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這些,弟兄們能做到嗎?”
桓溫把自己記下的關(guān)于魏武卒的情況遞給了劉言川。
要披三重甲,手執(zhí)長戟,腰懸鐵利劍,五十支羽箭和強弩,攜帶三天軍糧,半天內(nèi)急行軍一百里,才可以成為武卒。
“乖乖!這不玩命嘛!山寨不少弟兄身體的分量還沒有背上的東西沉。”
劉言川聽完,又開始咂舌搖頭。
桓溫笑道:“你再聽聽后面的內(nèi)容,前面都是難處,后面都是好處?!?p> 吳起率領(lǐng)魏武卒南征北戰(zhàn),創(chuàng)下“大戰(zhàn)七十二,全勝六十四,其余不分勝負”的驚人戰(zhàn)績。陰晉之戰(zhàn),五萬魏軍,擊敗五十萬秦兵。魏武卒一戰(zhàn)成名,吳起一戰(zhàn)封神!
沈勁不失時機附上一句:“還免除全家的徭賦租稅,還獎勵田宅房產(chǎn),還有……”
“還有什么?要不要再獎勵嬌妻一名,美妾若干?”劉言川插科打諢。
“恩公,魏武卒是朝廷訓練的軍士,有朝廷給錢給地,我們山寨給什么?給一棵樹,給一塊石頭?”
言罷,自己卻嘿嘿的笑了起來,抓耳撓腮,不好意思。
“成敗在此一舉,練,就按照武卒的標準練!”桓溫斬釘截鐵。
“拿什么練?雖說劫了趙人大營,也不夠弟兄們使用。而且,楯啊櫓的咱也沒有啊?!?p> 劉言川嘆著苦經(jīng),他對山寨的家底了如指掌。
“這個不用發(fā)愁,可以分批演練。”
“一人學成,教成十人;十人學成,教成百人……萬人學成,教成三軍!”桓溫不容分說,打定主意。
第一輪先挑選五百人,為期三個月,練成之后再遴選五百人,把輜重交給新的弟兄,一年功夫,至少可以練出兩千名。
“恩公,那騎射怎么辦?現(xiàn)在戰(zhàn)馬緊缺,趙人開戰(zhàn)后,關(guān)閉了馬市,連私下交易也嚴厲禁止。一旦發(fā)現(xiàn)私賣戰(zhàn)馬,就是殺頭大罪。山寨只有不到一千匹,距離你說的三千騎兵,差太遠了!”
桓溫又萌生出采買馬匹的年頭,半年前就準備北上兗州,后來被王導戰(zhàn)事耽擱。劫奪了趙人大帳后,湊齊近千匹的家當,一直對付到現(xiàn)在。
沈勁擔憂道:“趙人越是禁止馬市,越說明他們有更大的陰謀,絕不會和大晉相安無事的。后面肯定還在策劃什么大動作,我們更要早做準備?!?p> 桓溫道:“你說的對,經(jīng)過此戰(zhàn),說不定他們已盯上了我們山寨,欲除之而后快!”
然后,他安排劉言川,親自負責山寨的防范,多挖坑,多布置陷阱,多派游騎,多設(shè)暗哨。這些都是山寨的眼睛,絕不能讓敵人蒙蔽住。
練兵之事,他和沈勁負責,此事刻不容緩。只有自己強大了,才不會仰人鼻息,受人威脅。
至于戰(zhàn)馬,趙人不賣,或許有人會賣給他們,桓溫已經(jīng)想好了賣家!
