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彝溫嶠新晉大臣幾人進殿后,明帝望眼欲穿,他已經(jīng)等了很久!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君臣五人挑燈密商平叛之策。
大體安排是,京師防御由庾亮的衛(wèi)將軍府和南頓王司馬宗領(lǐng)銜的中軍承擔,再令郗鑒出徐州之兵,會同已經(jīng)承諾不日即將出兵的蘇峻祖約一道南下,這三路兵馬將是抗衡叛軍的主力。
溫嶠還獻計,說江州刺史陶侃和舊主王敦并未亦步亦趨,應該示以恩惠,極力拉攏。如果他能倒戈,會是對叛軍沉重一擊。
關(guān)鍵是,陶侃的刺史之職是王敦矯詔授予的,他會倒戈嗎?還有,沈充及新募的兩萬之眾出了吳興就不見了蹤影,到底有何企圖?
這懸而未決的兩點至關(guān)重要,君臣絞盡腦汁一籌莫展,看來只能隨機應變,據(jù)勢而動了。
基本商量妥當,何充奏道:“陛下,王敦舉兵,包藏禍心,可此事與王氏子弟無干,圣明之朝不宜株連,臣以為……”
“何大人此言大謬,莫非是為表親開脫?”庾亮不等何充說完,便嗆了起來,反駁道:
“他兄弟二人一個掌政,一個領(lǐng)兵,互為表里,怎會無干?他王家仗著王敦的威勢,占據(jù)莊園,壓榨白籍流民,憑借品評之權(quán),為子弟選官揚名。一損俱損,一榮俱榮,怎是株連?”
雖說共事時日不長,桓彝還是看不慣庾亮的咄咄逼人,尤其是只要涉及到王家,庾亮就歇斯底里,失去理智,連自己的妹婿都當廷駁斥,旁人還以為他們之間有血海深仇一樣。
桓彝奏道:“陛下,臣粗粗看了,殿外諸人,其中有老弱婦孺三十余人,雖說是和暖時節(jié),也抵不住風吹雨打,萬一出了差錯,有損朝廷聲譽,還是讓他們先回府吧。
至于王導是否牽涉其中,還要細細查實,若是真的暗通荊州,那就是罪無可赦,再嚴懲不遲?!?p> “庾愛卿之言,朕以為,不無道理。多年以來,他們兄弟一個遙相呼應,互為倚仗,此次叛亂,背后未必沒有王導的身影?!?p> 先帝郁郁而終,明帝司馬紹每次追憶起往事,難掩心頭的憤恨。
“讓他們一直跪著,嗯,雨停之后,再押送他們回烏衣巷,無旨意不得離家半步,否則定斬不饒。還有,著衛(wèi)將軍府派人日夜監(jiān)視,看看都有什么人和王家接觸,一一記下,回來報朕?!?p> 差事落到了自己頭上,庾亮暗自竊喜,下定決心要挖出王導參與叛亂的證據(jù),還有他們的黨羽。
不一會,王內(nèi)侍令人搬來了食盒,以作宵夜。
桓彝本想先告退,見皇帝興致很高,還臨時起意,令內(nèi)侍上了酒,只得坐下。君臣之間也不拘禮節(jié),飲了幾杯。
“桓愛卿,朕聽說南渡時令郎中途走散,可有消息?”
一句話勾起了桓彝的傷痛!
這一年多來,曾三次托人到淮北一帶尋找,最遠的還曾到過蘭陵,終因兵荒馬亂,一直沒有消息。
妻子孔氏思子心切,終日以淚洗面,身體原本就虛弱,幾乎哭瞎了雙眼,常常犯病。這不,從昨日開始,又臥床不起,時昏時醒,嘴里不停念叨著桓溫的名字。
“都是可惡的戰(zhàn)亂害的!愛卿勿憂,等平定逆賊王敦,朕下旨郗鑒,讓他多派人手,一定能找到的?!?p> “多謝陛下體恤!”桓彝眼含熱淚,起身跪拜致謝?!氨菹?,拙荊染恙,臣失禮了,先行告退?!?p> 桓彝酒量不大,加之國憂家愁,幾杯悶酒下肚,腳步飄飄出了式乾殿。
雨還沒有停歇的意思,夜風再這么一吹,更覺頭昏腦脹,撐著傘搖搖晃晃邁下臺階。
“桓彝老弟,怎么就老弟一個人,圣上可曾有旨,準我等回府?”王導伸手抹了抹臉上的雨水,眼巴巴的望著。
桓彝踉蹌駐足,噴著酒氣,俯身說了一句:“哼,除非上天開眼!”言罷,向建康宮門走去,留下悲傷欲絕的王導。
“他和圣上在飲酒,他們在開懷暢飲,他并沒有為我王家說上一句!除非上天開眼?哈哈!上天,你何時開眼?”
王導抬起頭,迎著密集的雨,夜空一片漆黑,哪里能看到上天。
王導思緒萬千,想起和元帝南渡以來同生共死結(jié)下的深厚情誼,想起自己敦勸堂兄罷兵離開建康的一幕幕往事,是恨?是悔?
雨水和著淚水,連他自己也分不清了。
“叫什么名字?多大歲數(shù)?家在哪里?為何要入行伍?”募兵處,一個軍佐模樣的人頭也不抬,連珠炮似的發(fā)問。
來徐州城報名應征的青壯真是不少!
