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國公纏綿病榻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了,京城但凡消息靈通一些的都知道他的期限估計就在冬末這幾日,他離世的消息大家心里多少都有準備。
只是對至親之人來講,再多的準備在真的面對現(xiàn)實的時候還是顯得不夠。
朱懷景從不會說些無關(guān)緊要的話,他既然讓她不要離府,就是府上有事會發(fā)生,無關(guān)她的生命安危卻是府上一見大事,至少在發(fā)生這件事的時候父親母親的意思是讓她不要在場,說不定希望她不要發(fā)現(xiàn)更好。
真相就在眼前,答案已經(jīng)呼之欲出,徐卿蕓卻腦海中一片空白,所有的思考似乎被卡住了一樣,只能無助害怕的抓著朱懷景的兩袖,仰眼看向朱懷景,無力迷茫的問道:“朱懷景你別這樣說話,我聽不懂你的意思,我......我實在害怕,你明白些告訴我,府上是不是要出事了?”
他能清楚感覺到她的害怕,她在顫抖。
今日晉國公邀請自己到府一敘,為的就是交代自己的身后事。父母喪,按理子女需為亡者守孝三年,期間不得操辦婚嫁事宜。
但徐敬遠不放心宮里的那位,不知道徐卿蕓和朱懷景的婚事在自己走后是不是會發(fā)生其他的變故。
按照徐敬遠和徐氏的商量,徐敬遠死后徐氏會暫時隱瞞他去世的消息秘密發(fā)喪,再送徐卿蕓到老宅住上一段時間并在老家那邊在族老的見證下單舉辦一場已經(jīng)來不及辦的定親儀式,之后再速召徐卿蕓回京奔喪。
不論如何,一定斷絕宮里那位召女兒進宮的一切想法。
朱懷景不能答應(yīng),也不愿在徐卿蕓父親去世的時候欺瞞于她,更不能讓她悔恨一生。若是讓她知道了所有的真相,到時候她該如何自處?
想到此處,又想起方才所見晉國公的時候他烏紫的唇色和深深凹陷的眼眶,整個人的精氣神已經(jīng)被病氣侵染吞噬,明眼人不需要仔細看就能知道晉國公身上種種癥結(jié)不止普通的病這么簡單,是身體里長期的毒素在侵蝕他的生命。
想來,這就是為何晉國公拒絕見一雙兒女的原因了。
看著徐卿蕓慌亂無措的眼神,朱懷景心中感同身受的無端生出淡淡的恐懼慌亂之感,似是被身旁之人的情緒所傳染了。
“你父親......大限可能就在這一兩日了。”
說話的時候朱懷景一直握著徐卿蕓的手沒有松開,聲音很輕,似是怕再刺激到她。
心驟然縮緊的感覺讓徐卿蕓有一瞬間的窒息,對于這個消息并沒有十分意外,只是畢竟是叫一聲父親的人,雖然父女親緣短暫甚至鮮少見面,卻是真真切切與自己流著相同血脈的父親,心又不是石頭,怎么可能不疼呢?
徐卿蕓去找了徐陵風(fēng),在他的院子里坐了一整夜,劉姥姥來尋的時候見了兩位小主子相對無言的情況也沒有多言,只是讓下人在院子里添了炭火,又給小姐取來了湯婆子。
“前兩天和風(fēng)弟出門的時候還約了布莊老板過兩日來給父親量身,好定做新衣?!毙烨涫|看向漆黑的夜空,心中更是沉重,“原以為父親已經(jīng)大好,至少病情沒有再加重才是......懷景,我不知道我該怎么辦了......我有些害怕?!?p> “姐,你別怕,我會護著你的。”
徐陵風(fēng)堅定說道:“待處理完父親身后事我便快馬去追肅親王,同肅親王一起在軍營里認真訓(xùn)練學(xué)習(xí),重振父親當(dāng)年威名。晉國公府能出兩代大將軍,就會有第三代,第四代!”