山下的一幕令桓溫為之動容,時值六月暑天,在建康那樣的江南之地,早就換上了單衣,搖起了扇子。
芒碭山地處北方,山上雖然要稍微涼爽一些,但畢竟是伏天,樹梢的鳴蟬不停的聒噪,讓人心煩。
而草叢中那些蚊蟲牛虻,也在肆無忌憚的叮咬著過往之人。
眼前,是第二撥的五百名弟兄,個個穿著厚厚的衣服,腰間還有背上插滿了刀劍,弓羽,干糧,一樣不落,在斜坡上往返奔跑。
汗水浸透了背部,沒有人抱怨,沒有人退出,他們自愿選擇加入武卒的訓練,把這個當做榮譽看待。
山腳下,千名弟兄騎著戰(zhàn)馬,演練著騎術(shù)?;蚨αⅠR背,或而翻身貼近馬腹,左仰右俯,在烈日下奔馳突襲。
手握刀劍,對著旁邊木樁上綁著的草人,劈砍刺,認真演練著刺殺。
遠處設(shè)置有木樁陣,數(shù)百道木樁排列成各種陣型,騎士縱馬進入,東突西闖,閃轉(zhuǎn)騰挪,一旦有木樁倒下,則從頭再來,直至急馳而過,不傷分毫方為過關(guān)。
一撥演練結(jié)束,另一撥弟兄騎上戰(zhàn)馬,快速奔襲。兩腿夾住馬腹,控制著方向,伸手從背后的箭筒里抽出羽箭,扯著彎弓,如滿月一般,射向百米之外的靶子。
一撥一撥,一輪一輪,交替演練著騎術(shù)和射法,直至殘陽沒入山后。
“鮮卑?恩公能確定鮮卑人會賣戰(zhàn)馬給我們?”
劉言川聽說桓溫還要親往兗州一帶,找鮮卑人商談購買戰(zhàn)馬一事,頗為不解。
“不能確定,不過我總覺得鮮卑人不會甘心一直臣服趙人,誰愿意一輩子心甘情愿為異族人驅(qū)使,總要為后世子孫考慮吧。”
桓溫從臥虎崗伏擊王導的突襲中,發(fā)現(xiàn)鮮卑人并非真心真意替趙人賣命。
沈勁深有同感,認為鮮卑人這么做,恐怕是三心二意,另有打算,至少他們不愿充當石虎的軍前卒。
桓溫愈發(fā)相信,到鮮卑人那兒去買馬能夠成功。
而且,鮮卑人是游牧部落,只有戰(zhàn)馬和牛羊,缺鐵缺鹽缺布帛。一旦趙人把互市全給禁了,鮮卑人就只能乖乖聽命,被人牽著鼻子走。
所以,他們要想擺脫桎梏,不被趙人掐著脖子,必須要私下買賣,而他們知道,只有戰(zhàn)馬才是大晉最稀缺的。
再說了,不去鮮卑試試看,還能去哪?
“大哥,七夕快到了,咱們是不是等過了之后再去?”
沈勁提醒桓溫不要忘了和木蘭的約會,上次就因王導而被耽擱了,這一耽擱就是一年!
“還有半個月呢,咱們?nèi)贾萃狄淮我簿褪兆笥?,等回來再去也不遲?!?p> 桓溫這么一說,沈勁很理解他,知道桓溫記掛北方的局勢,形勢所迫,內(nèi)心充滿憂慮,不趕緊給山寨配足戰(zhàn)馬,心里總不踏實。
劉言川見桓溫心意已決,擔心他的安危,勸道:“恩公,多帶些人,兗州雖然是鮮卑人活動范圍,保不齊有趙人出沒。萬一遭遇,沒有人手,恐怕會吃虧?!?p> “不必!”
桓溫認為,帶多了目標很大,更容易遭人起疑。人少些,只要靈活精干,如真的不幸遭遇趙人,就見機行事。
“老三,你從騎射營中挑選幾個身手好的弟兄隨行保護,恩公要是有事,俺把你腦袋擰下來!”
桓溫即將成行之時,派往京師打探消息的兄弟帶來一個噩耗——輔政大臣、江州刺史,也是桓溫的恩人溫嶠死了!
