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我覺得你越來越不可捉摸了?!?p> 桓溫笑問道:“你這是夸我還是損我?”
“既不是夸,也不是損,我是說很奇異,很玄妙!”沈勁一本正經(jīng)的回答。
“奇在何處,玄在哪里?”
“探古洞,得問天劍,上北地,得馭風(fēng)馬,落魄芒碭山,結(jié)識了一幫義薄云天的兄弟,還將他們煉就成睥睨趙人的功夫。這大概是上蒼精心籌劃刻意安排的,大哥注定將來要成為沙場的主宰者!”
沈勁說的是實情,而桓溫卻笑了笑。
“你錯了,刀槍入庫,馬放南山,才是我所孜孜以求的夢想!若非迫不得已,有誰愿意甘冒矢石,親赴戎機。戰(zhàn)爭讓你我失去了父親,讓你我拋家別親,亡命異鄉(xiāng)!”
沈勁神情暗淡下來,桓溫又凄然一笑,給他打氣。
“戰(zhàn)爭也能讓我們得到很多,讓我們能強大起來,強大到足以阻止戰(zhàn)爭而消弭戰(zhàn)禍,讓更多的像我們這樣的人,不再因戰(zhàn)爭而淪落成現(xiàn)在這副模樣!”
“大哥的想法境界高遠(yuǎn),不過,小弟我目光短淺,不是這么想的?!?p> 沈勁并非反對桓溫,而是他有自己的想法。
“我需要戰(zhàn)爭,期盼戰(zhàn)爭,我父親慘死多年,仇人還逍遙在世。我沈家從將門之室變成了刑余之家,子孫后代都受殃及,不能察舉,不能征召,更不能為官,甚至連進(jìn)官學(xué)讀書都沒有資格?!?p> 沈勁漲紅著臉,憂郁的望著外面疾馳的馬匹,手中摩挲著腰間的那柄短劍。
“如果沒有戰(zhàn)爭,這種屈辱永遠(yuǎn)也改變不了。所以,戰(zhàn)爭讓我失去的,我也要通過戰(zhàn)爭奪回來!”
桓溫知道他心里的苦楚,這幾年跟著自己飽經(jīng)風(fēng)霜,無怨無悔,還不是期望有個依靠,有個伙伴,能壯大他自己,實現(xiàn)他一直深藏內(nèi)心的夢!
今天,他稱呼自己會是沙場的主宰者,這不是恭維,恭維不是他的性格,他肯定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或者有了什么除馭風(fēng)馬之外的憑據(jù),才吐露心聲,直言不諱!
“你幫我做件事吧?”桓溫想撇開話題,不讓沈勁痛苦的沉浸在過去的仇恨中。
“什么事,大哥盡管吩咐!”
“代我去趟瑯琊山!”
“我?”沈勁疑惑的看著他。
“只有你能去做,我不想辜負(fù)了木蘭,讓她又痛苦的等待了一年,真不知道她現(xiàn)在有多恨我!”
“恨之愈切,愛之愈深。大哥,木蘭怕是想你想瘋了?!?p> 桓溫想起木蘭的樣子,笑了笑,言語中透著無限的傷感。
“我理解等待的痛苦,而沒有終點沒有希望的等待更折磨,我不忍折磨她,我虧欠她太多太多。為了她,我愿意做任何事情。所以,你必須要去一趟,只要告訴她,我還活著,我想,再長的等待她也會愿意?!?p> “那你怎么辦?”
“我能怎么辦?像個廢人一樣在這養(yǎng)傷唄!”
“我是說我們走了,你的安全怎么辦?”沈勁糾正道。
“沒事,你看不出來嗎,慕容公子在鮮卑一定是個大人物,還保證不了我一個廢人的安全?”
桓溫毫不擔(dān)心自己的安全,相反,他記掛沈勁南下時的安危,因為南下之路都是趙人的區(qū)域。
他殷切交代沈勁,給自己留下兩人,其他的全部帶走,路上要謹(jǐn)慎行事,遇上趙兵切莫糾纏,安全要緊。經(jīng)過山寨時派一個弟兄上山告知言川,讓他接應(yīng)好戰(zhàn)馬。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他反復(fù)叮嚀,到了瑯琊山千萬不要莽撞,不能讓木蘭暴露行蹤。
桓溫隱隱覺得,官府應(yīng)該離茅屋很近了,只要自己這個欽犯不現(xiàn)身,家人暫時還是安全的。
“好的,大哥,全記下了,我馬上就啟程。不過……”沈勁欲言又止。
“不過什么?男子漢大丈夫有什么好吞吞吐吐的,我們之間難道還有什么秘密不能說的?”
