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彭洛一起來的是一個中年女警,圓嘟嘟的臉帶著笑,看起來很是親切,她看到林姨懷里的孩子,便走過來拉著小姑娘的手笑呵呵地問:“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林姨很明顯地感覺到小姑娘的緊張,她站起來跟幾人打了個招呼,又跟女警一起逗著小姑娘說話。
那女警不知不覺用哄小孩的奶音笑著問道:“小姑娘真可愛,為什么這么害羞呀,告訴阿姨你叫什么名字好不好呀?”
連問了幾次,小姑娘都不吭聲,只把頭縮在林姨脖頸處。
彭洛熟稔地打開執(zhí)法記錄儀問許施姓名年齡等基本信息。
許施的衣服已經(jīng)不再滴水,她擰著衣角不吭聲,也不起身,只盯著桌面一個角落出神。
彭洛又問了幾句,見她依舊沒有反應(yīng)便道:“既然你這么不配合,我們還是去派出所吧,那里比較方便?!?p> 林姨聽了便想著把小姑娘交給女警,小姑娘緊閉著嘴巴,手腳卻緊扣住林姨不放,女警好說歹說都沒能把她扒拉下來。
“她聽不到?!痹S施忽然開口,眼睛也轉(zhuǎn)向女警,直愣愣地看著她,“她患有極重度神經(jīng)性耳聾,你這樣小聲她聽不到?!?p> 林姨與女警面面相覷后小心地措辭道:“可是她剛才還喊媽媽了?!?p> 十聾九啞,小姑娘如果是耳聾應(yīng)該不會喊得那么清晰。
“她只會說這一個,還是我在她耳朵邊上吼了無數(shù)次換來的?!?p> 許施的聲音里有很多的無奈和漠然:“她剛出生的時候聽力檢測就沒有過關(guān),本來想帶她去大城市再檢查一下,可是他爺爺奶奶說孩子還小,以后會好的,后來快一歲了還不會說話才發(fā)覺有些不對勁,檢查出來是先天性耳聾?!?p> 林姨正想著要如何安慰她,旁邊小伙子就道:“就算她是先天性耳聾又怎么樣,你是她媽,難道你就不能接受一個殘缺的孩子?”
許施用手指擦了一下眼睛,不知道是在擦淚還是在擦什么,她動作很慢,似乎是在想要怎么說。
“她聽不到,普通的幼兒園都不愿意接收她,如果是去特殊學(xué)校,我負(fù)擔(dān)不起,而且醫(yī)生說了,她這種情況最好是要做人工耳蝸,還不算手術(shù)前的檢測費和手術(shù)后的養(yǎng)護(hù)費,用最便宜的國產(chǎn)耳蝸差不多也要八萬塊。”
許施眼眶泛紅,舔了舔牙齦接著道:“我只能給她戴助聽器,但是她情況很嚴(yán)重,助聽器能起到的作用很小,有時候根本聽不清楚。”
林姨便看了看小姑娘耳朵里,并沒有看到助聽器,或許是落水的時候掉到水里去了。
彭洛道:“就算這樣你也不能留這么尋死覓活的對不對,孩子才多小一點,連這個世界都沒有好好看過,就這么被你帶著走了,不是很可惜?”
“我就是想著,我死了她估計也活不成?!痹S施的聲音拖得長長的,有氣無力地道,“她爸家里人嫌棄她礙事,不喜歡她,要生二胎,可我不愿意,她已經(jīng)是這個樣子了,我再生個孩子又怎么能照顧得過來,到時候她吃苦,那沒影子的孩子也跟著吃苦,我又何必再作孽呢?!?p> 那女警聽了這一番話后倒對許施少了些埋怨,“你這倒是想得通透,那先前怎么就一時糊涂呢?”
“他要離婚,”許施的聲音很淡漠,沒有一點起伏,仿佛說的事跟自己無關(guān),“一個殘疾的孩子當(dāng)然不受人喜歡,才這么大一點就要用那么多的錢,以后學(xué)習(xí)工作更是比普通人麻煩,既然又費錢又費力,還不如再生一個健康的孩子?!?p> 許施生了女兒后就在家里帶小孩,沒有工作沒有收入,后來檢查出孩子耳朵有問題,更是各大醫(yī)院到處跑,只為了給孩子一點希望,能讓她與正常人一樣生活,許施手里便更是捉襟見肘。
林姨一拍桌子同仇敵愾道:“這怎么當(dāng)爸爸當(dāng)老公的,一點男人的責(zé)任與擔(dān)當(dāng)都沒有!”
