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咬著面條，連牙關(guān)都開始打顫的時候，口袋里的電話響了起來。
是宋月。
她連忙伸手抹干凈臉上的淚水，吸了吸鼻子，讓自己的聲音盡量聽起來正常。
“喂，這么晚了，怎么還給我打電話？”
那邊的聲音透著一絲疲憊，“剛從公司出來，忽然就想給你打給電話，你今天沒事吧？”
不知道怎么回事，他今晚一直心神不寧的，他從來不是疑神疑鬼的人，也不信什么第六感，但是今天卻總覺得她可能出了什么事。
“我在家能有什么事?！彼Z氣輕快地說道：“你不會是想我了吧，所以找個借口給我打電話？”
宋月輕聲笑了起來，坦然承認，“可能是。”
她的鼻子又有些酸了，她強忍著流淚的沖動，裝作玩笑的語氣和他說：“宋美人我跟你說我還真有事兒，前幾天有人上我家提親來了，還是個大戶人家呢，家里可有錢了。”
“哦？多有錢？”他饒有興致地說：“要是比我還有錢的話，那可以考慮考慮?！?p> 她眼里還忍著淚，聽到這話卻嗤得笑了起來，“有沒有比你有錢我是不知道，不過人家一開口就要給我家三十萬的聘禮，再不濟也算個小土豪了不是？”
電話里忽然安靜了下來，她不由心頭一跳，是自己哪里說的不對讓他聽出什么來了嗎？
她正胡思亂想，他忽然又開口了，語氣還是一貫的清淡：“夏成蹊，你就這么點出息？”
“三十萬唉，不少了吧？再添點兒，在我老家都能買套房了。而且我聽同學說，上海男人結(jié)婚都不興給彩禮的，這么一比，我覺得我還是在老家找個人嫁了比較實在?！?p> 她的語氣無比歡快，讓人聽著好像明天就要答應(yīng)人家的提親后天就要嫁人似的。但若是有人此時走過來，就會驚訝地發(fā)現(xiàn)她早已滿臉淚水。
宋月沉默兩秒，忽然無比認真地說：“夏成蹊，你去跟那大戶人家說，讓他家最好把彩禮金額后面再添個零，不然你男朋友會覺得自己受到了侮辱?！?p> “哇，原來我在你心里這么值錢啊……”她剛說了一句，就再也忍不住，迅速掛了電話，關(guān)機，然后坐在寒風中嚎啕大哭起來。
她以最堅強最樂觀的態(tài)度去面對生活中所有的坎坷，雖然知曉世事艱難，人生不易，但還是努力地活著。她曾經(jīng)一度認為，眼淚是弱者的行為，所以不論遭遇什么難以承受的處境，都不愿意以眼淚示人。但是時至今日她終于明白，所謂堅強不過是因為自己早已一無所有，因為無從依賴，所以故作堅強。
她不知道他的話里有幾分認真，但即便只是玩笑，她依然覺得幸運。
能有這樣一個人……
在至親將她當成一件商品隨意處理踐踏的時候，當她被現(xiàn)實的車輪碾壓到懷疑自我想要自輕自賤的時候，依然有那么一個人，愿意賦予她自珍自愛的勇氣。
原來，女孩子真的只有被在乎的人疼惜時，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委屈。
她哭的的撕心裂肺，嚇壞了擺攤的兩夫妻，連忙跑過來問她怎么了。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不停地搖頭，一邊哭一邊搖頭，哭了足足有十來分鐘，直到有些呼吸困難才停下來，擦干眼淚，看著旁邊呆了的兩人，甕聲甕氣地說：“沒事，我就是想起去世的奶奶了，叔叔你這面的味道和我奶奶炒的一模一樣?！?p> 兩夫妻面面相覷，哭笑不得，阿姨拍拍她的手，“你這孩子，好端端的忽然哭的這么傷心，我以為怎么了呢?！?p> 桌上的面已經(jīng)涼透，她站起來付了錢，把身上披著的襖子還給阿姨，紅著眼睛沖他們笑，“阿姨，謝謝您的棉襖，我回家去了。”
“不用謝，你快回去吧，回去和家里人好好談?wù)?，一家人沒什么過不去的。”
她一步步地往回走，一邊走一邊打開手機，毫不意外一開機就看到好多個未接來電，還有兩條信息。
宋美人：出什么事了，為什么忽然關(guān)機？
宋美人：看到信息給我回電話。
看著微信聊天頁面上他十分鐘前發(fā)來的兩條信息，眼睛酸脹的難受，她拿著手機編輯了一條信息發(fā)過去。
小蹊：不好意思，剛才手機沒電自動關(guān)機了。
小蹊：太晚了，就不給你打電話了，你早點休息吧。
她剛點了發(fā)送，他的信息就來了。
宋美人：嗯，晚安。
她將手機收進口袋，心情平復了許多。
事已至此，再怎么怨天尤人都沒有任何意義了，解決問題才是關(guān)鍵。
她今晚已經(jīng)和章家人說清楚了，會在過年前把三十萬還給他們，至于那可笑的婚事她是不可能答應(yīng)的。
