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到這里,就非得回頭,詳細來講一講我的身世了。
我是在單親家庭長大的,自小的記憶里就只有母親。我母親是個大學教授,近年來在計算機領域聲名卓著,為人處世則一貫地嚴謹教條。我印象中她從未對我寵溺嬌縱過,很多時候象是我的老師而不是我的親媽。對于父親我一無所知,母親對他半個字也不提。非但如此,好象我家里也根本沒有什么親戚。我至今仍記得四歲那年,母親因科研任務重而早出晚歸,那一個月恰好單位幼兒園放假無人管我,母親沒辦法,竟將我扔在家中自力更生,囑咐我自已找東西吃自已睡覺。那會兒我還不能體諒母親的狠心,幾乎天天早上母親上班前都要跟我搏斗一番后才能出門,任我哭到吐她也不會回頭。有一次鬧得狠了,我死抓著母親的頭發(fā)不撒手(抓衣服是沒用的,母親會干脆脫掉身上的衣服再換一件),母親一定被我扯得很痛,我看見她的臉都皺到了一起,但是母親并不打我,她跟我糾纏了一會兒,忽然拖住我來到廚房,摘下墻上剪魚用的大鐵剪,抵住發(fā)根用力一絞,我攥住的那一大篷頭發(fā)立即掉了下來,母親的頭頂則明顯禿了一塊,小小的我看住面色青白的母親,當時就傻了。打這以后,我再沒有同母親混鬧過。
從中學起我就開始寄宿,和母親談話客套而無實際內(nèi)容。母親對我完全采取放任自流的管理態(tài)度,生活基本條件幫我安置妥當,別的就都由我自行決定。不過,我倒也從未給她惹過什么麻煩,不知道為什么我一直不能忘記那天早上母親剪發(fā)的慘烈,每次做錯事就會不由自主地回想起當時的場面,自然而然就記住別再犯錯。
大學畢業(yè)后,我來到這個遠離母親的地方工作,逢年過節(jié)也就是打個電話報一下平安,壓根兒不回去探望,母親好象完全不在乎,每次通話還要在最后刻意說一句:“你偶爾打打電話就行了,不用想著回來不回來的事,我也忙,不一定有時間招呼你?!?p> 聽聽,招呼我?!有時候我真想提醒一下母親大人,我是您老的兒子,不是那起子叩謝桃李之恩的學生!
我性格如此孤冷沉悶,恐怕與母親對我的態(tài)度不無關系。
而北溟居然說我可能是媧媧的兄弟,這給我的第一個刺激是想要立刻回去問問母親,我真的有一個自已也不知道的姐妹嗎?接踵而來的第二個刺激就是,老天,這事跟我那素未聽聞的父親有沒有關系呢?媧媧跟我,有沒有可能是同父異母呢?
兩個刺激所帶來的結果,是我在完成算命后,不顧已是半夜十二點,一刻也不耽誤地往母親家里打電話,鈴響二十聲后------竟然沒人接聽!
我額上冒出冷汗,我想起來了,差不多已有半年我沒有同母親聯(lián)系過了,以往我超過兩個月不打電話,母親就會打過來說兩句??蛇@半年來,我卻沒有接到過一次母親的電話。這可真的有些反常,會不會出了什么事?
一夜輾轉無眠,每隔半小時我就往家里打一次電話,但卻一直無人接聽。第二天早上,我平生頭一回蹺班,生生熬到八點半,我往母親的辦公室打電話,這一次,很快有人接起了電話。
“喂?找哪位?”一個陌生的男人聲音傳過來,我心里一沉,這是母親辦公桌上的電話,她連班都不上了嗎?
“我找夏教授,請問她不在嗎?”我盡量若無其事地問。
“夏教授請了三個月假,去看她兒子了,我是她的助教,您是哪位?”那男人態(tài)度很熱情。
“???!不會吧,我就是她的兒子呀,她什么時候走的?”我急了,母親怎么可能來看我呢?大學四年間,母親來我讀書的城市出差或者開會不下十次,居然一次都沒有跟我聯(lián)系,一次都沒有跟我照面,這要說出去,只怕都不會有人相信。
“???!”對方也很驚訝,“您就是夏教授的兒子呀,幸會幸會!夏教授她還好嗎?”
這人還真不是一般的秀逗啊,我前面的話全跟白說了一樣,他問我?我還問他呢!“你沒聽明白呀,我媽根本就沒來看我,她什么時候請假走的?”我吼起來。
“哦!哦哦!”那男人好象悟過來一點,道:“您在XX市對不對?那夏教授就是去看你的,沒錯兒,還是我送教授上飛機的呢,她走了一個多月了,怎么你不知道嗎?”
我“啪”地砸下電話,心中狂跳不已,母親來我這里的時間,正是媧媧要我客串女巫的時間,這僅僅是巧合,還是另有內(nèi)情?
眼下我只有一件事可以做了,我得回公司去,找到那個失蹤的軒轅副總的檔案,還得再去試試殷妲,看看她到底是什么來頭兒!
我上班遲到,到了辦公室又關緊門誰也不理,電話響得爆掉也不接。如此這般直到下午,查檔不得的同事們估計已經(jīng)群情激憤,終于,門外傳來殷妲惱怒的聲音:“夏工,開門!夏工,你到底在干什么?”
我在干什么?我苦笑著看看滿屋滿地的舊檔案,心頭郁悶至極,這個軒轅啥啥的檔案怎會如此難找呢?
