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在去西伐之前,白寺瀟曾向如今殺伐決斷的帝王,曾經(jīng)青梅竹馬的太子殿下提出再次喝酒敘舊的邀約。
她深知,此去便是一條不歸路,前朝的賀均大將軍便是折在那里,她也極有可能會被那里的黃沙埋沒。若是此行能夠活著回來,她便隱退江湖去了。
顧瑾繹坐在御書房外的石凳上,白寺瀟提著好幾壇酒姍姍來遲,咧嘴一笑,自己開了一壇,遞給顧瑾繹一壇。
顧瑾繹遣散亭子里侍奉的宮女太監(jiān),吩咐他們在不遠(yuǎn)處候著,以免白寺瀟醉酒耍酒瘋的情況發(fā)生。
白寺瀟喝著酒壯著膽,絮絮叨叨說了很多,從小時候頑皮搗蛋的事,聊到今日景況。她抱著酒壇子咂咂嘴,懷戀著當(dāng)初的美好。
她可喜歡阿玉了,人長得那么好看,軟軟糯糯的,總是眉眼帶笑,會給她吃好多點心。
可后來,顧瑾繹稱帝忙著處理朝政,忙著廣納后宮,阿玉也不再愛笑了,眉眼里盡是憂傷。
盡管她知道,顧瑾繹沒有碰她們,每天也只是到她們寢宮里做個樣子,只是想借助她們背后家族的勢力為他所用而已。
但是顧瑾繹他從不去探望阿玉,也不向阿玉解釋,每當(dāng)她提及顧瑾繹時,阿玉都會咳得上氣不接下氣,她怕再刺激到阿玉,也就沒敢再提。
真是薄情寡義多帝王!
她揚(yáng)起頭,一飲而盡酒壇子里剩余的酒,喉嚨涌進(jìn)無盡酸澀,許多塵封已久的回憶浮現(xiàn)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說實話,她也曾動過心,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更何況顧瑾繹那張面如冠玉的臉,以及溫文爾雅的做事方式,說不動心是假的。
當(dāng)然那只是她不夠了解他而見到的表面罷了,后來她才明白溫文爾雅,待人溫和都是表象,實則冷漠無情,對待一切都漠不關(guān)心。
自她隨父親出征回朝,在宮中她便聽聞一些流言蜚語,關(guān)于顧瑾繹的,宮女太監(jiān)們津津樂道,太子心頭裝著位白月關(guān)姑娘。
她聽說,不屑一笑,顧瑾繹他會愛上一個人嗎。但不可否認(rèn),這些年顧瑾繹真的變了很多,更有人情味兒。
她倒是很好奇,這眾人口中的白月光姑娘到底是誰,打聽回來的結(jié)果卻令她差點被糕點噎死,就她白寺瀟怎么可能會有那么大的魅力。
這幾年的磨礪,成長的不僅是年齡,還有心智,她心里明白,顧瑾繹不可能喜歡自己,無論以前現(xiàn)在還是未來都不可能,他需要的是一位溫柔體貼的賢內(nèi)助太子妃,而非她這般的女子。
于他而言,自己可能僅僅只算得上是一位朋友。
后來,她是通過顧瑾繹珍藏的那副畫像才得知,顧瑾繹他心中確確實實藏了個白月光姑娘,不過那可是名動京城的沈家二小姐,沈玉珥,與她可沾不到邊。
其實她挺好奇的,顧瑾繹他是從什么時候喜歡上阿玉,在她軟磨硬泡下,猶記得顧瑾繹說過,好像是年少時他去那什么賞景宴吧…
“阿玉那么好一個女子,你可要好好對阿玉,不要再令她難過了…”招架不住酒氣上頭,白寺瀟直接醉倒過去
“我怎么舍得令她難過呢。”顧瑾繹端著一杯接著一杯酒穿腸而過,涌上喉嚨的辛辣和多年積累下的苦悶,好似在此刻借著酒力在宣泄。
夕陽落下,夜幕降臨,一輪半月懸掛天空,算算日子,很快就到了八月十五了吧。
顧瑾繹喚來宮女送白寺瀟回去歇息下,自己卻留在原地,微微抬頭望著天空,久久沒有回神。
那年她十六歲,他十九歲,初見她救她性命,他感嘆于她年紀(jì)輕輕的冷靜睿智。第二次相見,行人來來往往,街頭燈火輝煌,她變相解出他的難題,他要饕鬄卻整了個饕鬄蛋給他。
他失口一笑,真真是一個有意思的小姑娘。
阿玉,再等一段時間,他就不必再與那群心懷鬼胎的奸臣虛與委蛇,他便能與阿玉長相廝守了。
…
蕭蕭梧桐又一載,小秋時又長了一歲。
這坤寧宮,藥味也是越來越重,我這幾日是咳得是愈來愈狠,好幾次咳出血來。
這郁結(jié)擱在心頭不上不下也是難受,再加上那次冬天掉下那冰冷的湖水小產(chǎn)后,這病根于是也就埋下了。
我躺在床榻上,有些迷迷糊糊地想著,皇帝也有許久沒踏入坤寧宮了,是厭煩了嗎,現(xiàn)在也指不定在哪位年輕漂亮的后妃那吧。
回望我這一生,寫盡遺憾。
有時我在想,如果當(dāng)初我沒有答應(yīng),而是想方設(shè)法退掉這門婚事,我的結(jié)局會是全然不同的吧?
