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的大雪過后,鶴止城外的一對銅鶴讓人不禁要問是不是從城里逃出來的,仔細觀瞻之后,便能發(fā)現(xiàn)展翅欲飛的巨大白鶴只是日日所見的死物,是一夜的大雪賦予了它們生機。
輪值的兵丁打著哈欠,扛著掃帚出了城門。走了幾十步,約莫著清理到這里應(yīng)該就不會挨罵了,便在銅鶴旁邊,伸了個懶腰,抓著掃帚的手使勁向外伸,“砰”得一下打到了銅鶴的肚子,疼得他瘋狂地甩手,像一個傻子。
銅鶴抖落了一身的披掛,天地茫茫一片,太陽的清輝讓城外這片野地更為閃亮,而銅鶴長頸舒展,頭上凝著此刻最耀眼的光,一如昨晚反射出的那團篝火。
篝火靜靜地燃著,時不時得“噼啪”兩聲,讓人注意到它尚未熄滅。四個老人圍著篝火,坐在銅鶴展開的長翅之下。
長翅之外,夜雪紛紛。
“今年瘟疫橫行,草木也見凋敝,本不該與民爭藥,但我行走四方,盡我所能救治疲弊之民,行至漠北狼胥,整城的人無一幸免,一個八歲的孩子從戈壁回來,帶著這只王不留行,結(jié)果死在了我懷里?!卑肷韹嬌袂榘档?,低頭看著自己那并不存在的雙腿,輪椅的轱轆有一點涼,她挪動起來十分費勁,身上那用來遮蓋下半邊身子殘缺的羊皮褥子,和王不留行一起滑落到雪地上,他掙扎著想要撿卻撿不起來。“藥石無醫(yī)啊,我只能看著滿城的人一個接一個死去,然后帶著這只王不留行來赴約。”
“這么大歲數(shù)了,把著個半截身子,還可那兒亂溜達,救人?就你那幾味藥,自己能活著就不錯了”獨臂翁彎腰拾起羊皮褥子,蓋好了半身媼的下半身,空蕩蕩的右邊袖子在風(fēng)里呼呼作響,左手把碩大的王不留行交到他手里,“半截子說得沒錯,今年確實是大災(zāi)年,全國的工匠半數(shù)都在避災(zāi),本來以為今年沒什么東西能拿來,好在聾子幫了我的忙。他在花滿樓前邊,遇著個二愣子,一張花滿樓頭牌阮云虹頭牌的票,換了個不世出的寶貝?!豹毐畚檀笮湟欢?,雪白的沙貓從袖子里落在地上,后腳剛剛找地,便像活了一樣,竄了個箭步,“喵”了一聲,抻個懶腰,便四處走動起來,說來好像頗通人性,雖然四處張望,但卻絕不走出銅鶴翅膀覆蓋的范圍。
“我聽著這玩意似乎是個死物,但內(nèi)里好像又有一絲殘魂,這手段旁人怕是沒有,八成就是他的東西,難不成他出荒了?還有那個啥二愣子是個什么路數(shù)?他無兒無女,無親無故,這二愣子的東西是咋來的?”聾博士把雙手捂在自己原本耳朵的位置,試圖聽清楚他們的話,接連問出幾個問題。獨臂翁還沒來得及解釋,他就放下了手,神色從激動轉(zhuǎn)向淡漠,自己嘀咕“算了,出來咱們也管不了,還是掃好門前雪,個人顧個人吧”。
獨臂翁看他頹弊好似也是見以為常了,望著聾博士那沒有耳朵的大腦袋,一時不知說點什么,倒是聾博士很是想得開:“今年年頭不好,神神鬼鬼的傳說也就多,沒什么可驚訝的,今天說這瘟疫是從兔子身上來的,明天說是從狼身上來的,更可笑還有說是蒲葦上長出來的,凈扯些沒有用,你說半截子整出來的都比兔啊、狼啊、蒲啊靠譜的多”。
“你你你你,你亂講,老子何嘗干過那種勾當(dāng),怎能和畜牲為伍”。
“得了,得了,我不說還不行嘛,你可千萬別一生氣,用你那個小破板凳給我給弄死?!泵@博士晃了晃自己的大腦袋,雖然沒有耳朵,當(dāng)他吐了吐他的破舌頭?!敖衲甑拿芈劙?,就有一件,天字一號,比瘟疫還要緊”。
一直蹲在旁邊畫圈圈的啞先生聽了這話激動的手舞足蹈,手里的大破毛筆揚得滿天都是灰塵。沙貓都避之不及,三兩個箭步,竄到半身媼的車后面乖乖的趴著。
“行了、行了、跟你說、跟你說,你可老實點吧,你再折騰幾下貓都沒活路了”。聾博士撣了撣衣服上的浮土“這么說吧,當(dāng)年你確實立功了,那條應(yīng)龍沒殺錯,那個娃娃確實是真龍血脈。”
“大道七七,遁去有一;真龍應(yīng)龍,潛水為敵;或有鬼谷,或有文王;何去何留,布衣麻衣”半身媼默默叨叨說了一堆,像是給別人催眠一樣“啞巴啊啞巴,你算的是真的準(zhǔn),沒想到啊,你這麻衣教的頭頭,還真就救下了真龍?zhí)熳?,只可惜再也沒遇見過,聾子,天字一號上還說什么了?”
