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嘉彌并不清楚展言被瓊璉暗中下手種了宋恕記憶隱約懷疑宋恕是自己前世一事,卻不妨礙她以難得細(xì)膩發(fā)覺出這夢境的不對。
一方面是因為宋繪紗,最初就以隱約對立的姿態(tài)出現(xiàn),后來又明顯表示了不愿合作,即使最后倒戈,也多半是看在柳千牽的面子,到底能有幾分真心著實不好說,因而眾人對她都頗為忌憚——雖然展言加了個懷疑宋恕是自己前世,有些不忍宋恕心愛的妹妹參與這等可能有進無退的事件,但也不妨礙他跟著將宋繪紗擱置……畢竟他們也不能用生死來賭宋繪紗的全心全意……
所以,這個夢就來的十分詭異了——別的且不說,宋繪紗一直都是被封在柳千牽法器之中的,非到萬不得已不能現(xiàn)身,按理說,根本不可能泄露氣息讓神器碎片捉住然后改造成夢境……除非是有人刻意算計……
另一方面是展言,宋恕與展言的相似程度已經(jīng)不僅僅來自于外形了,連著許多無意識的小動作及言語間顯露出來的心性都像極了對方,陸嘉彌在夢中也見過不少仙神妖鬼魔的轉(zhuǎn)世,然而無論哪個,哪怕是帶著記憶轉(zhuǎn)世的也不可能連細(xì)微之處的動作也如此相像——更別說展言過去一直在展家修行習(xí)武,根本都沒機會接觸宋恕的記憶,所以其間便必有隱秘。
再者,柳千牽曾對自己提過展言身上有個頗強的守護禁制,并猜過是不是展家所種,然而這次提及,展家卻是一片茫然……論背景,展家并不是多么強大的存在,又避居人間許久,根本不可能接觸到這種等級的存在,論根骨,展言也只是凡人間的尚可,到不了讓人處心積慮算計的地步,只是他們一是實在得不出可靠理由,二來這禁制到底只是守護,便未多計較,這才默契選擇了無視。
如今想來,這禁制不能被展家發(fā)覺,是否因為……這禁制,其實是屬于宋恕的?經(jīng)過一些不可言說的理由,令宋恕成了展言,也令禁制重見了天日?
一發(fā)不可收拾地想到了此處,陸嘉彌當(dāng)下也是駭然了起來——她自然是心心念念展言的,否則也不會默默記住他許多細(xì)微動作隱秘習(xí)慣,直至此刻將他與宋恕的一切都對得嚴(yán)絲合縫……可是……她卻萬萬料不到,會是被這種事故挑明了心思……
對于展言,她的心思可謂是極其復(fù)雜的,初見之時算著做朋友就好,后來宋繪紗附身,非親非故的他突兀援手,便令她從強自壓抑轉(zhuǎn)至了有所期待,甚至直到封印神器碎片前,她都仍是心懷希望的,雖說直到那時,她最大希望也只敢是知己。
而在神器碎片封印之后,諸多事件接踵而至,他們所遇也開始步步驚心,即使只在夢境中看了一星半點,也足夠陸嘉彌駭然惶然乃至咬牙推開他了——她不希望他們中任何一個陪自己死。
她那時確實是希望他們統(tǒng)統(tǒng)離開留自己一人任命運擺布的,然而自從聽到了靈雎宮那段故事,她原本被迫壓抑的心思竟又死灰復(fù)燃起來。
坦率地講,陸嘉彌從來不是個能放棄的人,她若喜歡什么眷戀什么,都是會拼命去追逐去執(zhí)著的,哪怕結(jié)局未必如他所愿,她至少也能因有所行動而能夠滿意抽身。若非是落在這么一個慘淡背景,她她早早就開始追逐了,哪至于以如此自暴自棄的姿態(tài)自我放逐。
如今,她好不容易看到了一痕希望,好不容易決定借了靈雎宮一事努力一把給自己一個其他可能,拼搏出一個或許不必眾叛親離也能圓滿的結(jié)局,現(xiàn)實卻又給了她如此一擊……
雖說,陸嘉彌自己也覺得荒唐,可無論如何,她也說服不了自己放棄這個念頭——雖然只是一堆記憶碎片,她卻隱約在其中發(fā)現(xiàn)了靈力痕跡——以靈力修改宋繪紗記憶的痕跡……再聯(lián)想一下宋繪紗所說,自己同哥哥到上海之前的夢境都是完整,遇見那個賣花少女之后,卻是全無記憶了,豈不正是說明,她的記憶早被人動過了?