溫嶠離開建康,固然是因為身體染疾體力衰弱,最主要的還是心累。廟堂的氛圍,甚至建康的氣候,他都趕到厭倦。
而其中永恒的主題就是朝堂的勾心斗角,尤其是王家和庾家的爭斗。眼不見心不煩,他無意卷入這場沒有盡頭的硝煙中。
青衣小帽,他帶著管家奴仆返回江州,一行輕車簡從。
途經(jīng)牛渚磯時,溫嶠棄舟登岸,想瀏覽這座軍事重鎮(zhèn)和美景勝境,當初蘇峻和韓晃就是通過牛渚磯渡江迷惑晉軍的。
長江南岸,堤岸皆由尋常的土石夯筑,岸坡上則是稀疏可辨的灌木。
到了牛渚岸邊,一塊巨大的巖石突入江中,象巨龍一般,龍首沒入江中,龍背拱起,又因形如蝸牛,有“金牛出渚”的傳說,故而得名。
隨行的當?shù)叵驅(qū)дf,三國時這里屬于吳地,產(chǎn)五彩石,又名采石磯。
溫嶠拾階而上,駐足北望,周遭風光綺麗,古跡眾多。
更令他震撼的是,山勢險峻,絕壁臨空,長龍突兀江中,扼據(jù)大江要沖,水流湍急,地勢險要,實為兵家必爭之地。
好事的向?qū)н€神秘兮兮的說起一樁怪事,引起了溫嶠的好奇,也斷送了他的性命!
牛渚磯旁有一處深潭,介于絕壁和長龍之間,晚上經(jīng)常能聽到潭下傳出聲音。有說話的聲音,有車馬的聲音,漁民們盛傳,說水中有許多怪物。
而白天去查看,什么也沒有!
據(jù)說有幾個膽大的年輕漁夫,仗著膽子潛下潭水去探尋,也一無所獲。
溫嶠聽完來了興致,吩咐隨從,到集市上買只犀牛角,晚上要前往一探究竟。
管家勸道:“老爺,聽向?qū)?,此潭很為古怪,陰森難測。你大病在身,太醫(yī)說元氣有虧,這種地方還是不去為宜?!?p> 也不知什么力量,讓他對牛渚磯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溫嶠沒有理會管家的勸告。
他之前聽北方的一位方士曾說過,犀牛角能洞察幽隱,點燃后可以窺見常人難見之事。
入夜時分,月色朦朧,星光黯淡,不時有倦鳥歸巢的嘰嘰喳喳,還有陣陣隨風而起的江濤聲。
溫嶠一行來到潭邊,憑檻而立,靜靜的側(cè)耳傾聽,果然如向?qū)f,深黑的潭面下傳出各種聲響。
聲音很熟悉,像是普通的集市上發(fā)出的行人匆匆的腳步聲,販夫走卒的吆喝叫賣聲,車轔轔馬蕭蕭,甚是熱鬧。
溫嶠點燃犀牛角,垂在潭面上方,全神貫注,靜靜等待。
果然,驚悚的一幕出現(xiàn)了……
潭水下儼然一副另外的世界!
一處集市,兩側(cè)建筑輝煌,燈火通明,有當鋪,有酒肆,沿街的攤頭上擺滿了琳瑯滿目的貨物。
行人往返穿梭,車水馬龍,水泄不通。
潭下所見和日常別無兩樣,唯一不同的就是人!
有買賣貨物之人,有騎馬趕車之人,他們奇形怪狀。
有的人身鬼面,有的腦袋長著一對觸須,有的雙臂象蟹腳一般,還有的就像章魚一樣有很多觸手,身上穿著紅的綠的五顏六色鮮艷異常的衣服。
他們對潭面之上的溫嶠毫無察覺,就像是兩個不同的世界,毫不相干,沒有交集,誰也不知道彼此的存在。
而今夜,卻在一只犀牛角的照耀下,呈現(xiàn)在世人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