啞巴似乎沒把半身媼的話當(dāng)回事兒,自己手舞足蹈地?fù)P著土,倒是聾子聽到“天字一號”眉頭一皺?!八愕脺?zhǔn)有什么用?算得準(zhǔn)不也是十年一卦,若是真的準(zhǔn),怎么就算不出你這無端的遭難,算不出他自己瘋瘋癲癲?”
半身媼前后摸了摸輪椅的把手,似乎有些悲傷,但又粲然一笑,“你我的命,又豈是上天就能注定的,像咱們這般任性使氣,尚能茍延殘喘已屬不易了。還是說“天字一號”吧?!?p> “天字一號”我是聽來的,內(nèi)容不全,應(yīng)該只有大太監(jiān)和月圣人知到內(nèi)情,說是真龍泯滅草莽,已失龍性,行為放蕩,不合宗法,要暗中尋回,梟首以示天下?!?p> “他奶奶的,反了他個臭老娘們了,還tm想造反,老子明天就去干死他”獨臂翁氣得直拍半身媼的輪椅,他雖然獨臂,但手上力道十足,幸虧這輪椅是人間至寶,經(jīng)得起這般折騰,倒是半身媼像個皮球一樣,獨臂翁拍一下,他就被從椅子上彈起來一下。
“你是弱智嗎,不知道自己那半個胳膊怎么沒得了,半癱?半截子治了你十年你才能從床上起來,你就不能讓人省點心?”聾博士話音未落,啞先生那邊開始嗚哩哇啦的唱起歌來,聽不出什么音節(jié),似是腹語。
“啞巴的時間到了”啞先生以外的三人異口同聲。
只見聾博士捂著耳朵大步流星地往外跑,獨臂翁推著半身媼的車子扯著步子急奔,半身媼咬緊牙關(guān),整個口腔隨風(fēng)抖動,雙手緊緊抓住輪椅的扶手。
銅鶴之上陰云密布,陰云之外,風(fēng)停雪止。
螺旋開始在陰云中醞釀,幾個旋轉(zhuǎn)以后,一條紫色的雷柱直接把啞先生淹沒。雷止云散,聾博士叼著煙袋鍋,獨臂翁跺著方步慢悠悠的推著半身媼的車“孫賊,十年八句話,抓緊說吧,別沒說完,嘎嘣就翹辮子了。”聾博士望著懸浮在天空中的啞先生不住地慨嘆“麻衣神相果然是奪天地之造化,逆天成神的法門八成就在其中,夫子所謂‘朝聞道,夕死可也’,大抵就是這個意思了”
此時的啞先生宛如天神,被紫色的雷火淬煉過后,全身炭色,皮膚皸裂,斯斯冒著熱氣,紫光氤氳,雙目如射,發(fā)絲豎立,開口時嗓音略帶沙啞“你媽的,敢罵老子早死,不想活了你?!?p> “哈哈哈哈哈哈哈”獨臂翁露出他那排大白牙,笑得十分開心“這就三句了,看來這十年很太平啊”
“參商相隔久,今日便相逢,鉆龜卜吉日,三五月明中。沙貓能救半截子”啞先生的聲音越來越小,身上和眼里的光也漸漸熄滅,形容枯槁,全沒了剛才手舞足蹈的神采,話剛說完,就直挺挺的栽了下來,好在聾先生眼疾手快,左腳用力一跺,整個人騰空而起,接住了啞先生。
“他真的要出荒了?”獨臂翁把整個身體壓在輪椅的靠背上,單手抱臂,盡可能的向外伸展自己的腦袋,目光炯炯地望著聾博士。
“別想了,別說是你,就是剛才那個狀態(tài)的啞巴都不是他的對手,我們老了,運氣不好的當(dāng)當(dāng)配角,運氣好的當(dāng)當(dāng)觀眾,這年頭,活著都是一種奢望,你就別再想著過去的恩怨情仇了,這么大的歲數(shù)了,還能上去掄拳頭嗎?你不嫌丟人我還嫌丟人呢”。聾先生抱著啞巴朝銅鶴飄然而去,足尖輕點,三兩下就到了銅鶴肚子地下。
“即便是他出荒和葉蕪見面,能鬧出多大動靜?咱們要是坐視不管,那基本上都很難有人知道”獨臂翁似乎放松了一些,身子探得不那么厲害了,借著輪椅的支撐,似乎站得很輕松。