“你得留意一下慕容姑娘,小弟也沒有什么依據(jù),總覺得她心里在琢磨什么事情,好像針對你的?!?p> “留意她?她一個小丫頭,天真無邪,蹦蹦跳跳的,會有什么心思?再說,我們救了他們的性命,難道還會恩將仇報,有什么惡意?”
“不是惡意,是好意!”沈勁重重的說了一句,似有所指。
“既然是好意,為什么還要留意?前言不搭后語的,你到底要說什么?”
桓溫根本沒朝沈勁指向的那個方向去想,因而云里霧里。急得沈勁手足無措,索性不再矯情。
“和馭風(fēng)馬一樣,她可能也看上你了,這下明白了吧,非要我把朦朧的事情說得這么直白,真是不解風(fēng)情!”
桓溫難以置信,掙扎著又想坐起來,但終究拗不過劇痛,只好灰溜溜的躺下。
“這可不是一件小事,萬一真像你說的就麻煩了,人世間,只有情啊愛啊的事情最沒道理可講,處之不當(dāng),容易出亂子,說說你的感覺,”
沈勁分析起自己心中的疑問!
原本他們準(zhǔn)備返程了,可慕容姑娘非要讓桓溫試試馬,而她明明知道馭風(fēng)馬的戾性。
還有,初次見面,為什么要送這么名貴的寶馬?
更蹊蹺的是,剛墮馬不久,郎中就來了,好像郎中早就知道有人要墮馬一樣?所以,沈勁總覺得慕容姑娘好像是有意如此,有意把桓溫留在這里。
沈勁說得不無道理,桓溫頹然倒在榻上,回憶起救人以來的一幕幕畫面,腦海中思索著脫身之計。
如果她真有這種好意,自己斷不能接受,而且還不能傷了姑娘的好意,須妥善應(yīng)對才是。
沈勁領(lǐng)命走后,他一人輾轉(zhuǎn)反側(cè),苦思兩全其美的辦法。
善因結(jié)善果,惡因結(jié)惡果,因果報應(yīng)終于再一次驗證了,雖然它姍姍來遲,時隔了四年!
七夕當(dāng)天清晨,滁州通往壽州的官道上,兩輛馬車一前一后,往壽州駛?cè)ァ?p> 每輛馬車都是兩馬并駕,煞是威風(fēng),這正是經(jīng)過瑯琊山南時桓沖看到的馬車,桓沖猜的也沒錯,的確是官員走馬上任的架勢。
車內(nèi)官員并非別人,乃是走了王家的門路前往壽州接任長史之位的吳儒。
吳儒乃吳興人,是沈充的鄉(xiāng)里舊人,曾是沈充的下屬。
吳儒坐在前車,里面還有新納的貌美小妾,也就十五六歲,今年開春剛剛買的,后車坐著人老珠黃的正妻及三個尚未成年的孩子。
寬敞豪奢的車廂內(nèi),吳儒摟著小妾,絲毫不顧及駕車的管家還有后車的妻兒,一雙粗糙之手一刻也不安分,在小妾嫩滑如絲絹的肌膚上不停挼搓。
或許是疼痛,或許是滿足,小妾發(fā)出了哼哼的聲音,這更挑起了吳儒的興趣,一把扯開衣扣,準(zhǔn)備大快朵頤。
“咣當(dāng)”一聲,車廂猛地震動了一下,應(yīng)該是車輪踩坑所致,小妾一聲驚呼,又系上紐扣。
吳儒被壞了好興致,破口大罵:“眼睛瞎了,當(dāng)心著點。”
管家伺候了自己多年,吳儒絲毫沒有留情面,武將出身,本就脾氣火爆。
“侯爺恕罪,越向北去,路面越不平整,坑坑洼洼很多,奴才在意著呢。”管家趕緊賠罪。
吳儒心情也很郁悶,他表了忠心,上下打點,居然被派到這寸草不生鳥不拉屎的壽州,也不知道王老丞相是怎么安排的。
在他看來,壽州這位置很兇險,要是平時倒也罷了,一旦發(fā)生戰(zhàn)事,趙人渡了淮河,他性命難保。
吳儒在車內(nèi)一邊怨恨,一邊上下其手。還好,有小美人相陪,日子也不至于寡淡。
“老爺,你都貴為侯爺了,家里金山銀山,吃穿不盡,怎么還要謀這么一份差使?”
