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宗正趙士褭率領(lǐng)使團出使的消息，牽動著整個臨安城的心。坊間傳聞，這次出使跟以往的出使有很大的不同。
不論是使團的成員，還是談判的目的，都不同。
茶樓酒肆這幾天都在討論這個話題。
“聽說李申之是這次出使的副使。”
“你說哪個李申之？莫不是跟三元樓童姑娘相好的那個李申之？”
李申之的紈绔之名流傳頗光，這話一出，頓時引起食客們一陣哄笑。
在揚州瘦馬成為審美主流的時候，與一個金剛芭比勾勾搭搭的，簡直就是奇葩。
“據(jù)說這李申之改頭換面，不是原先那般模樣了？”
“是啊是啊，我也聽說了?！?p> “再改頭換面也不過是個紈绔，難倒還能上天不成？”
“俗話說‘浪子回頭金不換’，我看那李申之倒像是有大志向之人，絕不是池中之物?！?p> “俗話說的多了，俗話還說‘狗改不了吃屎’呢。”
食客們充分地展示著自己的語言天賦，用各種精妙的技巧抬杠。
“兄弟莫要不服氣，這李申之剛寫了一首詩，諸位若是有人能寫出這樣的詩，再取笑他人不遲。”說話的正是黃庭，在西湖邊救張蔥兒的那位士子。
在眾人的觀望中，黃庭誦出第一句：
“山外青山樓外樓?！?p> “呵……”食客輕笑一聲：“沒什么出彩的地方么，不過能寫出這句詩，說明李申之還懂些做人的道理?！?p> 黃庭微微一笑，再誦：
“西湖歌舞幾時休?！?p> 別的食客們感覺自己受到了嘲諷，悻悻地放下手中的筷子和酒杯，隱隱之中能感覺到，下面兩句詩大概會是對貪圖享樂之人的暴擊。
早早放下碗筷酒杯，以免被誤傷。
黃庭面色一凜，聲音悲壯起來：
“暖風熏得游人醉?！?p> 環(huán)視一圈，無人再敢應(yīng)答，大家都在等待最后的暴擊，將精神蜷縮起來，期待自己能夠少受一點傷害。
黃庭鏗鏘有力地喝道：
“直把杭州作汴州！”
“好！”沒有譏諷過李申之的人，率先叫好。
剛剛出言譏諷之人，端起面前的酒杯猛地一飲而盡：“李公子為國家深入敵境，我卻在此酒后亂語，該死！”
黃庭心中也跟著暗暗慚愧，幾日之前，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自以為胸懷天下，卻只能借酒澆愁。當自己喝過“胡虜血”，見識過李申之的風采之后，才終于找回了胸中的血性。
黃庭笑道：“茗香苑的‘胡虜血’馬上就要上市了，這次可是平價出售。兄臺若是能飲上那么一壺，定然能夠不復今日做派?！?p> “早就饞那‘胡虜血’了。聽兄臺這么一說，這次老子就算砸鍋賣鐵，也要買上一壺嘗嘗。”
黃庭又是替李申之站臺說話，又是賣力地推銷“胡虜血”，其實一分錢好處都沒拿過。
這大概算是一種“路轉(zhuǎn)粉”吧。
……
丞相府。
“他們到泗州了？”秦檜問道。
林一飛回道：“按腳程計算，今日應(yīng)該就會到泗州城?！?p> 秦檜點了點頭，說道：“泗州是個好地方。按照咱們跟金人的約定，泗州是交割歲貢的地方，距離汴京和臨安不遠不近?！?p> 使團走得越快，他越感覺心神不寧，閑扯了一句讓自己平靜。
“都布置好了？”秦檜又問。
“丞相且放寬心，這次斷叫他們有去無回?！绷忠伙w拍著胸脯保證著。
……
卻說趙士褭領(lǐng)著使團出了臨安城，一路北上。
李申之前瞻后顧看了半天，好像有什么困惑之事。
趙不凡問道：“兄弟這是怎么了？可是覺得有什么不妥之處？”李申之是這支使團真正的主心骨，他要是看到什么不對勁的地方，整個使團都得跟著有問題。
李申之說道：“敢問哥哥，護送咱們北上的，是一千禁軍嗎？”
趙不凡不明就里，說道：“沒錯，是一千??！往常護送使團的都是一千禁軍，咱也不能例外不是。”他還以為李申之嫌棄人少呢，特意多解釋了一句。
“護送的禁軍，全部都跟咱們一起走的嗎？”李申之的確嫌人少，問道：“我怎么感覺這人不夠一千那?！?p> 古人行軍往往都是兵分幾路，各走各的，最后在規(guī)定地點匯合，很少有幾萬大軍聚在一起再出發(fā)的。李申之怕自己誤會了，沒有直說人不夠。
“哈哈……”趙不凡笑道：“當然不夠了！”
什么？真的不夠一千人？
李申之瞪大眼睛，秀出了抬頭紋，用眼神問道：為什么？
趙不凡見李申之是真的不懂，收回了笑容，解釋道：“看來兄弟是真的沒在軍中待過，不知道軍中的規(guī)矩?！?p> “愿聞其詳?！崩钌曛缇吐犝f南宋的軍隊爛到底了，卻不知道是怎樣一種爛法，今天正好開開眼見。
趙不凡說道：“對于大頭兵來說，跟使團出使金國，算是一趟美差。花上個把月時間走一趟來回，就能積攢一級軍功，轉(zhuǎn)升一級?！?p> 宋代的軍階升遷與官員升遷基本相似，只要四平八穩(wěn)地不犯錯誤，慢慢地熬資歷，到了一定年限就會官升一級。若是有特殊的功勞，可以縮短年限，提前升級。
當然了，這種升級只是待遇升級，并不是實際官職的提拔。
通常來說，想要提升一個小級別，大概需要兩三年的時間。
現(xiàn)在跟著使團跑一趟腿就能升一級，節(jié)省兩三年熬資歷的時間，這樣的美差哪是一般人能輪得到。
趙不凡繼續(xù)解釋道：“所以，接到這樣差使的以后，禁軍就會拿出四分之三的轉(zhuǎn)遷名額，轉(zhuǎn)賣出去。”
“這么明目張膽嗎？”李申之的抬頭紋更深了幾分，指著周圍的禁軍問道：“那他們呢？”
把這些人的轉(zhuǎn)遷資歷給賣出去，人家能同意嗎？
趙不凡說道：“他們之中有人可以獲得轉(zhuǎn)遷資格，那些把轉(zhuǎn)遷資格讓出去的人，會得到一筆銀錢補償。有人拿錢賣官，有人拿官賣錢，大家各取所需罷了?！?p> 李申之無奈地點了點頭，問道：“那人為何會少呢？”
“兄弟莫急，這不是沒說到么。”趙不凡停頓一下，繼續(xù)說道：“禁軍在開撥之前，會先克扣下一半的糧餉，供各級軍官瓜分。這一半的糧餉供應(yīng)不了大軍，自然只能出一半的人出來?！?p> “這不是吃空餉嗎？”一個問的難以置信。
“這就是吃空餉?！币粋€答的理所當然。
吃空餉，自古以來都是軍隊中難以根除的弊病。但是像現(xiàn)在這樣，禁軍之中竟然明目張膽地吃一半的空餉，當真是肆意妄為，“震古爍今”。
忽然間，李申之明白，為什么岳飛會那么敬佩韓世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