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文君即便不嚇?biāo)?,也要羞死,自己的弟弟撇下她和皇帝,獨自逃命去了,打破腦袋也不會想到,庾亮?xí)磉@一招!
青溪源于蔣山西南,從城東流經(jīng)建康主城入秦淮河,曲折達二十余里。孫權(quán)定都建康后,因城西有長江,北有大江后湖,南有秦淮河,唯獨東邊為平地,無險可守,于是鑿渠引水以作要隘。
因位于城東,故而又名東渠。為防止戰(zhàn)事發(fā)生,在溪流兩側(cè)設(shè)置木柵欄,可減緩敵軍攻勢。
庾亮領(lǐng)兵出城東正陽門,沿著青溪北上,行出十余里,發(fā)現(xiàn)前面煙霧騰天,那是叛軍正在焚燒沿路官署倉庫以及木柵欄。
蘇峻見前方庾字大旗招展,怒從心頭起,親自指揮叛軍當(dāng)頭沖來,還懸賞活捉庾亮者賞銀千兩,官升兩級。
庾亮尚未楞過神來,前鋒兩千衛(wèi)府兵被兩輪沖擊,如羊入虎口。流淌的鮮血,殘破的肢體,滾落的頭顱,讓本無斗志的他更加速了逃跑的步伐。
還好,退路上的木柵欄尚未被焚毀,遲滯了叛軍的速度。
庾亮擔(dān)心蘇峻緊追不舍,壓在陣后,下令弓弩手放箭拖住叛軍,得以暫時茍延殘喘。
天不佑他,此時北風(fēng)吹起,叛軍點燃木柵欄,火借風(fēng)勢,兩道火龍在溪畔張牙舞爪,衛(wèi)府兵大敗。
“衛(wèi)將軍,快,快撤回城內(nèi)?!鄙砼缘挠H兵急忙勸道。
“不行,此時撤回城內(nèi),叛軍必乘亂入城,咱們沿青溪向南吸引叛軍?!?p> 此時庾亮居然效仿桓彝對待韓晃的計謀,只可惜畫虎不成反類犬!
好不容易才逮著機會逃出來,怎么可能再回到城內(nèi)!
雖然落敗,但他的內(nèi)心非常滿足,該做的,不該做的,全做到了。殊不知,他這一撤逃,不僅帶走了幾千衛(wèi)府兵,還讓東城門戶大開。
無毒不丈夫,他這一招真是絕了,撇下了太后妹妹和外甥皇帝,也撇下了血脈親情和最后一絲殘存的君臣情義!
猝不及防的破城,讓城內(nèi)亂作一團,馬嘶人喊,緩步疾趨,軍士丟盔棄甲,屬吏東突西奔,內(nèi)侍太監(jiān),奴仆宮女,四散逃離。
一小撮先行而至的叛軍張牙舞爪,哇哇大喊,攻入宮城。逢人就一通亂砍,見值錢的就搶奪,盆滿缽滿后,才想起蘇峻的命令,開始四處搜捕太后和皇帝。
“哀家不活了,哀家無顏面對先帝,不如死了算了!”
庾太后從驚厥中醒轉(zhuǎn),感覺天崩地陷,心如死灰。
這些年對兄長的無限縱容最終釀成大禍,如何對得起先帝,對得起皇兒,對得起大晉江山。情急之下,她欲尋短見。
“太后三思,太后若撒手不管,陛下誰來幫襯,朝野官民沒了主心骨了呀。”五位輔政大臣只剩下王導(dǎo)不離不棄,服侍左右。
“太傅,哀家豈能甘受叛軍的羞辱!皇兒就麻煩太傅照看,你可要多費心。”庾文君悲愴不止。
“朕去和他們拼了,寧死也不愿被亂臣賊子挾持?!?p> 成帝把對母親的不滿和舅舅的憤怒轉(zhuǎn)為血性,奪下侍衛(wèi)的佩劍,要和蘇峻血戰(zhàn)。
王導(dǎo)又奔過來跪下勸止:“陛下,事情還沒有到最糟糕的地步。老臣知道一個安全之所,只要進得去,叛軍就無計可施,快隨老臣來?!?p> 庾文君將信將疑,成帝心里有底,小步跟在王導(dǎo)后面。他聽說,除了京城,還有皇城宮城,當(dāng)初的營建,王導(dǎo)都親力親為,參與其中。
“王內(nèi)侍,吳王何在?”成帝奔逃時,只看見了南康公主,沒看到弟弟司馬岳,扭頭問道。
“陛下放心,吳王不在宮內(nèi),昨日公子庾希把吳王接到青溪橋小住,應(yīng)該沒有什么危險?!?p> “哦,是這樣。”成帝放心了,他沒有多想,目前還暫不清楚庾家此中的深意。
龍體尚未完全康復(fù),加之心緒不寧,看四周黑煙升騰,又是叛軍在縱火。
他畢竟還是少年,靜下心來細想,對這場突如其來的變故難免恐懼。母后怎么辦?自己和妹妹怎么辦,江山社稷怎么辦?