陸嘉彌知曉的實在太少,卻也能想到如此深,若是展言如今也在,恐怕惶惑之心只多不少——從史書上對宋恕沒有妹妹只認(rèn)了賣花少女為義妹的解釋,再到瓊璉激發(fā)展言身上守護禁制認(rèn)出展言身份,且為他灌入宋恕的記憶迫他想起過去,均只能說明,瓊璉就是那個劇情中頗為重要的賣花少女,且對于宋恕展言乃至宋繪紗的命運都干涉頗多……
陸嘉彌雖說現(xiàn)在還不清楚瓊璉一事,串不起整個故事,卻也不至于明知一切還坐以待斃——她本就掛心展言,再者此事事關(guān)重大,牽扯了百年時間和幾大勢力,她也不能坐視不理,因而一咬牙一閉眼,還是決定自力更生去查。
好在柳千牽為防萬一,早早將一些修煉手段及她從前整理的神器使用方法等都打包給了陸嘉彌,好讓她必要時刻拿來自救。而這其間,就有夢境有關(guān)的神器的使用方法。
陸嘉彌其實并不愿意這么冒險,不是因為怕死,而是怕貿(mào)然行動又連累他們拼死來救,然而此時被展言此事一激,生怕錯過此時那幕后元兇便會再度動手,她還是咬牙動手了——那個神秘元兇既然能如此苦心孤詣從宋恕算計到展言,甚至還謹(jǐn)慎到抹了宋繪紗的記憶和生平,相比就不是個好相與的,這么一算,無論展言到底是不是宋恕,如今的情況都不容樂觀。
所以……自己必須盡快脫身出夢了……
至此,陸嘉彌一直惶惑并驚駭?shù)纳裆偹汶S了心念定下漸次轉(zhuǎn)做決然冷厲——按著柳千牽留下的方法,一般能力是夢境之流的神器仙器都是主要作用于神識,借著對神識的窺探讀取乃至控制選擇性創(chuàng)造或衍生出夢境,而后以夢境來對付敵人。
自己身上這枚神器碎片雖說不知道具體能力是什么,然而隨了目前的認(rèn)識,能夠判斷出這是通過吸收天地間記憶碎片或靠近宿主之人記憶來創(chuàng)造夢境的手段,料想與作用于神識的類型差不離,陸嘉彌便能夠以神識類神器的控制方法嘗試一次,以宿主之力迫著神器碎片打開夢境放自己出去。
而目前基本沒有修為的陸嘉彌所能動用的手段,也不過只有一條——冒險將自己的神識全部注入神器碎片,且與神器靈識一戰(zhàn),徹底取而代之。
反正現(xiàn)在神器碎片認(rèn)了一半的主,不會主動發(fā)出破壞性攻擊,只要在注入靈識之時始終拼力守住心神不為夢境亂流所迷,堅持到將自己的意識全部注入,便能有七分生機了——反正神器碎片再怎么桀驁也不可能弒主讓自己重回沉寂,所以,應(yīng)該也不會對認(rèn)主大半的自己下死手……最大也不過封印自己的靈識,待柳千牽蘇醒尋到月老便都能解決了……
雖說沒有柳千牽指點,但畢竟有了零星修煉,陸嘉彌撐著靈識在可能在的方位逡巡一圈,很快便觸及了神器碎片并開始了行動。
最初注靈之時,尚且一切平穩(wěn),然而當(dāng)她的靈識轉(zhuǎn)到丹田之處時,突兀而來的洶涌痛意險些侵吞了她所有意識。
幾乎難以形容那種感覺,陸嘉彌只覺似乎是萬千刀劍齊齊撲來將她的血肉生生撕開,卻又不曾徹底扯碎,只是以那冰雪鋒刃一寸一寸地磨,進退游移間輕輕易將她的身軀連同意識統(tǒng)統(tǒng)凌遲,卻殘忍地始終留她一痕生機,令她眼睜睜看著面前一剎光明,卻又永生永世走不到那里……與此同時,神器碎片多年來記憶碎片形成的夢境也紛紛被召喚了出來,倏忽間洶涌上陸嘉彌心口,借了那些光怪陸離的上古記憶,將她最后一痕理智也磨碎在紛繁轉(zhuǎn)側(cè)里。
眼見面前從仙島靈獸剎那轉(zhuǎn)做陰剎地獄,從仙氣飄飄的神靈仙子轉(zhuǎn)至魑魅魍魎,陸嘉彌幾乎連慘叫都已迫不出來,只在奄奄一息間勉強撐出些許呢喃算做自我鼓勵。
只要一直維持神智,不被那些上古記憶所惑……只要努力堅持下去,就能夠控制神器碎片離開這煉獄……
她看到風(fēng)致楚楚的瑤池天殿,蓮臺招搖一池婉轉(zhuǎn),桫欏流離一樹雪色,星辰巨柱支離向天撐起偌大一卷華美寶殿,幽藍星沙起自蒼然天際,寂寂流轉(zhuǎn)渺渺蒼藍,隱約一陣幽遠梵音繚繞不休,招搖出堪稱艷烈的風(fēng)華。
然而不過轉(zhuǎn)瞬,這華美壯闊便成了斷壁殘垣,叢郁枯骨疊出支離高臺,從前驚人殿宇只余幾道星辰巨柱伶伶仃仃直沖天幕,恍然上古神獸慘淡尸骨,從前漫目星沙如今掩在洶涌雪色,凜冽竟宛然一界縞素。
漫目的血色,滿地的尸骨,寂然的殘垣,黯淡的星辰……說來亙古,應(yīng)該亙古,卻也只是如此結(jié)局……
維持神智,不被那些上古記憶所惑……說起來只是這樣的簡單……可是……
她從未高估自己,卻是完全低估了神器碎片,如今非但沒有順利注入神識,倒被神器碎片的反撲之力引出了隱藏最深的晦暗念頭,險些就此自己墮落了神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