“夏工,你再不開門,我就叫行政事務部的人找備用鑰匙來了,你自已想想后果!”殷妲出言恐嚇。
我無奈,只得爬起來去打開門,門外已聚了一大群好奇看客,陡見一屋混亂,“呵”地哄叫起來,我抹了抹一頭一臉的汗,對殷妲道:“殷主任,這不,我在找您昨天說的那個舊檔案,根本挪不開身子……”
殷妲被我說得一楞,好一會兒才道:“那你……那你……你也不至于要把門關得這么死吧……”
我指指身后一堆亂七八糟的卷宗,道:“您看這……我要不關門,丟點啥我可擔待不起呀!”
殷妲被我拿話擠住,轉頭沖圍觀者撒氣:“走走走,看什么看!”
我把殷妲讓進來,故意將門大開著,但殷妲卻立即返身把門掩上,跟著就問:“你找到我要的那份舊檔案了嗎?”
我道:“殷主任,你也知道,舊檔案沒有電腦記錄,極其難找,您還有沒有別的線索提供給我,比如檔案號……”
“我不知道?!币箧Ц纱嗟鼗卮?,“他那檔案是失蹤前留下的,我并沒有看過。只是聽人說起過有這么一份東西,里面是什么內(nèi)容我也不知道。三年前公司連個正規(guī)檔案室都沒有,還是我提議后才正式組建檔案制度,并且要求各部門將所有檔案上交統(tǒng)一管理的。你找仔細些,應該不會不在?!?p> 我恍然大悟,原來殷妲想要的并不是軒轅本人的人事檔案或和公司事務有關的行政檔案,她想要的是當年軒轅自已的辦公檔案,怪道我找翻了天都找不對地方。
但我沒動聲色,還撓了撓頭,道:“殷主任,軒轅失蹤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跟他的檔案有沒有關系?”
殷妲好似一點也不防備我,道:“這個人來歷怪怪的,雖說是個副總,公司卻幾乎沒人熟悉他,只有華董器重他,一直當他是左右手。三年前我突然被華董找去,說軒轅無故失蹤,可能是個人出了什么問題,而公司不想將事情公開鬧大,決定按除名處理。所有的手續(xù)都是我去辦理的,其間竟沒有一個人關心軒轅到底出了什么事,也沒見他的家人來公司問過。事情過去后,華董才說起軒轅應該留下了一份機密檔案,叫我平日留心找一找,可沒想到我找找就忘了,這一拖竟是三年?!?p> “華董真正器重的人是您才對吧,殷主任?!蔽夷槻患t心不跳地恭維她。
殷妲坦然受之,道:“我是作華董秘書出身的,當然與別人不同?!?p> “我們公司就數(shù)您最敬業(yè)了,除了工作還是工作,私人時間差不多全部放棄,光憑這一點,就沒人能比得上。”俗話說,千穿萬穿,馬屁不穿,這話擱誰身上都立竿見影地有效。
殷妲咪咪笑,道:“小夏,你好象跟以前很不同了呢。從前的你呀,跟誰都隔著十萬八千里似的,說起話來冷硬無味。要是早點象現(xiàn)在這樣,也不至于工作兩年還只是個檔案管理員呀?!?p> 我渾身發(fā)寒,忙道:“咳,咳,您說哪兒去了?!?p> 殷妲感嘆道:“唉,你說的其實不錯,我自打離了婚,就家不象家、閑不成閑的,這女人吶,事業(yè)再成功,如果沒個屬于自已的男人,也總是有苦說不出,小夏你說是不是?”言罷,還飛過來一個斜斜地媚眼兒。
我嚇得暗里一哆嗦,毛發(fā)倒豎,低頭道:“那自然,那自然-----呃-----華董好象也是一個人,對吧?”這后面一句,純屬我沒話找話憋出來的,一出口我就覺得大大不妥。
果然,殷妲直起身子,奇怪地問:“這說我呢,你扯華董干什么?華董和我有什么關系嗎?”
我緊著解釋:“沒有,沒有,我隨口那么一說,您別介意。”
“哼!”殷妲不快,道:“公司里就是有人愛亂嚼舌根,沒錯兒,我是給華胥作了三年秘書,那又怎樣?秘書就一定和老總有曖昧不成?”
華胥?。?!我如雷擊頂,在公司工作三年,我一直跟著眾人叫華董,加之基本不同任何人閑話,竟從未聽聞過他的真實名姓,倘不是這會子殷妲誤打誤撞地說出來,我怎么會想得到,他居然也有可能攪在我所沉溺的這個怪圈之中呢?
殷妲見我目瞪口呆地毋自楞著,便沒好氣地道:“我不同你閑扯了,你快點找吧。還有,這亂攤子好生收拾收拾,正常工作也不能耽誤了!”講完,還白了我一眼,拉開門“噔噔”地走了。
我一下子失了力氣,跌坐回轉椅上,華董,華胥,所有事情的關鍵,是否原來就在你的身上?
不知多久以前看過的一些上古傳說,漸漸在我腦海中浮現(xiàn)成形:據(jù)說北方水患成災,塵世遭劫將滅,其時唯余華胥氏所育一子一女,伏羲和女媧。兄妹倆叩問天意后,終于冒天下之大不韙,成其婚配,繁衍人類,且與后來的神農(nóng)氏,并稱華夏三皇。再后又有軒轅氏,為華夏族五帝之首。而水患卻不甘失敗,連年為禍人間,直到夏禹時代,方才有所克斂。上古有八卦,為伏羲始作,繼有《連山易》、《歸藏易》兩本,為神農(nóng)氏及軒轅氏所作。神農(nóng)又號連山,所作《連山易》為夏代流行,故而有曰“夏道連連”;軒轅又號歸藏,所作《歸藏易》為殷商時代流行,以坤卦為首,故而有曰“殷道親親?!保ɡ槟福?p> 聯(lián)想到過往往種種,我甚覺難以置信:這有可能嗎?圍繞在我身邊這所有的一切,真有可能是上古傳說的輪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