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鳴一覺醒來,已經(jīng)快要到站了。
一樣的張燈結(jié)彩,一樣的歡聲笑語,可只有故里的街道,才能給人回家的感覺。下了長途大巴,換上公交,家門就不遠(yuǎn)了。
趙子巖的出爾反爾給陸鳴這次回家蒙上一層陰影,以陸鳴對自己老媽的了解,她少不了一頓數(shù)落,趙子巖也會留下極差的第一印象。難道他就沒有想到過這個后果嗎?難道自己爸媽的感受就這么一文不值嗎?
果然,陸鳴媽媽看到女兒獨自一人拖著巨大的行李箱進門,立馬就變了臉色,問道:“不是說趙子巖跟你一起回來嗎?他人呢?”
“他說男方節(jié)前過來不合規(guī)矩,準(zhǔn)備等初五的樣子再來?!?p> “瞎說,哪有這樣的規(guī)矩?!?p> 陸鳴媽媽臉上掠過一絲不悅,但是看在陸鳴旅途勞頓的份上,只是趕忙上小壁櫥里拿拖鞋給陸鳴換上,也沒再深究。
陸鳴不知道應(yīng)該如何回應(yīng),這些事情她也不懂。
“你累了幾天了,先去睡會兒吧,一會兒吃飯叫你。”
陸鳴媽媽知道陸鳴坐了一夜火車去趙子巖家,昨天多半也是休息不好的。趙子巖這樣的做法她生氣歸生氣,卻更心疼自己女兒的辛苦,只想著趁過年幾天假期,讓女兒能好好休息休息。
還是回家舒服。陸鳴回到自己久違的房間,床單、被子、枕頭上都有新曬過的味道,桌面、墻角也收拾得干干凈凈,根本看不出來是久無人居住的樣子。在自己家里,別說“葛優(yōu)躺”,就算是四仰八叉地滿床打滾也無所謂,這里就是屬于自己的狗窩和爸媽,不必拘泥于禮節(jié),不必說話拐彎抹角,也不必心口不一地假笑。
陸鳴舒舒服服睡了個回籠覺,感覺自身逼近警戒值的電量又被充滿了。
吃飯時,陸鳴媽媽問起在趙子巖家這一天的經(jīng)歷,聽說了買衣服的事情,也旁敲側(cè)擊了解到趙子巖家的經(jīng)濟狀況,兩家算得上門當(dāng)戶對,都是有幾分薄家底的中產(chǎn)家庭。但是,陸鳴媽媽的臉色卻不見一絲喜悅。
“他媽媽給你包紅包了嗎?”
陸鳴媽媽吃完飯,依舊坐在餐桌旁,問道。
陸鳴忽然想起來臨行前的紅包,于是摸摸口袋,將紅包遞到老媽手上:“有?!?p> 當(dāng)時光顧著趕路了,一直沒打開紅包來看看。陸鳴媽媽剛捏著紅包皮子就微微蹙起眉頭,再打開一看,徹底憤怒了——里面放了兩張紅彤彤的毛爺爺。
“他媽媽這是什么意思?怎么有這樣做人的?”
陸鳴一臉懵逼的看著老媽,沒完全搞明白狀況。
陸鳴爸爸也瞥了一眼,放下筷子,輕輕拍了拍陸鳴媽媽的肩膀:“算啦,咱們也不差這點錢?!?p> “這是錢的問題嗎?紅包就是個態(tài)度,人情這種東西有來有往,誰也不是靠這個錢發(fā)財?shù)摹,F(xiàn)在哪還有見女方出手給兩百塊紅包的?這也太瞧不起人了!”
陸鳴已經(jīng)很久沒有見過老媽發(fā)這么大的火了,嚇得大氣不敢喘,像只孱弱的小雞仔一樣瞪大了眼睛望著她。
“你也真是沒用,我要是你當(dāng)場就把紅包給她退回去了,這叫什么事兒?怎么有這樣辦事的?還帶你買衣服,八十塊錢買的地攤貨也好意思拿來送人?什么玩意兒?”
“可能他媽媽平時比較節(jié)儉呢?一點錢你就別計較了唄?!?p> 陸鳴想著可能只是大家生活觀念不太一樣,也不想事情繼續(xù)鬧大,于是怯怯地安慰道。
“放屁,這是錢的事嗎?不管她給你多少錢,只要趙子巖過來,我們肯定是再加一點給她還回去,她還能吃虧?一把歲數(shù)的人了,難道人情世故都不懂?還有你,讀了這么多年書都讀到哪里去了,人家這是瞧不上你在打你的臉呢!他媽這副難看的樣子,我看初五你也別讓趙子巖過來了,你們就散了吧?!?p> “誒,不要沖動,這是小鳴的終身大事,怎么能這么隨隨便便就散了?”
