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奶奶都葬在了他們鎮(zhèn)里的公用墓地里，因為是十五，送燈的人不少，基本上每一座墳前都擺著燈籠，家中子孫多的甚至擺了好幾盞。
墓地臨水，天黑以后難免顯得有些陰森，他們沿著泥巴小路穿過一座座墓碑，她一手提著燈籠，一手被他牽著，忽然聽到他說：“你以前每年都是一個人來這里？”
“對啊，爺爺奶奶只有我一個孫女，又沒人一起?！?p> “那會不會害怕？”
她抬頭看他，今晚月亮很好，借著月光他能清楚的看到她臉上的笑容：“爺爺奶奶都在這，我怎么會怕。”
他沉默地看著她，她嘆口氣：“好吧，說實話，前兩年的時候確實挺害怕的。那時候年紀(jì)小，喜歡胡思亂想，加上又經(jīng)常被同學(xué)帶著看鬼片，所以走在這條路上總覺得身后有人跟著我?！?p> 他抓著她的手微微緊了些，低聲詢問道：“以后每年我都陪你一起來好不好？”
她覺得自己的鼻子肯定出問題了，不然最近怎么總是莫名其妙就酸酸的，點點頭：“好，我記住了，你可不要騙我?！?p> 她將燈籠放在墳前，跪下來磕了個頭，宋月也跟著她在墳前跪下來。
她怔了怔，卻什么也沒說。
他們把拎來的一大袋子香紙冥錢拿出來在墳前燒，一邊燒一邊自言自語：“爺爺奶奶，今年給你們多燒點錢，金條我都帶了一整盒呢，你們在那邊千萬別省著，可勁兒花吧?！?p> 她說著又看向宋月：“哎，宋美人，你說這么多錢，他們花的完嗎？這要是錢太多了花不完也挺愁人的吧？”
“沒事，說不定那邊物價高?！?p> “嗯，有道理?！?p> 回去的時候，經(jīng)過幾條小河，看到許多放河燈的人，一盞盞明亮的河燈飄在水里，點綴著漆黑的河面，顯得格外靜謐唯美。
她一邊走一邊和他解釋說：“正月十五放河燈也是我們這兒的習(xí)俗，主要是為了祭水鬼。一般家里有小孩的人家放得多，因為我們這兒到處是小河池塘，以前時常會有小孩子溺水淹死的事情發(fā)生，所以迷信的大人就用這樣的方式來祈求水鬼的庇護。不過，據(jù)我所知，中國很多地方都有放河燈許愿祈福的習(xí)俗?！?p> “嗯，道教、佛教在農(nóng)歷七月十五，也就是所謂的中元節(jié)，舉行宗教節(jié)日時也放河燈?！?p> “這個我倒不知道?！彼鋈粊砹伺d致，提議道：“我今天買蠟燭的時候多拿了幾枝，要不我們也回去做個河燈放一放？”
“你會做？”
“本姑娘除了不會一個人生孩子外，什么不會？”
宋月：“......”
這什么**喻？
說是河燈，其實也就是一塊四四方方的泡沫，上面用樹枝固定著圍了一圈塑料袋。
宋月看著漂在水面上那造型獨特到詭異的河燈，心想果然不能對她期望太高。
兩人坐在岸邊的石階上看著水面上的河燈搖搖晃晃，像無根的浮萍，脆弱又固執(zhí)的模樣。
“哎，宋美人，你看今晚月亮多圓啊，真像個大餅?！彼钢炜招ξ睾退f話。
宋月看她一眼：“你好歹是個寫小黃文的，比喻句用的敢再俗一點嗎？”
她不滿地叫起來：“喂喂喂，宋美人，你說話注意點兒，什么小黃文，我那是言情小說?！?p> 言情小說，小黃文......在他看來沒什么區(qū)別。
她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睛，忽然抱住他的胳膊，笑著說：“那我換一個好了，你看今天的月亮多美啊，就跟你似的，花容月貌，惹人垂涎，怎么樣？這個比喻很詩情畫意了吧？”
他被她氣笑了，“夏成蹊，你的成語肯定是數(shù)學(xué)老師教的?！?p> “胡說，我明明是體育老師教的?！?p> “......”
