的背,安撫著她有些躁動不安的情緒,她回眸與他的目光相連,此時此刻也只有殺生丸能夠給予她寬慰。若是沒有這一切,若是沒有四魂之玉,許許多多的磨難與孽緣也不會開始,或許也不會…
戈薇嘆了口氣,反手將殺生丸的手掌捉進手心里攢著,說道:“草太的四魂之玉被奈落控制著,現(xiàn)在奈落或許已經發(fā)現(xiàn)神無和神樂正在背叛他了吧?!?p> 殺生丸:“他早就知道,只是沒有明說?!?p> 戈薇:“這一切都是四魂之玉的錯…無論誰都想得到四魂之玉,奈落也好,犬夜叉也好,半妖想要變成全妖,全妖想要變得更強……”
殺生丸:“我除外?!?p> 戈薇:“如果我能許愿,我一定要讓四魂之玉消失…神樂和神無現(xiàn)在的處境很危險,奈落一定會殺了她們……”
殺生丸:“你只能待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不要勉強自己。”
她眼中的世界就如同眼前的白雪,見不到一丁點雜色,這瘆人的純白倒是更顯得荒蕪了,戈薇斂去苦笑,換做一副哀傷而無能為力的神色,說道:“殺生丸殿下說得對…我沒有能力憐憫那么多人,可即便如此,我還是想拯救她們,哪怕是像神樂和神無把草太從人見城帶出來一樣,我或許也可以把她們從人見城帶出來。”
殺生丸:“自由?”
“對,就是自由。”戈薇挽住殺生丸的手臂,步子也與他靠近了些,“風和花都向往自由,尤其是風,她不該被關在籠子里?!?p> 殺生丸沉默了片刻,扛著草太的那條手臂往上聳了聳,調整好了舒服一些的姿勢,又在腦海里思索著戈薇方才的話。
殺生丸:“有時候,自由也意味著死亡?!?p> 戈薇:“這些我不會多想,我只知道繼續(xù)人見城,奈落一定會殺了神樂和神無…”
“奈落那兒的四魂之玉已經成型?!?p> “大戰(zhàn)要開始了,對吧?”
“害怕么?”
“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