陸鳴爸爸趕忙打圓場,想讓盛怒之下的陸鳴媽媽冷靜下來。
這一趟家長見的,簡直糟心透頂。陸鳴深吸了一口氣,早知道年前就該咬死不去趙子巖家,這會兒就還能和和美美過個開心的春節(jié),鬧到這個局面,腸子都快悔青了。
現(xiàn)在想想還是在學(xué)校談戀愛的時候心里舒坦,趙子巖什么都替陸鳴著想,衣服由他挑,發(fā)型由他選,打菜由他來,自己只管過著不食人間煙火的日子,原本就不太強的生活技能直接退化為零。但起碼兩個人都無憂無慮的,除了畢業(yè)鬧分手那次,沒起過什么大波瀾。
三十晚上,團圓喜慶的氣氛將這次的不愉快死死壓到桌面底下。大家庭的叔叔伯伯、兄弟姐妹們歡聚一堂,一起吃著年夜飯,火鍋在大圓桌的正中心翻滾著,桌上擺滿了陸鳴喜歡的各種美食,雞鴨魚肉,飄香四溢。每個人臉上都掛著燦爛的笑容,談?wù)摷议L里短的話題,這一年的工作,這一年的生活,這一年的學(xué)業(yè)。
在陸鳴的家庭里,這一輩上大城市打拼的不止陸鳴一個,還有幾個哥哥姐姐在BJ、深圳、廣州,年邁的奶奶總是既高興又傷感地說:“你們都長大了,去大城市,奶奶沒多少機會看見你們了?!?p> 陸鳴喜歡自己的故鄉(xiāng),也向往外面的世界;想要守在年歲漸長的家人身邊,也希望能夠事業(yè)有成;喜歡小城市的慢節(jié)奏,也迷戀大城市自由精彩。每一個愿望之間都隔著幾千公里的距離,隔著期待與不舍,隔著獲得與放棄。這種苦惱讓她對未來愈發(fā)迷茫,游移不定。
吃完飯,堂哥抱著三歲的兒子出門放煙花,兄弟姐妹們彼此招呼著一起走到門外。引線被點燃,星星點點的火光鉆進炮筒內(nèi),隨即一聲沉悶的響聲直沖向上,瞬間炸裂開無數(shù)火光。紅色、藍(lán)色、綠色,各種顏色裝點夜空,同時在周遭彌散開硝煙的味道。小孩子們歡呼雀躍,恰如陸鳴小時候一樣。
這一年,陸鳴完成了從學(xué)生到職場人的蛻變。不管從任何一個角度來說,她都不會再被打上“孩子”的標(biāo)簽,她需要學(xué)會重新認(rèn)識生活,為自己的前路負(fù)責(zé),為自己的人生負(fù)責(zé)。只身一人在上海,沒有人再為她遮風(fēng)避雨,解決她遇到的難題,照顧她的飲食起居,一切只能靠自己,自己才是自己的避風(fēng)港。
看完春晚跨年,洗漱完獨自躺在床上的時候,陸鳴的腦海里走過從畢業(yè)至今的種種,關(guān)于在彼秀科技的產(chǎn)品設(shè)計師工作,關(guān)于和趙子巖的感情,關(guān)于她見識到的不同人的不同生活態(tài)度。她還沒有準(zhǔn)備好放棄在上海的工作和生活,一切才剛剛開始而已。
此時,枕邊的手機屏幕亮了。陸鳴拿起手機來看,是趙子巖發(fā)來的消息:“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p> 陸鳴也回復(fù)道,并配上萌萌的表情包。
“想我了嗎?”
“你猜?!?p> “肯定想了!別急,咱們初五就能見面了。”
陸鳴看著屏幕上的消息,想起昨天老媽暴怒的神情,就感覺頭皮發(fā)麻。她知道老媽口口聲聲說讓趙子巖初五別來只是氣話,要是趙子巖真的不來,老媽又該要大發(fā)雷霆了。不過她也著實擔(dān)憂,被趙子巖放了一次鴿子,等初五他過來的時候,會是什么樣的場面,以老媽的暴脾氣,要讓一個人下不來臺,簡直有千萬種方法。
她不知道怎么回趙子巖的消息,悻悻地放下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