“老太傅,咱們不會落在叛軍手里吧,那地方安全嗎?”
看到此時的成帝對自己的依賴與日俱增,只要能度過這一劫,將來任他是誰,也休想和自己抗衡。
他相信,有能力和蘇峻周旋,有信心保護皇帝,有希望奪回失去的一切!
王導(dǎo)微笑道:“陛下,老臣哪怕粉身碎骨,也要與叛軍周旋。放心,只望陛下不要亂了方寸,危急時刻要有萬乘之軀的氣度,相信老臣一定說到做到?!?p> “朕信得過太傅,一切由太傅安排!”
君臣收拾情緒,滿懷信心,向著王導(dǎo)熟知的安全之地狂奔,他們相信,蘇峻應(yīng)該還不知道他們的計劃。
“太傅大人這是要去哪兒?”
北城門意外的開了,閃出一彪人馬……
聽到外面的哭喊聲和廝殺聲交織在一起,凌亂的馬蹄聲和兵刃的撞擊聲錯雜在一道。
地牢里冷冷清清,連獄卒都換上囚犯的衣裳喬裝遁去,桓溫意想不到的事情還是無情的成為現(xiàn)實。
他狠狠踹著木柱子,每一根都很牢固,難道只能在這等死了嗎?
“我不甘心!”桓溫大吼一聲,聲音在空曠幽邃的地下回蕩。
他苦笑一聲,頹然跌坐在一隅的枯草上,心如枯槁,他還有很多很多的事情沒有實現(xiàn)。一身的本事,滿腔的抱負,都毀在了庾亮的手里。
“太他娘的冤了!”桓溫也爆出一句粗口,粗糙了點,不過很解恨。
身處亂世,生命本無可留戀,一死反而得到解脫??墒?,聽聞父親也來勤王,不知怎么樣了?患病的老母,還有年幼的弟弟誰來照顧?
尤其是疼人的木蘭小妹妹,柔弱無力,離開自己的保護,將來會流落何處,命運何所依?
桓溫掏出一方潔白無暇的刺繡絹帕,心如刀絞!
“啪啪啪!”又是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響起,桓溫心頭一驚,擔(dān)心是叛軍,下意識的舉起鎖鏈,最后關(guān)頭,也要維護自己的尊嚴(yán)。
“校尉?”
“桓老弟?”
“怎么是你們!”
桓溫看見沈勁和殷浩全是素衣打扮,象一群逃難的百姓,怪不得腳步聲和衛(wèi)府兵戰(zhàn)靴的咚咚聲不同。
見幾人下至牢房,比見到親人還親,眼淚唰一下奪眶而出。
“閑話少敘,叛軍剛進城,守軍還在最后一搏,現(xiàn)在外面亂成一鍋粥,咱們趕緊趁亂逃出去。”
幾個徐州兵連劈帶削,弄斷了兩根木樁,大垂耳一刀下去,剁開鎖鏈。
等叛軍主力入城,蘇峻下令關(guān)閉四城時,眾人剛剛僥幸逃出城外,一直跑到青溪橋邊,才稍稍喘口氣。
“怎么,才剩下六百多人?”桓溫驚呼道:“回去如何向郗大人交待,咱們帶了三千名兄弟!他們?nèi)四兀俊?p> 殷浩解釋道:“他們分批逃了出來,我讓他們先去投奔溫刺史,江州大軍駐扎在新亭,可是只有兩萬人。就是加上城內(nèi)逃出去的敗兵,估計還沒有城內(nèi)的叛軍多,所以一時半會還無力攻城。”
“你們是怎知我在地牢中的?”
