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肆士子目光全部匯聚過來,有不屑、嗤笑、淡漠。
宋楨以手遮臉,當做不見。
曹云鶴顯然是習慣了,吃著松花蛋,飲著小酒,泰然自若。
姚雄鎮(zhèn)環(huán)顧四周,聲若洪鐘,“看個屁,不服氣就打一架淘汰我,不敢的話,就別在這裝腔作勢膩歪人?!?p> 士子們都是意氣風發(fā)的年紀,須知少時凌云志,曾許人間第一流。
他們也都是天之驕子,哪里能忍得了這口氣,當即便有幾名士子拍桌,憤然而起。
其余士子見有人站起,立即一旁助威,不知是真的為人鼓勁,還是想讓這幾人出手試探一下姚雄鎮(zhèn)的深淺,好再做打算。
姚雄鎮(zhèn)神情不耐,忽的俯身前傾,如猛虎撲食,一頭下山白虎瞬間出現(xiàn)在他身后,隨著他的動作發(fā)出一聲虎嘯。
吼!
聲浪滾滾如潮,酒肆內(nèi)飛沙走石,桌椅砰砰震動,杯盤碟筷碎裂散落一地。
嘩啦啦聲響中,士子們各自運轉(zhuǎn)魂氣抵抗,洞府境修為的士子還能坐的住,筑廬境修為的士子立足不穩(wěn)連連后退,有的直接從椅子上跌落。
聲浪止歇,酒肆重回安靜,卻一片狼藉。
士子們臉色各異,表情復雜。
修為弱的士子說出剛才那樣的話叫口出狂言,狂妄自大。
但見到了姚雄鎮(zhèn)的修為后,眾士子心中反而已經(jīng)認可了他剛剛那句話了。
酒肆陷入莫名的尷尬之中,安靜且古怪。
士子們陷入矛盾之中,打明顯打不過,走又丟臉面。
不過一舉震懾眾人后,姚雄鎮(zhèn)卻沒再說任何言語,他不再理睬眾人,只專心飲酒,目光偶爾撇向街道上的士子們。
見姚雄鎮(zhèn)沒有趁機出言奚落,眾士子心中微微松了口氣,并覺得這人也并不是那么令人討厭了。
宋楨見終究沒有打起來,悄悄松了口氣。
在采摘到足夠多的肉蓯蓉前,能避免打架還是避免一下,不然萬一被擊殺淘汰了,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不是他人慫,而是生活所迫,掙錢不易啊。
進千里江山圖前乾坤袋里還剩八兩紋銀,九百二十七文銅錢,這三日吃喝住行,一番花費,只剩八兩紋銀,八百六十五文銅錢了。
四十四枚培元丹,沒敢輕易動用,打算留著應(yīng)付后面可能會發(fā)生的危險。
距離戌時還有一段時間,三人便飲酒等待,因為姚雄鎮(zhèn)的原因,也沒人再來找麻煩。
宋楨望了眼街道上川流不息的人潮,道,“明知千里江山圖中有妖都刺客,你們還這樣張揚,無異于深夜里的燈火,引飛蛾撲火啊?!?p> “多多益善才好?!?p> 曹云鶴笑道,“山海城里的將士們可是開了賭注,有賭五名以內(nèi)的刺客數(shù)量把我倆淘汰的,有賭十名以內(nèi),有十五名、二十名的……就這么五名依次遞增,直到百名之數(shù)。數(shù)量越多,賠率越高。我倆也下了賭注,賭百名之數(shù)妖都刺客刺殺后,依然不被淘汰?!?p> 他莞爾一笑,“所以,這刺客的數(shù)量,不禁關(guān)乎面子,更關(guān)乎銀子?!?p> “你們山海城習俗果然不同凡響。”宋楨錯愕,隨即哭笑不得。
然后兩人便就山海城那邊的風俗、人事,還有十萬大山,妖獸,妖都,聊了起來。
因為劉洪大哥信里報喜不報憂,所以他只知道一些山海城的奇聞異事,但從曹云鶴口中,他更清晰、直觀的了解了山海城到底是怎樣的存在。
烈酒、鋼刀,鐵與血。
人命不值一提,將士可隨時為國捐軀,可與一頭妖獸以命換命,可為了擊殺一頭妖王,前仆后繼慷慨赴死。