許施緩了一口氣,林姨幾人也沒有說話,旁邊桌子上的幾個小年輕還在推杯換盞熱鬧非凡,襯托著這里的安靜。
彭洛看了小姑娘一眼對許施道:“就算你是她媽媽,你也沒有權(quán)利去剝奪她的生命,她……”
“我知道,”許施打斷他的話,盯著他道:“從我懷孕開始,我就不斷地在想,這孩子長得是什么樣子,以后會成為什么樣的人,直到我知道她耳朵有問題以后,我所有的愿望都變成了,‘哪怕她以后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平凡人,只要她健康,無病無災(zāi),那就比什么都好’。”
她苦笑了一聲,“這幾年我?guī)е龥]有收入,她父親要工作要養(yǎng)家,壓力越大,脾氣也越大,他說是因為我孕期不注意才會變成這樣,我明明每一次孕檢都有去做,可是不知道為什么會變成這樣?!?p> 那女警道:“你今天晚上是跟你老公吵架之后抱著跑出來的?”
許施眼神晃動了一下,輕輕頷了一下首,“我抱著她越想越覺得沒希望,人生總是這么苦,偶爾給一點甜就像是賞賜一樣,我是孤兒,從小沒了父母,在各種親戚中流浪,那種無依無靠的日子我比誰都懂,我走之后,她也成了孤兒,甚至還不如孤兒,我這么一想著,與其留她一個人在這個齷齪的世界吃苦,還不如帶她一起上路,好歹黃泉路上我也能牽著她的手?!?p> 許施還沒哭,林姨的眼眶就紅了。
她是個很熱心的人,一般這樣的人共情能力都很強。
她原來還對許施帶著孩子跳河一事帶有抱怨,現(xiàn)在又加了些許同情。
彭洛道:“不說孩子,就是你自己的命也不能說不要就不要的,你還年輕,以后的路還長,雖然現(xiàn)在是苦了點,好好帶大孩子,會慢慢好起來的?!?p> 林姨瞥了他一眼:“你們男人說話就向著男人,什么叫好好帶大孩子?這孩子男人沒份?合著就她一個人的?”
彭洛:……
女警上前握著許施的手輕聲安慰道:“人生總是有很多的苦,可也會有很多的美好,你看你女兒的眼睛,又黑又大,真漂亮,你忍心看著她那雙漂亮的眼睛沒看過什么漂亮的風(fēng)景嗎?”
許施聽了這話向孩子看去,小孩在林姨懷里,睜著一雙大大的眼睛看著她,見她看過來,便掙扎著向她撲去。
許施下意識接住孩子,小孩在她懷里扭動著尋了個舒適的姿勢,打著呵欠含糊地喊了一聲“媽媽”。
女警見許施冷漠的神色有了些許松動,忙趁熱打鐵道:“像她這樣的情況,是可以跟街道辦商議一下,如果戴上助聽器能聽清楚,那去一般的幼兒園是沒關(guān)系的,而且我聽你說話,似乎是念過書有學(xué)識的,找個工作應(yīng)該不難,我們先回去派出所休息一會兒,明天我們一起,去婦聯(lián),街道辦什么的全都聯(lián)系一下,看能不能商量出一個辦法,行不?”
許施有些意動,抬眼看著女警。
女警給了她一個肯定的點頭,許施想了想,摟緊女兒輕聲問:“如果離婚,孩子會不會判給我?”
女警斟酌著言辭道:“這個我們要看雙方當(dāng)事人的意愿?!?p> 如果許施的丈夫真要跟許施搶撫養(yǎng)權(quán),許施好些年沒有工作,又有這次落水事件,大概率孩子不會判給她。
可是女警不能明白著說啊,許施本來就情緒不穩(wěn),這一受刺激又想不開了怎么辦?
許施這才站起來道:“今天麻煩你們了。”
林姨跟著他們一起走向警車,一邊走一邊道:“小姑娘這么可愛,會沒事的,以后有什么困難也別想不開,就沖著她喊你一聲媽,那也得想法子是不是?”
許施站在警車旁,又對林姨道謝后才上車。
林姨看著警車開走,跑回去問徐叔:“你說我是不是不應(yīng)該催著徐舒寧要小孩???”
徐叔還沒說話,林姨又自言自語道:“可是我覺得徐舒寧應(yīng)該不是那樣的人吧,而且嬌嬌也很有主見?!?p> 徐叔只顧著在旁邊點頭,也不知他聽進(jìn)去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