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挽塵想通了,這就是所謂的燈下黑,這些人是通過春桃下的藥,并非里應外合,春桃自己也不知情,只要每次想辦法悄無聲息地弄點在她衣裙上,讓她不知不覺地帶回侯府,無色無味也無毒,他這個女將后人都察覺不到,何況春桃。
習武之人對普通女子做這點手腳,易如反掌,一個多月,那個肖家嫡長子真是沉得住氣,而且即便自己活著回京都,猜出來是肖玨在幕后操控,聆挽塵也找不到任何證據(jù),空口無憑,他這個等同皇親國戚的女將后人身份,也不能拿肖玨怎樣,至于想從這些亡命徒嘴里撬出有用信息,拿到確鑿證據(jù),無異于癡心妄想。
這種藥簡直就是專門為了對付他這種極致武夫而生,與其說是自己想不到怎么中的招,并非自己不夠聰明,而是這味藥材有如神助,又是以有心算無心,為了確保萬無一失,選擇他出游之際、入夜之時動手,人在游玩之時,身體、心神都會處于松弛狀態(tài),入夜之前,太陽下了山,還有一段暫留的余暉,近處能清楚視物,遠處就看不到了,即便遠處有人路過,也不一定能察覺這邊發(fā)生的事。
聽到領頭人說的話,沈纖也轉(zhuǎn)頭看向春桃,淚眼婆娑的春桃無力辯解:“我不知道,每次出侯府也沒發(fā)現(xiàn)有人跟著我,或者故意撞我,我真的沒想過要害公子,你們一定要相信我。”
從領頭人的口中知道事情原委,聆挽塵心里沒怪過春桃,甚至覺得有些對不住她,自己對她許下承諾,只要他在南陳一天,就會保春桃衣食無憂,不受他人欺凌,沒想到這樣的日子猶如曇花一現(xiàn),短暫得有些讓人回不過神來,說到底,其實是他連累了春桃,肖玨要殺的是他,沒有春桃也會通過其它途徑下藥。
這里就是他的埋骨之地了,聆挽塵突然想起自家老頭子說過的一句話。
“在山里都不能橫著走,出了山,也只是別人隨意挑揀的盤中餐?!?p> 殺人誅心,領頭人說這些并非全是為了讓聆挽塵死個明白,而是想加把火,更快卸去青年心中一直堅守的那股韌勁,如他所料,聆挽塵的氣一下全泄了,孤立無援,后面還有六七百人等著自己,鈍刀子割肉,何必再做無用功,沒有再徒勞反抗的心思,做好了坦然赴死的準備,這一次,由他們四位領頭人出手。
雖然看似大局已定,但也唯恐遲則生變。
沈纖這個外行人也看出了聆挽塵的赴死之心,因為青年松開了拳頭,閉上了雙眼,他不是求死,只是身處絕境而無力逢生,不想做無謂的抵抗,偏偏她又找不到可以激發(fā)聆挽塵斗志的人或物,她不行,春桃也不行,但凡她二人中有一個可以讓青年視如己命,青年便會拼死一搏,或許也有知道這些人不會殺她的緣故。
四個領頭人對視一眼,而后齊步上前,他們的武學造詣雖比不上大涼山弟子,但也是出自正宗的門派,不可小覷,四人分四個方位夾攻而至,招式狠辣,全奔著聆挽塵的命門,感受到殺機襲來,閉眼垂手的聆挽塵突然暴起,躲過了左右兩邊的夾擊,集中全力向前撲過去,后背空門大開,是如何也躲不掉了。
左手格擋住打向他胸口的拳頭,耍了一個類似太極的迂回,將之困在腋下,右拳緊握,全力打了出去,這是他最后能凝聚的力量,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不要命打法,他好歹也是筋骨錘煉圓滿的極致武夫,位于青年身前的那個領頭人哪里招架得住,自己打出去的拳頭被青年死死夾在腋下,胸口實實挨了青年全力打出的一拳,雖在緊要關頭化拳為掌卸去一部分力道,但沒卸去的那部分力道依然震碎了他半顆心臟,當即吐出一口鮮血,濺射到青年臉上。
