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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晉衣冠

第九十九章 饑則為人用

大晉衣冠 大楚刀客 3513 2020-10-20 20:10:49

    庾亮望見了自己打死也不愿望見的東西,那正是王導的面孔,尤其是那雙眼睛,還有眼睛射出的光芒!

  兩道光束不偏不倚,無情地碰撞在一起。一方帶著艷羨和嫉妒,一方帶著自得和嘲笑。

  這一刻,誰都沒有躲閃,誰也不想躲閃,誰也來不及躲閃,仿佛時空凝滯,萬物不能呼吸!

  王導端坐轎中,在思索獎懲之策。

  要獎懲哪些人,如何獎懲,圣上和太后囑托其盡快拿出方案,否則朝政的走向,官僚的設置,亂后治理綱要等都無法執(zhí)行。

  同時他也在思索,王家的子弟如何安排。

  還有,如何提拔一些后進新秀,成為自己的人,為今后王家的招牌搖旗吶喊。

  他很清楚,只要所提的設想不是太離譜太明顯,成帝一準同意,這可是個好時機。

  朝堂上不會有其他人提反對意見,即使提了,也是人微言輕,成帝不會放在心上。

  畢竟年紀上身,一路苦思冥想,感覺有些疲倦。便掀開簾子,看看轎外市井煙火之色,歇歇目透透氣。

  原本因勞累而渾濁的目光剎那間清澈如孩童,如獵手一般無情的捕捉到了獵物!

  這千載難逢的時刻,猶如枯木逢春,老樹新芽,一下子讓王導渾身輕松,內心狂舞起來。

  此刻的狂喜已經(jīng)遠遠超過了丞相這個官階的本身!

  幸福真是比較出來的,一點也沒錯,錦衣晝行,才能讓親友看到,才能讓對手看到,才能讓敵人看到。

  看看自己的排場,比比庾亮的行頭,卻似天壤之別,眼神忽一愣怔,王導感覺到時空交錯一般,仿佛貶職蕪湖的是自己,而榮任丞相的是死對頭庾亮。

  恍惚之間,他想到了莊子關于百姓趕集的故事,早上前往集市時趨之若鶩,午后散集時避之不及,分析得何其透徹而精辟。

  集市如此,官場又何嘗不是如此!

  市人追逐的是集市里的貨物,而非集市;眾人追逐的是這頂轎子,而不是轎子里的人!

  因為,這頂轎子只有一個,而轎中人不知換了多少,包括那個即將黯然西去的庾亮。

  二人誰也沒有主動躲避,就這么一直在對視,誰也不肯服輸,直到對方的面容消失不見,而雙方的眼神卻凝滯了,定格在原地!

  這一對視,何其漫長,仿佛經(jīng)歷了一個世紀,越過了萬年!

  陶侃加授都督交州、廣州、寧州等七州軍事,加羽葆鼓吹,封爵長沙郡公,食邑三千戶,賜絹八千匹。

  溫嶠封為驃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加散官散騎常侍,江州刺史,進爵始安郡公,食邑三千戶。

  郗鑒加侍中,改封為南昌縣公。

  王允之封番禺縣侯,食邑一千六百戶。

  庾冰以高功勛而封新吳縣侯,但庾冰因庾亮的罪過而不受。

  殷浩任前將軍,路永任后將軍。

  ……

  得到成帝首肯后,王導吩咐尚書臺即日派出快馬,將旨意發(fā)至各州郡府縣,所任官員擇日到京城覲見。

  “養(yǎng)呂布,譬如養(yǎng)虎,常須飽其肉,不飽則噬人。叔父,這后將軍就是一雜牌將軍,路永能高興嗎?”

  “允之,還有一句話你有所不知。譬如養(yǎng)鷹,饑則為人用,飽則揚去?!?p>  王導對路永就像對鸕鶿,掐住脖子,讓它有饑餓感才會拼命下水尋找獵物,又無法一口吞掉所捕的大魚!