沈勁回道:“你被抓走之后,很多守軍義憤填膺,為你鳴不平。一個衛(wèi)府兵悄悄告訴我們,說你肯定被關(guān)押在衛(wèi)府地牢里。所以,殷校尉才冒險帶領(lǐng)大伙來救你,費了不少周折?!?p> “承蒙相救,殷兄,多謝!”桓溫因為這份兄弟情誼,心頭涌起暖意。
“桓老弟,這話太見外,誰讓咱們是兄弟,生死不渝的好兄弟!”殷浩很謙遜,接著又驚愕一聲。
“哦,我還聽說,韓晃率軍前往宣城,是不是和令尊有關(guān)?”
“殷兄,各位兄弟,我不能陪你們?nèi)バ峦?,我要回宣城,家父恐怕不是韓晃的對手。”桓溫擔(dān)心桓彝安危,心急如焚。
“校尉,我跟你一起去?!?p> “我也去?!?p> “各位好意,桓某心領(lǐng)了。人多行走不便,這樣,沈勁兄弟還有大垂耳跟我走,其余人速去新亭,聽溫刺史調(diào)遣?!?p> 桓溫臨走時,從懷中掏出一張紙箋遞給殷浩:“殷浩,這個你先拿著,是蘇峻的罪狀,將來或許有用?!?p> 辭別殷浩,桓溫向宣城疾馳而去,但愿能救下父親!
桓溫走了,而王導(dǎo)卻停下了,他的意圖被狡猾的蘇峻洞悉,親自領(lǐng)兵在城北大夏門守候。
建康宮內(nèi),宮闕甚多,逐一查找費時費力,蘇峻料定皇帝不會躲在殿內(nèi)等自己去搜捕,一定會設(shè)法出北城藏匿,等待援兵。
果然,不費吹灰之力,將對方一網(wǎng)打盡。
“太傅準(zhǔn)備把陛下和太后引向何處?”蘇峻高坐馬背,一聲獰笑。旁邊幾名叛軍沖上前,奔著成帝和太后而來。
“住手!”王導(dǎo)一聲斷喝:“萬乘之軀,豈容爾等褻瀆!”
路永趾高氣揚,呵斥道:“老東西,都什么時候了,還擺你的臭架子!睜開狗眼瞧瞧,你們是階下囚,還耍什么威風(fēng)?來人,將老東西綁嘍?!?p> “不得無禮!路副將,老太傅乃三朝元老,國之棟梁,我等要善待才是。而且,太傅這是故意領(lǐng)著司馬小兒來投奔我等,你沒瞧出來嗎?啊,哈哈!”
蘇峻笑得前仰后合,樂不可支。
王導(dǎo)不理會對方的挑撥,質(zhì)問道:“蘇太守,陛下待你不薄,為何興晉陽之甲?還有,老夫沒記錯的話,太守的大旗上寫的是誅奸佞,振朝綱?!?p> “是啊,奸佞何在?他已經(jīng)撇下你們獨自逃了,本將軍火燒青溪橋庾宅時,發(fā)現(xiàn)庾家子侄早就不知所蹤,本將軍是一無所獲。”
不提此事,蘇峻不來氣,又憤憤道:“既然如此,只能找你們受過,誰讓你們縱容庾亮一次次加害蘇某!至于朝廷待蘇某是厚是薄,是冷是暖,蘇某最有切膚之感?!?p> 蘇峻繼而翻起舊帳,痛訴朝廷的不公,以解心頭的憤怒!
“蘇某立下平叛大功,既未受封輔政,又未主政大州,只撈了個彈丸之地。也罷,兄弟們隨我征戰(zhàn)多年,人困馬乏,只想在歷陽過過安生日子,可就這一點點的夢想也被你們踐踏得粉粉碎?!?p> 蘇峻義憤填膺,為自己的反叛辯解!
“先是清查流民,后是裁撤州兵,還不肯罷休,又來個征召,嗖嗖冷箭無一不是射向我蘇某。敢問太傅,換做是你該做如何打算?寒心嗎?委屈嗎?憤怒嗎?”
王導(dǎo)低下頭,不敢接話!
“敢問朝廷,如果王敦沒有失敗,你們還會這么逼迫我蘇某嗎?就因為王敦敗了,不需要蘇某這條看家犬了,就揮舞屠刀,要殺兔烹犬!”
成帝無言以對,他又該向誰訴苦,下意識的扭頭看看了自己的母后。
而庾文君再懊悔不過了,尤其是看著兒子投過來的那雙幽怨的眼神,她不敢接受那道目光!
她明白,兒子恨她,恨死了她,恨她一味的縱容和袒護庾亮,恨她把自己哥哥的利益看得比自己兒子的性命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