而青年的后背沒有任何防御,被身后的短劍刺穿了肩膀。
這一拳,有點像是回光返照,他剛剛問話只是為了拖延時間,閉眼垂手也是故布疑陣,為了就是能積聚最后的力量,既然橫豎都是死,能多拉一個墊背也不虧,在青年放開腋下的手時,身前的領頭人緩緩向后倒下去,身體抽搐了幾下,又從嘴里冒出一口血后就再無動靜,雙眼都來不及閉上。
他低估了女將后人臨死前的反撲,明明已經(jīng)油盡燈枯了,上一組圍攻的四人有傷無亡,說明女將后人的拳腳已經(jīng)無力,而他作為以實力服眾的領頭人,不可能接不住“紙老虎”的一拳,這是他生前最后的疑慮。
聆挽塵身后的領頭人抽出短劍,青年肩膀血流如注,頃刻間染紅了傷口周圍的衣裳,有氣無力的青年應聲栽倒在地,被抽劍的力道帶偏,他是側著身子倒下去的,眼角余光剛好能見到星星點點的夜空。
入夜了,外面的月亮似乎沒有十山里的圓,星星也要少很多,早知如此,當初就不下山了。
好想喝一口桃花釀,吃一口桃花酥,再到房屋側邊的躺椅上聽一聽山竹搖曳,小錢江里摸一條魚、抓兩只螃蟹,去巡山的時候逮一只癩蛤蟆說一說心事。
過往種種,接踵浮上心頭,刺了他一劍的那位領頭人又重新遞下一劍,這一次是聆挽塵的脖頸,一旦刺穿,就算閻王發(fā)慈悲,聆挽塵這條小命也不可能活過來,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一個素衣女子撲倒在聆挽塵身上,是春桃,自圍殺之勢成型,和女將后人交手后,就沒人再去關注三個女流之輩的舉動了,分不出心,輪到自己上的時候就要面對生死。
看見春桃擠進人群沖向聆挽塵,也沒人管她,最多能幫女將后人爭取幾秒鐘,改變不了最后的結局。
如果是沈纖,自然會有人攔住。
以春桃的力量,手腳并用也阻止不了這柄往下刺的短劍,女人明白這一點,并沒有伸手去抓短劍,而是選擇以身喂虎,替聆挽塵受了這一劍,為了減小聆挽塵所受的傷害,春桃撲下去時用雙手撐住地面,把聆挽塵護在身下,一道銳器斷骨聲,撲在聆挽塵身上的女人,前胸后背被刺了個通透,血液順著劍刃不斷滴落在聆挽塵的脖頸,溫熱中帶著腥味。
短劍被慢慢拔出,執(zhí)劍之人說了聲:“晦氣!”
扒開春桃的身體,握劍照著聆挽塵的脖頸再次刺下,這顆頭顱太值錢了,只要省著點,他一輩子都花不完。
突然,一道破風聲劃過長空,那位手執(zhí)短劍的領頭人連退兩步,在他剛才站立的位置,一支精鐵制作的箭矢兀自震顫,整個箭頭都沒入地面,隨后眾人腳下傳來一陣輕微震動,撻撻馬蹄由遠及近。
是一支人數(shù)不少的軍隊,當先一人從箭袋里又拔出一支鐵箭,搭弓射出,逼退了另一個欲上前取青年首級的領頭人,前一支箭剛射出去,手又摸上箭袋子,鐵箭追尾而至,不讓圍殺之人靠近躺在地上的聆挽塵半分。
待箭袋里的鐵箭射光,人也到了跟前,帶著一隊人馬沖開了一個口子,看著軍隊破局而入,這群圍殺女將后人的半吊子武夫并沒有四散潰逃,因為此次行軍人數(shù)與他們相差無幾,當先那人雖然箭術了得,但武學造詣與他們幾位領頭人不相上下,他們只是不愿從軍,受不了那等苦日子,有錢無處花,女人不能碰,喝口酒都得小心翼翼,行軍打仗不得已時,還得吃一些丫鬟奴仆都瞧不上的野菜樹根充饑,否則混個百夫長甚至千夫長,并不難。