“管?咱們管的了嗎?當(dāng)年去了多少人,回來的又有多少,要不是大祭司通情達理,你我怕是也沒命回來?!泵@博士在銅鶴肚子上摸來摸去
“就算是啞巴當(dāng)年借天道之力,都沒能和他打個平手,原來的麻衣神相,一日十卦,算無失手,被他打得傷了根基,十年一卦,要不是去年殺了應(yīng)龍,這一卦還借不來這天道紫雷,只能停在白雷的境界。”聾博士輕輕敲了幾下銅鶴肚子的一個凸起,銅鶴的肚子瞬間張開,沸騰的水汽奔涌而出,遮住了聾先生的臉,他輕輕將啞先生放在夾層,關(guān)上了銅鶴。
“其實.......當(dāng)年的錯不在他,在我們”半身媼低頭看著自己纖長的雙手,掌紋深刻?!叭羰俏?,只怕要比他更瘋狂?!?p> “行啦,齊活了”聾先生沒有接半身媼的話“這十年的活呢,還得咱們哥三來,啞巴現(xiàn)在是指望不上了,咱們分分活吧”
“我去截住他,不行就跟他拼命”獨臂翁似乎對自己的魯莽滿是信心。
“不必了,他們見面,是天意咱們阻止不了,就是不知道是哪一個十五,雖然我這個怪模樣,全拜他所賜,若是他們能見面,我還真想去觀禮啊,一定是一出絕唱。”聾博士抬頭望著西方的天空,一片黑幕,偶有孤星,深邃又神秘?!皢“驼f了,沙貓能救半截子,沙貓又和他有關(guān)系,這條線索歸我,我去想辦法救半截子?!?p> “那我去干嗎?進去給啞巴搓澡?”聾博士有的時候是真的想把這個獨臂翁的嘴封上,又欠又沒譜。
“你和半截子去找真龍,應(yīng)龍已經(jīng)給啞巴剝了皮了,真龍要是再死了,那可真是亂了套了。月圣人的手下應(yīng)該已經(jīng)開動了,你們跟著這群人就行,他們有辦法追蹤真龍?!?p> “得了您嘞”獨臂翁把半身媼的車子轉(zhuǎn)了過去,準(zhǔn)備離去。
“聾子,你好好想想,為什么啞巴今年的話里沒有真龍,沒有天字一號,這可是國之大運啊,難道還比不了他們會面嗎?我想不通,你一定要仔細想,我覺得這個會面會很麻煩?!?p> 半身媼似乎并不關(guān)心自己的下半身,可能是已經(jīng)習(xí)慣了空蕩蕩的感覺吧。
“這樣的話,他出荒,必死。”沙貓不知何時鉆到了聾子的懷里,聾子抱著沙貓,輕輕地摸著它的毛,那沙子般纖細又粗糙的之感只能用奇妙來形容。
獨臂翁對他們的對話深表無趣,哼著小曲,只管推車。倒是半身媼看似閉目養(yǎng)神,實則渾身發(fā)抖“殺他的一定是”
“葉蕪”他們異口同聲地說到
半身媼的車子漸漸遠去,聾博士一邊都弄著沙貓一邊走進城去
“當(dāng)年你是不是也和他一起揍過我?嗯?當(dāng)年的威風(fēng)勁兒呢?今兒怎么變成小貓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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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重清
第一次寫小說,寫得好與不好,大家多擔(dān)待,希望能講一個完整的故事出來。(ps:隨時可能斷更太監(jiā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