  桓溫拿著精心挑揀的石頭子,到附近的林子里田野里轉悠,打幾只鳥兔給家人打打牙祭,他也是在等待沈勁最新打探的消息。

  孔氏也很焦急,明明朝廷發(fā)了旨意,桓溫卻阻止家人到府衙申領。

  全家人躲在這荒郊野外也不是辦法,自己這身老骨頭倒也算了,卻要委屈幾個孩子。

  眼見得,木蘭出落成了大姑娘,對自己像親娘一樣照顧,和桓溫兩人感情也很好。要不是丈夫突然遭難,兩家都準備正式商量這件喜事了。

  日暮時分,桓溫打回來一只肥碩的小獐子,燉了一鍋湯。一家人好久沒有吃上美味可口的東西,桓沖大快朵頤,而桓溫則心事重重,被孔氏看在眼里。

  用罷晚飯,沈勁回來了!

  “真是這樣?”

  桓溫倒吸一口涼氣,想不到這狗賊如此歹毒,置朝廷詔命于不顧,要對桓家趕盡殺絕。

  兩個時辰前,沈勁悄悄來至七里墻,他要看看桓彝陵前有沒有情況。陵園初建時,百姓蜂擁而來祭奠,幾日過后又恢復了寧靜。

  沈勁不敢貿然上前,心生一計,掏出幾個鐵錢,雇了個街頭小混混,自己躲在暗處觀察。

  小混混貪財,裝模作樣點燃香,擺好供品,磕完頭走后,就在不遠處,便被突然竄出的幾個人圍住。

  好險!沈勁趕緊溜之大吉。

  更令桓溫心寒的是,沈勁告訴他,除了暗中盯梢之外,江家還以撫恤為由大搖大擺開始尋找桓家人。

  孔氏假意躺在床上睡覺,實際上豎起耳朵仔細聽外面的動靜。

  她看到沈勁若無其事的走進來,神色淡定的吃完一碗肉湯,但他眉宇之間的緊張不安,卻在不斷揉搓的雙手上反映出來。

  撂下飯碗后,他拉著桓溫鬼鬼祟祟的溜出屋外,孔氏就知道還有事情要發(fā)生。

  原本她就擔心桓溫背著她干一些危險的事,當?shù)弥獨⒘隧n晃,丈夫大仇得報,以為桓溫再也不用出去冒險,所以反倒放松了很多,一家子哪怕再苦再累,總算可以平安度日。

  二人鬼頭鬼腦的行徑,讓她焦慮不安,好不容易稍稍平歇的心又懸在半空。

  “是韓晃的人頭引起了江播的警覺,暴露了咱們的底細?!鄙騽叛灾忚?,分析道。

  “你想,如果我們沒抓住韓晃,永遠也不會知道是江播勾結叛軍。他認為沒有人知道內情,就會高枕無憂,怎么還會再有加害你一家老小之意!”

  桓溫點點頭:“應該是這樣,可問題是,他怎么知道是我扔的?哦,對了,他不是去過一趟京城嘛,應該是從別人的口中知道了我的存在。他料定我一定會復仇,因而派人四處尋找,先下手為強?!?p>  沈勁疑問道:“這樣就能說得通,不過還是不對。京師知道你破城后逃亡的人很多,無法確定是誰告訴了江播?!?p>  桓溫思索片刻,言道:“看起來,好像是這樣,但仔細想想也不多。你不是說過,朝堂上對我是否逃亡定罪有過一番爭論,還記得嗎?”

  “記得,大人物很多,也有殷浩這樣的新晉之人?!?p>  桓溫分析道:“江播帶那么多財物,不可能去聯(lián)絡一些官卑職微之人,一定是大人物。而大人物中溫嶠于我有恩,不會說對我不利的消息。陶侃坐擁五萬精兵,根本不屑于結交一個小小的縣令,那多半就是王太傅和庾國舅這兩位大人物。”

  “知道了,一定是他!”桓溫狠狠揪出一棵茅草,扯為兩截。

  庾亮不會聲張,因為他不一定知道自己已經(jīng)逃出了東天牢,況且在王導威逼下,他自身難保,哪還有心思接待一個縣令。

  只能是王導,他嫌疑最大!