今晚月色實在好，地面像是落了一層薄透的輕紗，夜空清朗，天邊孤月皎潔如華河中。河中飄著一盞盞小小的河燈，燭火熹微，在月色顯得格外飄搖不定，慢慢遠(yuǎn)去的姿態(tài)，終究是撐在了無數(shù)希望的倔強模樣。
她忽然很想和他說一些事，無關(guān)愛情，無關(guān)風(fēng)月，更無關(guān)他們彼此，只是尋了個契機，借了個由頭，在脫離了繁華和喧囂的世界中沒有緣由地傾訴。
“爺爺死的時候我還在上小學(xué)，他去世后還幾年，奶奶都郁郁寡歡，后來生了場重病，看了很多醫(yī)生都治不好，但最后卻自己扛過來了。其實我知道，奶奶的病多半是心病引發(fā)的，爺爺死后，她就沒了活下去的意志了，只是因為擔(dān)心我一個人在世上沒人照顧，所以才苦苦撐著。后來我考上高中那一年，她還是走了。奶奶其實出身很好，她祖籍在BJ，父母都是留過學(xué)的知識分子，六幾年的時候到這里插隊，遇到了爺爺。后來其實奶奶有回城的機會，但是她放棄了，為了爺爺留了下來。我小時候父母都在外地工作，我是跟著奶奶長大的?！?p> “宋美人，我是不是從來沒有和你說過我爸媽的事情？其實我是單親家庭，八歲的時候他們就離婚了。那個女人的名字，你可能聽說過，是九十年代末本世紀(jì)初一個挺有名的電影明星，其實她和我爸結(jié)婚的時候還只是個普通的農(nóng)村女孩，家里很窮，但生得好看。我四歲那年，我爸做生意失敗，一時家境艱難，她就去舞廳上班，后來竟意外地被某個很有名的導(dǎo)演看中，第一部電影就紅遍了全國。后來和我爸離婚，沒過幾年她嫁給了一個姓周的軍官，從此退出了娛樂圈?！?p> “其實我現(xiàn)在名字是后來改的，我本來叫夏虞，虞姬的虞，是那個女人取的。后來他們離了婚，奶奶覺得虞這個字不好，有憂慮之意，而且容易讓人想到那個古代那個早亡的大美人，所以給我改了名。對了，我的名字可是有出處的哦，你知道出自哪嗎？”
“史記，李將軍列傳論。”宋月看著她，聲音輕而篤定：“余睹李將軍，悛悛如鄙人，口不能道辭。及死之日，天下知與不知，皆為盡哀。彼其忠實心誠信于士大夫也。諺曰：‘桃李不言，下自成蹊?！?p> 桃樹和李樹不會招引人，卻因鮮花果實，便引來無數(shù)人。
我怎么會不知道你曾經(jīng)有過另外一個名字，只是我知道的，你又還記得多少？
你是傾國傾城的虞美人也好，忠勇無二的李將軍也罷，即便你不能成言，依然有人為你趨之若鶩，傾盡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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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成蹊覺得讓宋美人住在自己家實在是太過怠慢他了，于是晚上洗漱的時候又是端水又是遞毛巾，就差沒親手給他洗腳了。
宋月剛洗完臉，還沒放下毛巾，一支擠好了牙膏的牙刷就遞了過來，他有些無奈地看她一眼，伸手接過來：“夏成蹊，你忽然對我這么殷勤，會讓我誤會你想趁著我睡在你家的時候?qū)ξ覉D謀不軌，謀財害命?！?p> “唉，你怎么能這么想我呢？”她一臉我怎么會干這種事的表情，忽然話鋒一轉(zhuǎn)：“就算是圖謀不軌也應(yīng)該劫色好嘛？”她伸手勾了勾他的小巴，輕佻道：“小美人兒，今晚陪大爺一宿如何？”
宋月把刷牙杯湊到水龍頭下面接了杯水，淡淡睇她一眼，微微一笑：“好！”
她手一抖，臉上輕浮浪蕩的登徒子表情幾乎掛不住。
宋月臨睡前才想起來自己沒帶睡衣，兩人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最后成蹊從自己的箱子里翻出一件自己的睡裙遞給他，艱難地說道：“要不，你穿我的？”
宋月看著那粉藍(lán)色的睡裙，臉都黑了，她連忙說：“我只有這件睡衣大一點，你就湊合著穿一晚，明天一早我就陪你去鎮(zhèn)上買衣服好不好？”
他偏過臉去，皺眉：“不要！”
“還是你其實比較喜歡裸睡？”
他瞪她一眼，沒好氣地說：“我就穿身上的衣服睡?！?p> 她看了看他身上那件白色的開司米毛衣，“你穿這個睡一晚，這衣服還能要嗎？”
他已經(jīng)坐到床上，“沒事?！?p> “好吧，那你早點休息?！彼f著轉(zhuǎn)身準(zhǔn)備走人，卻被他一把拉住，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他壓到了床上，他放緩了語調(diào)，在她耳邊低聲道：“不是說讓我今晚陪你，嗯？”
“......”
“放心，我今晚一定好好服侍，包君滿意。”
“......”
