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兒子過來的時候果然不太滿意,只隨意地將錢放進袋子里轉(zhuǎn)身就離開,老人倚著門框不知道在想什么。
天氣越來越冷,一場秋雨下來,桂花爭相開放,滿城里都飄著清甜的花香,林姨打了些桂花,再細心地將里面的梗挑出來,晚上大排檔里也灑滿了桂花的香味。
周賀將自行車放好,提了一個半大的塑料瓶過來,聞著桂花香便笑著對林姨道:“剛巧了,我媽也摘了點桂花,讓我拿了一些給林姨?!?p> 林姨也不推辭,將塑料瓶接過來笑著道:“那今天晚上你給你媽帶點桂花小丸子回去,給她當宵夜?!?p> 周賀脆生生地應(yīng)了一聲,自去忙了,林姨煮了一大鍋的桂花小丸子,任勇等人都得了一碗,聞著清香撲鼻,吃著唇齒留香,那舒適溫暖的感覺從舌尖一路下滑到胃里,在稍涼的秋夜里能一直暖到人心里去。
林姨已經(jīng)習慣于看到老人,見了她遠遠地站著往大排檔張望著,便笑著招呼了她一句。
老人猶豫著上前。
林姨將一個打包袋提出來,里面除了剩菜還放了一盒圓圓的一次性塑料餐盒。
“老人家,天氣冷了,吃點小丸子,熱乎乎的晚上睡覺也舒坦,往床上一躺,被子一蓋,什么也不用多想?!?p> 林姨見多了來來往往的人,不過幾晚上便大致能猜到老人家里根本沒養(yǎng)什么狗,只是老人不說,她也就不提起,反正這些東西也是要放在垃圾桶上讓那些流浪人員吃的,給誰不是給呢。
老人看著塑料餐盒上氤氳的水汽,低著頭木訥地嗯了一聲。
林姨笑著道:“你以后出門的時候帶個保溫杯,這么冷能喝口熱水也是好的?!?p> 老人沒應(yīng)聲,心神已經(jīng)被熱乎乎的小丸子吸引了。
林姨便將打包袋遞給她,她幾乎是從林姨手上搶過來,等東西拿到手后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對著林姨歉意地笑了笑,然后離開。
離開的步伐比往常要稍微急促一點。
大排檔的燈光在她身后慢慢遠離,林姨的大嗓門也聽不到了,她才停下腳步,蹲在路邊牙子上哆嗦著手將打包袋解開。
塑料餐盒還有些燙手,她也顧不得那么多,使勁地將上面的蓋子扯開隨手扔在一旁,然后找出一次性勺子迫不及待地舀了一勺小丸子送進嘴里。
小丸子很燙,她張開嘴巴哈了幾口氣,卻舍不得將丸子吐出來,就這么吞了下去。
她一邊吃,一邊四下張望著,打包袋還敞開著放在地上,一只小貓慢慢地向她靠近,想要從里面分一杯羹。
小貓是流浪貓,骨瘦嶙峋,身上的毛洗漱卻被它舔得很干凈。
它一步一步小心謹慎地靠近打包袋,里面有肉的香味,引誘著饑腸轆轆的它。
老人吃得很快,一碗小丸子很快就見底了,她不舍地湊近飯盒,瞇著眼睛想從里面再找出一點能吃的,只是里面已經(jīng)空了,只留著一點湯,她昂起頭將湯倒進嘴里,最后又敲了敲碗底,確定最后一滴湯汁已經(jīng)進了她的嘴里才意猶未盡地將飯盒放下。
剛把飯盒放下,就看到有一只貓正在撕扯著打包袋,想從里面找出發(fā)出香味的食物。
老人一動作,那貓受了驚立馬撒開爪子跑開。
它也不跑遠,就在不遠處看著老人,試探著想要再次靠近打包袋。
老人揮手驅(qū)趕著它,它似乎一點也不害怕,只在遠處徘徊,等著得了空隙便撲上去咬一口肉。
老人見它模樣可憐,嘆息了一聲,從打包袋里扯出一點肉絲出來扔在地上,一邊對小貓道:“來吧,吃點吧,將就著過下去唄,還能怎么樣啊。”
她的聲音在只有她一人的深夜里顯得很突兀。
小貓遠遠地觀望著,沒有上前。
老人嘆息一聲,系好打包袋慢慢起身離開。
小貓“喵嗚”了一聲,斜著頭看著她漸漸走遠,只余了一聲謂嘆在風中:“老了老了,竟然連只貓都不愿意與我為伴了?!?p> 它不懂這話是什么意思,見附近已經(jīng)沒有威脅,便上前叼著肉飛快地跑開了。
不出所料,大兒子對每天越來越少的收入漸不滿意,每日來拿錢的時候都是鄙夷里帶著不屑,不停質(zhì)問著老人是否是將錢藏起來了或者是偷偷給了兄弟們。
老人不停搖頭,快要賭咒發(fā)誓了,大兒子才似信非信。
他扯了扯臉皮,道:“我這也是擔心你被騙了,這些錢我給你收著,你看你房租水電都是我給你繳的,你就把我當銀行,將錢存在我這里,你放心,我比銀行還更保險呢?!?p> 他許久沒有跟老人說那么多話,老人心里高興,連聲應(yīng)下:“我都給你了,全都在這了。”
她尤覺得不太好意思,又降低了聲音解釋道:“天氣冷了,出來的人就少了,聽那些攤主說他們的生意也沒前一陣子好了……”
大兒子不耐煩聽,轉(zhuǎn)身就走,連個招呼都沒打。
徒留老人一人絮叨著將話說完了。
林姨與老人養(yǎng)出了默契,每天晚上老人來的時候都會遞給她一個打包袋,有時候還會添上一盒米飯,老人也知道林姨知道了她家并沒有狗的事實,只兩人都沒再提起狗的事情。
老人偶爾會看到那只貓,見到了也會扯一點食物下來遠遠地扔給它,只是野貓并不親她,總是等著她離開后才叼著東西飛快溜走。
天氣愈發(fā)冷了,只一床床單已經(jīng)不能御寒,在大兒子來拿錢的時候,老人試探著告訴他,她想買床被子,大兒子敷衍著道:“家里還有好幾床棉絮,我等下讓他們給你拿下來。”
老人便心滿意足。
只是這等一下也不知等到什么時候,每天都是等一下,直到她生病了。
老人喘息著靠近大排檔,第一次坐在大排檔的凳子上,林姨將打包袋遞給她,她急促地咳嗽了兩聲,叫住了林姨。
“老板娘,我明天不過來了,我家那狗啊,活不了了。”
林姨坐在她對面笑著勸道:“病了就去看醫(yī)生,天冷了,多加些衣裳?!?p> 老人笑著點點頭:“老板娘,你是個好人,是個好人啊,好人有好報?!?p> 她顫顫巍巍地站起來,念叨著那句“好人有好報”離開了,竹竿敲打在地面上的聲音震動著耳膜。
第二天老人果然沒再來,在滿城還縈繞著桂花余香的時節(jié),她病逝在那間堆滿了垃圾的出租屋里。
至于她死后孩子們是如何爭吵如何表示孝敬的,她全不知道。
林姨看著給她留著的打包袋,嘆息著將它放在垃圾桶上面。
夜市街的街口少了一個乞丐并沒有引起關(guān)注,倒是讓管理員輕松了不少。
貓沒見著經(jīng)常給它喂食的老人,只換了個垃圾桶翻找,沒有絲毫的想念。
一個人,就這么無聲無息消失在夜市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