對現(xiàn)在的晉國公府而言,仕途的路雖然平坦,但進程實在太過緩慢,徐家等不起。要想最快速的立功,在徐老將軍的榮耀徹底被遺忘或是舍棄之前得到新的榮耀,上戰(zhàn)場就是最快的途徑。
原本按照先前的計劃徐陵風(fēng)應(yīng)該在四天后跟隨肅親王的軍隊一起出發(fā),現(xiàn)在看來卻是不行了。
徐卿蕓不是不欣慰風(fēng)弟的懂事,只是現(xiàn)在才終于發(fā)覺自己以前的見識實在太少,或許在一些小事上沒有多大的感覺,現(xiàn)在面臨偌大國公府的難題才終覺無力。
戰(zhàn)場上刀劍無眼,風(fēng)弟年幼武藝不精,此去其中兇險不敢細想。若是自己見識廣大些,經(jīng)歷的事情多一些,是不是就能幫到一些忙而不是干坐在這里了呢?這般想著,心中郁結(jié)久久難消,一股氣堵在胸膛不上不下,難受的緊。
炭火暖黃的光亮映照在兩姐弟的臉頰上,似初升旭日的希望,又似夕陽最后的余暉。朱懷景靜靜看著、陪著,沒有言語。
徐家今后的處境或許不如今日,但只要自己還在,就不會有無聊的人主動招惹徐府。對于這一點朱懷景心里自有盤算,只是不曾言明。
暗市的存在始終為皇室忌憚并打擊,朱懷景自己心里也會擔(dān)心有一日自己身份暴露的話要如何安置徐卿蕓,故此不敢做出太多承諾。
天邊已經(jīng)透了光亮,徐敬遠那邊一直沒有消息傳來,也不知情況究竟如何。
“小姐,管家來芳菲苑尋小姐,說是受夫人命令送小姐回......”劉姥姥帶著季小妹出現(xiàn)在徐陵風(fēng)的院門口,卻見院中少爺伏在石桌上睡著了,小姐靠在朱大人的肩頭也似乎睡得很深的樣子,說了一半的話戛然而止。
好在炭火一直在添,三人沒有受寒。
若是尋常時候朱懷景自然不會打擾好不容易閉上眼休息一下的徐卿蕓,只是今日日子特殊,不是睡覺的時候。
“卿蕓?!敝鞈丫坝沂肿o住徐卿蕓的頭,微微偏頭喚了徐卿蕓的名字。
“唔......”徐卿蕓輕聲哼唧著從夢鄉(xiāng)醒來,下意識的動作讓她從肩頭滑落,失去朱懷景肩膀助力的她差點仰翻在地,好在朱懷景提前護住了她的頭,順勢扶住了徐卿蕓的頸部將人穩(wěn)住。
徐卿蕓不知是耍賴還是受了驚,頭枕在朱懷景掌中三四息的時間才回神坐直了身子。
僵坐了一夜,全身的骨頭都叫囂著酸痛麻木,尤其是剛起身站立的時候,眼前突然一陣黑暈讓徐卿蕓腳步晃了晃,好在被朱懷景扶穩(wěn)。
“劉姥姥,您去回管家的話,我和我姐現(xiàn)在就要去見父親,我姐不會跟他回老家?!?p> 聽見動靜的徐陵風(fēng)很快驚醒,好在來的消息不是關(guān)于父親的,這才松了口氣。對于劉姥姥身后的季小妹,徐陵風(fēng)一直都不怎么搭理,都是只當(dāng)做看不見,現(xiàn)在這個時候還見劉姥姥帶她出來閑逛心里難免不快,低沉的聲音帶了幾分明顯的不悅:“今日我和姐沒有心情待客,劉姥姥把客人安置好就可以了,不要讓客人在府上亂走動?!?p> 這話是徐陵風(fēng)看著季小妹說的,說的很有針對性,只是朱懷景現(xiàn)今在國公府的身份也是客,不免尷尬的咳了咳。
“......你早晚是我姐夫,算不得客?!?p> 話已經(jīng)說到這一步,說的是誰再明顯不過,徐小妹難過又自欺欺人般的往劉姥姥身后縮了縮。
若是往日徐卿蕓定會幫季小妹說話,不會讓徐陵風(fēng)這樣說話,今日卻也只是訓(xùn)了徐陵風(fēng)一聲不該無端發(fā)火,便讓劉姥姥帶季小妹回芳菲苑:“今日府上或是會有許多繁瑣的事情,我想來脫不開身,小妹你就待在院里暫時不要出來......若是去尋小弟的人傳回消息,我會派人告知你一聲?!?p> 季小妹還是躲在劉姥姥身后,只輕輕“嗯”了一聲算是回應(yīng)。
季小妹自幼膽子就小,小時候被頑皮些的大孩子欺負都不敢出聲的那種。但在小弟失蹤以后她還是一個人來到了京城尋找到了徐卿蕓,這得需要多大的勇氣......徐卿蕓并非不心疼小妹,只是現(xiàn)在無暇顧及這許多。
“走吧,去看父親?!?p> 徐卿蕓和朱懷景并排而走,經(jīng)過院門口的時候劉姥姥帶著季小妹往一邊退后側(cè)身讓路,季小妹一直低著頭不知道徐卿蕓他們已經(jīng)出來,被劉姥姥拉住的時候反應(yīng)并不及時踉蹌了一下,正好被徐卿蕓拉住。
“還好嗎?”
“嗯?!奔拘∶每粗⒔阄兆∽约菏滞蟮氖?,眼底濕潤了些,吸了吸鼻子才把眼淚憋了回去,回道:“我沒事。”
徐卿蕓如何不知道小妹難過,卻只能匆匆安慰道:“雪天天冷路滑,你就暫時不要出院子了,我得空了是一定會回去的,到時候阿姐再聽小妹最近新看的話本故事。過幾日會有人來府上制過年新衣,到時候也替你做幾件。”
徐卿蕓摸了摸小妹的頭,替她整理好披風(fēng),對劉姥姥說道:“還請姥姥送小妹回芳菲苑后到父親的遠松居一趟,或許母親需要姥姥。”
畢竟是母親的奶娘,陪了母親這大半輩子,父親離開的時候母親見到身旁的子女和奶娘或許會感覺到些許的溫暖。
劉姥姥鄭重應(yīng)下,“是?!?p> 就在徐卿蕓等人走過的時候季小妹聞到一股淡淡的冷梅香氣,是阿姐房間里的香氣,帶著讓季小妹覺得疏離的感覺,并不是很喜歡。
季小妹的頭更低了,見到阿姐的裙角和那位墨藍錦衣公子的長衫相互交纏的模樣,她好奇抬頭想要看清那位公子的模樣,恰好見到那位公子看著衣角啟唇默然一笑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