他的手輕輕撫摸過她的臉頰，慢慢滑到了她的脖子處，最后落到她睡衣的第一顆紐扣上，夏成蹊被他緩慢又曖昧的動作弄的渾身發(fā)燙，連忙抓住他的手，哆哆嗦嗦道：“宋、宋、宋美人，我開玩笑的，你、你別亂來。”
“開玩笑？”他勾起一抹笑，低頭吻了吻她的唇角：“可是我不是。”
他慢悠悠地解開了她最上面的兩顆扣子，手又移到第三顆上，忽然笑了起來“唔，下次還是穿睡裙吧，剛才那件就不錯。”
她覺得自己臉上肯定著火了，不然怎么會那么燙。緊張得整個人都發(fā)抖，他的身體就壓在自己身上，隔著衣服都能聽到彼此的心跳聲。她想掙扎卻被他鉗制住，動彈不得。她閉著眼睛自暴自棄地想，不如就隨他吧。
反正遲早都會有這么一天，早死早超生......
宋月看著她一副準(zhǔn)備就義的悲壯表情，終于憋不住笑了起來，松開對她的鉗制，從她身上翻下來。她第一反應(yīng)就是連忙爬起來去摸自己的睡衣扣子，卻發(fā)現(xiàn)原本被解開的那兩顆扣子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被他重新扣好了，她抬頭疑惑地看著他。
宋月眼角眉梢全是笑意，“知道怕了？下次還敢不敢亂調(diào)戲人了？”
她終于反應(yīng)過來被戲弄了，抄起一邊的枕頭就去揍他，宋月輕巧地躲開，又抓住她的手把她圈到懷里，笑著哄道：“好了好了，我錯了，我不該逗你?！?p> 她氣惱地錘了他兩拳才解恨，氣呼呼地說：“讓你作弄我，我剛才真以為你......”
她說到一半沒好意思說下去。
“嗯？以為我什么？”
明知故問。
她又錘了他一拳，宋月抓住她的拳頭，笑道：“力氣還挺大?！?p> “哼，你知道就好，別想欺負(fù)我?！?p> 他看了看她，語氣忽然帶了認(rèn)真，“我說過不會對你做什么，你忘了？”
那次在他家他是這么說過，不過......
她把臉靠在他的胸口，訥訥道：“你上次說的是暫時?！?p> 誰知道他這個暫時是到什么時候......
宋月笑了笑，“好吧，那我換個說法。在你心甘情愿之前，我不會對你做什么?！?p> 她忽然覺得有些愧疚，他們在一起時間也不算短了，如果加上元旦之前的時間的話，她知道現(xiàn)在很多情侶，剛在一起就會......她這樣子，會不會讓他覺得自己很無趣？
“宋月，你會不會覺得我很保守很無趣？”
他捏她的臉，軟軟的，手感很好：“我記得你是文科生，記性很好才對，怎么總是忘記我說的話?！?p> “什么？”
“上次在火車站我就說過，這個社會對男女在這方面的要求不一樣，女孩子如果行差就錯，受到的口誅筆伐永遠(yuǎn)比男人多?！彼皖^看著她的眼睛，眉目間流轉(zhuǎn)著溫和的笑意，要多喜歡一個人，才能這樣設(shè)身處得站在對方的角度去考慮？
他低聲在她耳邊說：“我不反對婚前性，但是如果你不能接受，我可以等到結(jié)婚?！钡鹊剿畔滤蓄檻]，不再患得患失，不再進退兩難。
“你要跟我結(jié)婚？”她有些意外他已經(jīng)想到了這一層面，她從來沒有考慮過結(jié)婚的事情。不是不愿意，而是不敢想，她怕給自己太多期待，從小到大的經(jīng)歷告訴她，這是減少失望最好的方式。
“不然呢？難道你覺得我是那種騙了小姑娘卻不負(fù)責(zé)任的男人？”
雖然在他的概念里，婚姻只是一個形式，如是真的有朝一日遭逢變故，滿腔激情褪盡，萬般恩愛也成了想看兩相厭，到那時，又豈是一張紙可以綁住彼此的？
但是，如果這樣的形式可以給她最大的安全感，他愿意陪她一起嘗試。
她不樂意了：“唉唉，誰是小姑娘了，你不就比我大一點嘛?！?p> 宋月笑，“不是一點，是很多點?！?p> 他出生的時候，她或許還在奈何橋邊等待著飲下那碗孟婆湯，而她出生的時候，他已經(jīng)褪去懵懂，開始真正認(rèn)識這個復(fù)雜的世界。
要多么難得，才能跨越這樣漫長的時光溝壑，在人海茫茫中找到彼此。又要多難得，她喜歡他的同時，他也恰恰對她一往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