她想不到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這么多年，他們竟然再次產(chǎn)生交集。她的好記憶力從來都只體現(xiàn)在文字書籍上，對人和其他事物，她一貫善忘。因此時至今日，她早就忘記了曾經(jīng)那個對她窮追不舍的男生的面貌，卻對他的名字記憶猶深。
“我叫章程，順理成章的章，程門立雪的程，我要你做我女朋友?！?p> 她當時只是一臉漠然地看著他，“哪個章程？中國共.產(chǎn).黨章程？”
……
當年她只是隨口一說，他卻一直記著，直到方才從她家離開，還笑吟吟地和她自我介紹：“我叫章程，中國共.產(chǎn).黨章程的那個章程。”
章程……
當年就是他們學校有名的公子哥、小混混，比她高兩屆，打架斗毆的事沒少干，但是無奈他家室好，父母有錢，爺爺又在縣里當領(lǐng)導，所以連校長都對他客客氣氣的。這樣的男生，在初高中學生時代，從來都是男生側(cè)目，女生仰慕的對象。
她至今都不明白，他那樣的男生當年為什么會看上自己，甚至到現(xiàn)在還念念不忘。她從來不覺得自己有什么過人之處，成績平平，相貌也只遺傳到母親的兩三分，完全不及她的國色天香。而且那時候的她，雖然性格還算活潑，但敏感尖銳遠勝如今，對于不喜歡的人或者是無意傷到自己的人，她向來很直白地以牙還牙，不給人留一絲情面，偏激的像一只刺猬。
到家的時候，已經(jīng)快凌晨一點，屋內(nèi)漆黑一片，她開了客廳的燈，隱隱還能聽到旁邊的臥室里傳來的鼾聲。
明明很困，躺在床上卻沒了絲毫睡意。
她忽然很想問宋月一個問題，于是拿起手機編輯了一條微信發(fā)過去。
小蹊：宋美人，你到底喜歡我什么呀？
她不想否定自我，也無意以任何物質(zhì)的標準來衡量和看輕自己，但是像他這樣的男人，身邊多的是優(yōu)秀女孩，自己到底何德何能，得到他的青睞。
她想這個點他肯定已經(jīng)睡了，也不指望他能立馬回復自己，于是關(guān)了手機躺在床上想還章家錢的事情。
那筆錢早就被父親在賭桌上揮霍沒了，也不可能拿出來還給章家。三十萬，不是一筆小數(shù)目，現(xiàn)在唯一的方法就是賣房子了，他們現(xiàn)在住的這套房子雖然老舊了些，但是近幾年一直都在傳這邊要拆遷，所以如果掛出去賣，賣個四十來萬應(yīng)該沒問題。
這套房子雖然是爺爺奶奶買來給父親做婚房的，但之前房產(chǎn)證上一直都是奶奶的名字，后來奶奶死之前，把名字轉(zhuǎn)到她的名下，就因為這事，父親還不高興了好一陣子。
事實證明，奶奶的決定多么明智，這幾年來，父親無數(shù)次想打這套房子的主意，卻奈何房產(chǎn)證寫著她的名字。為了防止他趁她不在的時候動手腳，她甚至把房產(chǎn)證隨身攜帶到學校。
想到房產(chǎn)證現(xiàn)在還在她宿舍的柜子里躺著，她就有些頭疼，學校已經(jīng)放假，宿舍樓肯定也早封了，就算是趕回去拿肯定也拿不到了，只能等到開學以后。所以唯一的辦法就是先找人借錢把窟窿填上，然后等年后拿到房產(chǎn)證把房子賣掉再把錢還掉。
不過三十萬，實在不少，按她自己說的，再添一點都能在他們本地買一套新房了。
家里的親戚都是被父親借怕了的，早就疏遠了他們，她要是問他們借錢，只怕剛開口就要被人轟出來了。
朋友的話，她真正玩得好的朋友少之又少，即便是淺淺，現(xiàn)在也畢竟是個學生，一下子向她借三十萬，她不一定拿不出來那么多閑錢，勢必要去問家里人拿，回頭又多生事端。
陸黎……算了吧，雖然是陸家小少爺，但平日里卻比自己還窮。
至于宋月……
她根本沒辦法開口問他借錢。
這么多錢，他勢必要追問她用途。
這樣的處境，這樣的家庭，這樣的父親……她根本連向他提及只言片語的勇氣都沒有。
那些血淋淋的傷疤，不論給誰看，她都不想讓他看到。
回到家這么多天第一次失眠，早上五點多就醒了，然后翻來覆去再也睡不著，睜著眼睛在床上躺倒六點半，她終于任命地起床穿衣服。
刷牙的時候隨手打開手機就聽到微信提示音，納悶一大早誰給自己發(fā)信息。
低頭一看竟然是宋月，發(fā)信息的時間還是凌晨一點半。
她驚訝他竟然那么晚還沒睡。
宋美人：這個問題，我已經(jīng)回答過了。
什時候回答的？
她叼著牙刷想了半天才想起來上次在J大操場她好像就問過他這個問題。他當時怎么回答的？
“迄今為止，我遇到過的優(yōu)秀女生不少于一百個，但是叫夏成蹊的卻只有一個。”
……
唉，這算什么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