  問題是,王導三朝元老,行事持重,二人幾乎沒有交集。從青州,到徐州,直到蘇峻叛亂,自己才奉命入京勤王,連面都沒見過幾次,為何他要暗中下手,將此消息透露給江播這樣的小人物?

  再者,二人地位懸殊,根本沒有利益沖突,自己也不記得何時開罪過他。

  桓溫絞盡腦汁,也參不透背后玄機。

  沈勁問道:“莫非是桓伯父的原因?”

  “不會,我爹為人光明磊落,坦蕩無私,不爭名不搶功不害人,又是從中朝南渡,和他這樣的大族沒有什么沖突!”桓溫斷然道。

  “這個你有所不知,我是吳興人,在我們吳地,有顧、張、陸幾個大門族,他們之間相互爭斗,經(jīng)常為家族利益大動干戈。一旦門族不和,兩家族人之間就互為寇仇,哪怕他們昨日還是好友。”

  沈勁的意思是,即使桓溫沒有開罪王導,如果桓彝得罪過王導,對方恨屋及烏,也會心生忌恨。

  換句話說,桓彝如果開罪的是王家任何一個族人,對方就會視整個桓家人為敵人。

  這席話醍醐灌頂,桓溫恍然大悟。父親講過,他曾對逆臣王敦有過開棺戮尸的奏請!

  二人結下冤仇并不一定是他們自己結下了梁子,很有可能是受雙方家人或族人所累。

  這也太深奧,太復雜了,大族之間關系盤根錯節(jié),剪不斷理還亂,興許某個人哪天挨了刀子,到死都不知道對方為何要殺他!

  照這個邏輯推斷,陶侃也會遭王導忌恨,因為他臨陣倒戈,助朝廷消滅王敦。

  殷羨也會倒霉,因為他身為王敦參軍,竟然告訴朝廷,王敦下葬之處。

  ……

  江南世家大族亦是如此,這個傳統(tǒng)從東吳立國至今已有百余年,而王導所在的瑯琊王氏,位于北方的魯?shù)兀谐┠暧兰沃畞y時衣冠南渡,舉族才遷居建康。

  明帝深有遠見,看到其父立國以來一直在王導兄弟陰影下小心翼翼的扮演著皇帝的角色,仰人鼻息。

  尤其是王與馬共天下的魔咒一直束縛著司馬皇室,才利用和庾家聯(lián)姻的方式扶持庾家,潁川庾氏迅速崛起,大有和王家一較高下的勢頭。

  沈勁又言道:“你也看到了,王導和庾亮在表明上相互尊崇謙讓客套的背后,都暗藏殺機,不是他們兩個人之間有什么血海深仇,而是他們背后兩大家族的廝殺較量!”

  桓溫喟然嘆道:“其實他們也是不幸之人,如果同心協(xié)力,輔佐朝廷,大晉何以偏安至此?個人的不幸,造成了大晉的不幸,致使我中華衣冠竟被茹毛飲血的胡虜驅趕屠戮,何以面對列祖列宗和先世先賢?”

  這些,沈勁看得更加透徹!

  “在這些人眼里,家族私利遠遠大于朝廷公利,因為無論誰當皇帝,誰建立江山,都離不開他們大族的支持。譬如說,朝廷的察舉征召首先要從大族開始,他們有權利先選官,選好官?!?p>  對此,沈勁曾親身經(jīng)歷,很有感慨。

  “我父親為什么當年會固執(zhí)的追隨王敦叛亂,孤注一擲,把全部希望壓在樹大根深的王氏大族身上。就是指望著成事以后,吳興沈家也能力壓顧張,成為吳地第一大族。不料王敦早早病死,父親又遭小人出賣,我才浪跡天涯,背著刑余之家的恥辱茍且偷生!”

  好幾年了,這副沉重的枷鎖,仍然壓得沈勁喘不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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