桓溫回頭一看,身后還有長長的隊伍,高矮胖瘦各色人等,慢慢向前挪動著。
這些人盡管千差萬別,但都有一個共同之處,就是衣衫襤褸,蓬頭垢面,而且大多是面黃肌瘦,一看就是吃了上頓沒有下頓的貧苦之人,他們來應征就是求個安生之所,混口飯吃。
戰(zhàn)事起,世道亂,民不聊生。百姓饑寒,與其在死亡線上掙扎,還不如投身軍戎,而麾下的軍士多了,兵強馬壯,為將者胳膊就粗了,自然要興兵生事。
這樣一來,世道更亂,更加民不聊生,如此循環(huán)往復,難以收拾。
終于輪到了桓溫,軍佐還是頭也不抬,還是同樣的問題!
“桓溫,十四歲,祖籍譙郡,無家可歸所以前來投軍?!?p> 這個時候,軍佐抬起了頭,上下打量著這個少年,暗自覺得好笑。這小子真實在,別人的理由都是保家衛(wèi)國,就他一個人實話實說!
“十四歲!太小了,還是另投別處吧,下一位?!?p> 桓溫一聽,急了。
自己投奔青州時才十三歲,而且還有比自己年紀更小的,怎么到了徐州還要設置年紀這道坎?再說,哪還有別處可投?“軍爺,我年紀雖小,身手卻很好,而且我是攜重禮而來。”
“你這小子,還要賄賂我不成,把咱徐州當成壽州了么?快走開,別耽擱軍務。”
“軍爺誤會了,你看,那就是我的重禮。”桓溫一指拴在墻根的三匹戰(zhàn)馬?!艾F(xiàn)在到處都緊缺馬匹,徐州怕也不例外吧。”
軍佐望了望馬匹,望了望桓溫,眼神就在人和馬之間游移?!昂?,留下吧。一個少年郎騎一匹,趕兩匹,馬上功夫應該不錯,露兩手來看看?!?p> 軍佐交待旁人繼續(xù)登記賬冊,親自來看桓溫表演。
桓溫懂馬愛馬,青州一年的歷練,馬上功夫突飛猛進,見軍佐起了興致,怎能不賣力表現(xiàn)一番。只見他稍扶馬鞍,左腳一踩,輕盈的翻上了馬背。一攬韁繩,雙足輕叩馬腹,馬兒奔跑起來。
夾緊馬腹,背部微微前傾,隨著馬蹄的踢踏而調(diào)整身形,這樣便能保持平衡。
接著,他抽出鐵劍,左擋右刺,前揮后挑,做了幾個難度較高的動作。最后還不過癮,伸出手從背后的箭筒里取出箭矢,拈弓搭箭,來了一招犀牛望月。
其實,他只是模仿一下招數(shù),背后根本沒有箭筒,而且,在奔馳的馬背上射箭,自己還是個初學者。
桓溫之所以這么高調(diào),只是想打動這位軍佐,堅定對方留下自己的決心。
這么賣力的表演,誰知軍佐居然只是稍稍點頭而已,并未如桓溫預料的那樣高聲贊許:
“還湊合,以你的年紀能有這水平也算不易,就編入游騎營,一會有人領(lǐng)你去朱軍頭那報到。”
“軍爺,能否商量商量,將我劃到巡防營?!?p> 桓溫哪能不知游騎營是什么差事,說白了就是探子,職責就是出城四處打探消息,摸清敵情,察看環(huán)境等,危險性極高,一旦遇上敵方的兵馬,就很難逃命。
而且,通常情形下,敵方想要進攻徐州,首先就會派出高手清除對方的探子,讓對方成為瞎子聾子。
他來徐州投軍的目的是暫以棲身,待戰(zhàn)亂平定,好回建康尋親,如果死在徐州,那就和死在青州沒什么分別!
“小子,你當是做買賣吶,初來徐州就想進巡防營,你知道巡防營的校尉是誰么,嚇死你!好了,別廢話,趕緊去吧。”
說是軍頭,看起來也就十七八歲。游騎營下轄四個軍組,分別從事偵察、襲擾、用間、設伏等,各有側(cè)重,當然也有重疊。每個軍組下又有八個小隊,每組大概在三十人左右。
桓溫所在的屬于偵察軍組下的一小隊,隊中軍士基本都是二三十歲上下,能進入游騎營的大都身手靈活,反應機敏,身型短小精悍,而且騎射功夫高強,否則遇敵難以應付。
說起軍頭,桓溫就沒好印象,因為自然而然就想起了大疤眼,徐州是王師,不會也有那樣的人物吧。
初入小隊那幾日還好好的,除了日常操練,也沒什么事情,正是桓溫希望的那樣。不料過了十來天,又讓他渾身不適。
“朱軍頭,這小子怎會有三匹馬,不會是給哪個大戶人家牧馬時偷來的吧?”
一人乜著眼看著初來乍到的少年人,面露譏諷,引來眾人一陣大笑。多么熟悉的氛圍,青州如此,難道徐州也這樣?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桓溫心里冷颼颼的,怎么當兵的都這么無聊,詩經(jīng)中說的那些戰(zhàn)友之間生死患難不離不棄的話,難道都是騙人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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