我吩咐嬤嬤她們帶著小秋時出去轉(zhuǎn)轉(zhuǎn)了,接著遣散坤寧宮中一干人。
我側(cè)躺在椅子上,茶水已經(jīng)涼了,我的生命也將走向盡頭了,眼皮愈發(fā)沉重,莫名的倦意襲而來。
我好想好想…好好地睡上一覺,再也不再醒來…
耳邊,我好似聽到了顧瑾繹在喚我乳名,只怕,又是幻覺吧。
自他上任以來,朝廷便不得安寧,他一直在不斷與大臣周旋整治,此外便是呆在御書房里沒日沒夜處理各類大事及批閱奏折。近日一得空,便想去見見阿玉。
在途中,遇到帶著小秋時玩耍的嬤嬤宮女們,便原地陪小秋時玩了一會,小家伙很活潑淘氣,但顧瑾繹很喜歡這個孩子。
坤寧宮門口,顧瑾繹感到有些奇怪
他莫名有些不安,為何今日的坤寧宮格外安靜,濃重的藥味撲面而來,以往還好好的,這是怎么了?!
顧瑾繹有些慌亂,踏入正殿里,他的瞳孔急劇縮小,那床榻上毫無生氣的人兒,正是他日思夜想的沈玉珥。
“阿玉!”
……
皇后崩逝,舉國哀喪
追封謚號昭淑皇后,風(fēng)光大葬。
民間百姓議論紛紛,這名動京城的沈家二女,為何都落不到一個好的結(jié)局呢。
西伐大勝,接到消息的白寺瀟,以最快速度馬不停蹄趕回京城,在靈堂前哭得一塌糊涂。到處都尋不到的皇帝,此刻正獨自坐在亭子里喝得酩酊大醉,那模樣是有多頹廢就有多頹廢。
顧瑾繹眼眶泛紅,嘴里不斷地說著對不起,如果他能早些處理完朝政,能及時發(fā)現(xiàn),是不是阿玉就不會死?
如果能重來,也依舊不能改變結(jié)局。
如此聰明的皇帝陛下,怎么可能不知道根本原因,如果他不曾算計世子府,沒有把沈太傅送上斷頭臺,沒有把沈琳瑯逼瘋,沒有威脅裴言,沒有讓裴母受辱撞墻,沒有縱然那個家世顯赫的妃子,沈玉珥就不會小產(chǎn)落下一身病根,后面的一切都不會發(fā)生。
他以為冷落阿玉,是在保護(hù)她,口口聲聲為了國家利益,不得不舍棄一些,但偏偏選中的全是她心系的親人。
說到底,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
皇后逝世,也就是說那才學(xué)會走路的孩子,年幼便沒有母親,去留就成了問題,后宮等著看熱鬧哦的時候,卻不曾想顧瑾繹親自代為撫養(yǎng)。
“陛下,小皇子名喚秋時”太監(jiān)低眉順眼,畢恭畢敬地說。
“我知道”顧瑾繹看著床榻上熟睡的小孩子,神情有些落寞。
秋時,秋時,春風(fēng)桃李花開夜,秋雨梧桐葉落時……
不久后,皇帝便擬定一封昭書,大意是遣散后宮,天下一片嘩然,大臣紛紛上奏,請君三思而行,但無一例外都被駁回。
顧瑾繹更是當(dāng)著朝廷,乃至天下人的面直言不諱,“我有太子,乃是中宮皇后嫡出,此生皇后注定也只有一位。”
此舉震驚全國上下,朝廷也不敢再說些什么。
一晃眼,十五年光陰流逝
當(dāng)年的小皇子長大了,天資過人,頗有當(dāng)年皇帝的風(fēng)范,眉眼間也有幾分似當(dāng)年的皇后娘娘,假以時日,必定是位風(fēng)華絕代的人物。
經(jīng)過顧瑾繹的勵精圖治,天下太平,局勢穩(wěn)定,無流離失所之難民,亦無街頭橫死之饑荒。
后來,白寺瀟呈上的辭官歸隱的奏折終于被批準(zhǔn),據(jù)說是云游四海去了,卻無人得知她的行蹤。
時光如流水,轉(zhuǎn)眼之間,他已是暮年古稀之年。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安穩(wěn)躺在床塌上,一生經(jīng)歷也隨著人之將死浮現(xiàn)出來,以往不經(jīng)意地的小事,在此刻都格外清晰。
一滴淚隨眼角滑落直不見蹤影,恍惚數(shù)載,不過黃粱一夢罷了。
他依舊是他,殺伐果斷,權(quán)利滔天的一代帝王,顧瑾繹
只是他再沒有沈玉珥,那位早已載入史冊的昭淑皇后,短短幾行字卻概括了她的一生
昭淑皇后,沈府嫡次女,名喚玉珥,年二十,薨。
她未曾為他誕下皇子,未曾憂郁而終,而是死在那年梧桐花開的季節(jié),死在了二十歲的年紀(jì),不再衰老,不再經(jīng)歷生老病死。
“阿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