人命卻又重于千斤,同袍之間性命相托,為了救一名落單的兄弟,將士可視死如歸,萬余妖獸陣前,回頭沖陣。
只是從曹云鶴口中聽著,宋楨便覺的熱血翻涌,胸口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翻騰不休。
一個不同于楚庭城歌舞升平的世界,一個金戈鐵馬,生死一念,無數(shù)熱血男兒各自為信念而向死而生的世界,就這么一點一點的清晰在他的腦海中拼湊出來。
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guān)山五十州。
請君暫上凌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
“給我來杯酒?!?p> 宋楨把茶盞推到曹云鶴面前,“聽你講山海城,只覺得茶太淡,配不上這份壯懷激烈?!?p> 曹云鶴哈哈一笑。
姚雄鎮(zhèn)端起酒壺為宋楨倒了一杯酒,道,“看你喝茶,我早就不順眼了。男兒本就應(yīng)喝最烈的酒,騎最烈的馬!”
宋楨開懷一笑,抬起茶盞把酒一飲而盡,烈酒入喉,直沖鼻腔,與藥酒完全不同。
他忍住不適,硬生生咽下去,只覺一道灼熱沿著喉管直入胃中,酒氣又從胃中升騰而起。
他蒼白的臉色騰的飛起一片嫣紅,咳嗽不止,但過了片刻,卻只覺痛快,胸口暢快,
“好酒!”
姚雄鎮(zhèn)咧嘴一笑,“不錯,我以為你會吐出來?!?p> 宋楨笑指姚雄鎮(zhèn),“我說你怎么那么殷勤給我倒酒,原來是為了看我出糗,你這家伙,不地道?!?p> “你偷著樂吧?!?p> 姚雄鎮(zhèn)腰桿筆直,雙手抱胸,“在山海城,別說我給別人倒酒了,不知道多少人想給我倒酒還找不到門路呢!”
“口氣恁大,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我大略知道你的身份了?!?p> 宋楨笑嘻嘻,一臉得意。
姚雄鎮(zhèn)似乎不在意身份被識破,反而一臉自豪,為姓姚而自豪,為身位雄鎮(zhèn)軍一員而自豪。
雖然也有可能為了維護這份自豪而赴死,但他絕不后悔。
“差不多戌時了,仙舟也該到了?!?p> 曹云鶴看了眼酒肆外的夜空,月如彎鉤,懸掛黑夜之中。
結(jié)了賬,三人起身去往渡口。
渡口處一片平坦,云海如浪潮翻涌,涌上來。
遠遠望去,云海層層疊疊,一望無際。
忽云海破開,一頭鯨身巨翅的妖獸在云海中游來,背上有百米長的屋舍,一扇扇窗戶有的打開,有的閉合,屋舍足有三層。
鯤鵬緩緩閃動巨翅,云海排開,穩(wěn)穩(wěn)挺靠在渡口處。
鯤鵬。
看到這龐然大物的妖獸,宋楨腦海中浮現(xiàn)出這兩字,并不自禁的想起體表紋的文字中的一篇文章。
逍遙游。
窮發(fā)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魚焉,其廣數(shù)千里,未有知其修者,其名為鯤。有鳥焉,其名為鵬,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摶扶搖羊角而上者九萬里,絕云氣,負青天,然后圖南,且適南冥也。
這篇文章,他早已爛熟于心,其中一段描寫的正是妖獸鯤鵬。
以前只靠想象,不知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摶扶搖羊角而上者九萬里,絕云氣,負青天是何種氣象。
此時親眼所見,只覺剩下的只有震撼和感覺自身的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