此處極為開闊,軍隊的排兵布陣沒多大威懾,女將后人若處于全盛時期,他們確實只能暫避鋒芒,有這支軍隊的拖延,足夠全盛時的女將后人將他們逐一擊破,落敗是遲早的事,可惜,那位現(xiàn)在躺在地上只能動動手指頭,起身都難。
到了青年身旁,射箭那人翻身下馬,是王家王洌,他奉命帶兵剿滅附近的一窩山匪,本想趁夜色摸上山偷襲,減少戰(zhàn)損,中途收到了一節(jié)樹枝,威力堪比他的鐵箭,入木三寸有余,而樹枝只有六寸不到,樹枝上綁著一張紙條,紙條內(nèi)容很簡短:
“女將后人命危,往西三十里?!?p> 收到信后,他就快馬加鞭火速趕來,不管這張紙條上的內(nèi)容真假,他都只能寧可信其有,也想過這是一個圈套,是那節(jié)樹枝打消了他的疑慮,南陳境內(nèi)有如此力道者,只有大涼山弟子和女將后人,只能讓山上的悍匪多快活兩日,救了女將后人,這個人情,剿滅十窩山匪也比不上,將軍不但不會怪罪他拖延戰(zhàn)機,反而會大加褒獎,自己也可以借機再提拜師一事,再不濟,等女將后人養(yǎng)好傷,為還人情,幫自己剿滅那窩山匪,不費一兵一卒。
這筆買賣不管怎么算,都是血賺。
在南陳,謀殺女將后人,再往上的罪名就是叛國亂邦了,他實在想不出什么人有這么大的膽子,自女將沈清奠定南陳疆域以來,就沒遇見過難啃的骨頭,這次竟然讓他給遇上了。
聆挽塵見狀,拖著疲憊不堪的身子挪到春桃身前,很溫柔地將女人抱進懷里,很慢,很輕,生怕自己的動作過大,弄疼懷里的女人,前胸后背被短劍貫穿,身體在抽搐,忍受著極大的痛楚,但春桃卻是笑顏如花,嘴里沒有多少血,往兩個血洞走了,牙齒很白,想伸手撫摸聆挽塵的面容,但無論她怎么努力,就是抬不起手,太沉重了。
聆挽塵會意,將春桃漸漸冰涼的手掌握著放到自己臉上,不是春桃害了他,是他連累了春桃,如果自己不招惹沈纖,或許就沒這種無妄之災了。
其實不管聆挽塵會不會與沈纖攪和在一起,只要他以女將后人的身份入了南陳,就注定會成為肖玨登頂路上的絆腳石,如果此次出游,沈纖不與他同行,那就會與他先前設想那般,這些圍殺而來的人會萬箭齊發(fā),即便不能將他射殺,也能先耗去他不少血氣,沈纖的同行,讓肖家嫡長子有所顧慮,反倒是給他擋下了不少。
他以為肖玨只是想奪回沈纖,卻怎么也想不到,那位是美人與江山都想收入囊中!
春桃的眼眸漸漸失去神采,一股執(zhí)念吊著:“公子說認我做姐姐的時候,我很失落,我原想著做不成夫妻,來場露水情緣,做個妾也沒關系,或者當個通房丫鬟暖暖被窩,我也心甘情愿,不瞞公子,我盼望著和公子坦白過往,吃幾頓飯熟絡后,找一個恰當?shù)臅r機獻出自己的身子,我知道公子很有擔當,不會始亂終棄,就算對我提不起情情愛愛,能和公子偷得一時歡愉,也是我的心愿?!?p> “我知道公子認我做姐姐是真心的,那次在武侯府里,沈小姐開口留你同桌吃飯,你拒絕了,陪我蹲在墻根端著兩個小碗,彼此互相夾菜,聽我訴說心事,對我有問必答,還暗中替我贖了身,這些情我都記著,愛護都來不及,我怎么會害公子呢,幸好最后這條賤命還能為公子擋一劍,增加我在公子心里的分量,只是以后瞧不見公子,春桃就真的成了一個無家可歸的孤魂野鬼了,其實我是被父親賣到青樓抵債的,不要把我送回家,也不要讓我長眠地下,我睡過街頭,晚上很冷,還有老鼠蟑螂,一把火把我燒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