小妾這番話,他深有同感,長史看起來名聲不錯,但看車外面,沒山?jīng)]水,荒瘠的很,哪有吳興那樣的江南風(fēng)光!
小妾伏在懷里,任他揉弄,她也想不通,在江南呆得好好的,哪根筋搭錯了要來這不毛之地。
盛名之下,其實難副,吳儒對這句話深有感觸!
聽起來,三千戶候雖然尊貴,其實就是一個閑候,無職無權(quán),富家翁而已。
特別是,這個侯位是靠著誘捕舊主的手段上位的,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白眼他看不下去,甚至官宦場上的同僚看他的眼光,也帶著唾棄和鄙視。
他不明白,沈充附逆王敦造反作亂,人人得而誅之!
可是,他設(shè)計擒了沈充,交給了朝廷,朝廷給他封了爵位,應(yīng)該是戴著大紅花,騎著高頭大馬,敲鑼打鼓,走街串巷,接受百姓們的歌頌和贊美。
為什么,為什么沒有歌頌和贊美,為什么所有人都鄙視他?
為此,吳儒一直尋思著離開吳興,換個環(huán)境,因而來到會稽,通過太守王舒的推薦,投至王導(dǎo)的麾下,才謀了個壽州長史的官職。
還好,王導(dǎo)私下承諾過他,等干出些政績,再調(diào)任到南方富庶之地。
還算有希望,有盼頭,熬唄,大不了再孝敬一點!
吳儒這樣安慰自己,心里稍稍輕松了點。
可惜他此時還未察覺,自己的仕途今日就將終結(jié),一道終結(jié)的還有他自己的一切!
來前,他特意經(jīng)過京師拜望了王導(dǎo)。
這是王導(dǎo)第一次接見吳儒,其實從內(nèi)心而言,王導(dǎo)是厭惡這種小人行徑的。不過,王舒?zhèn)鱽頃?,說此人忠心可嘉,且孝敬良多,務(wù)必要酌情安置。
書房內(nèi),王導(dǎo)審丑心理作祟,居然饒有興致的問及當(dāng)時的經(jīng)過。吳儒為表忠心,不敢有一絲隱瞞,于是和盤托出……
王敦叛亂時,江南諸郡紛紛歸附,然而吳興太守執(zhí)正不移,不愿附逆,王敦派遣沈充南下募兵時,將太守殺死在官廨。
王敦病死后,叛軍渙散,沈充潛返吳興,明帝惱恨他拒絕朝廷招降的善意,敕令大軍前往追捕,并以三千戶侯懸賞斬殺沈充。
此次兵敗逃回吳興,他聽聞太守之妻廣招舊部,欲在途中守候沈充到來,還揚言要將他臠割,為丈夫復(fù)仇。
沈充聽聞后,不敢從大道走,只能繞道奔竄,慌亂中竟然迷了路,口中又饑又渴,見前面有一戶孤零零的院子,看也不看便推門進(jìn)去,想搞點吃的喝的。
進(jìn)來之后,才發(fā)現(xiàn)主人竟然是故將吳儒!
吳儒見沈充破門而入,先是大吃一驚,繼而回過神來,滿臉堆笑,沈充當(dāng)時非常驚訝。
他生怕吳儒記舊仇,于是想辭別吳家,卻被吳儒挽留住了。
“將軍留步!現(xiàn)在滿城都在搜捕將軍,此時不可出去,如信得過末將,權(quán)且留宿一晚,安心住下,待風(fēng)平浪靜再尋良策?!?p> 吳儒言語誠懇,稱他當(dāng)年雖被沈充處罰,但也記著沈充多年的栽培提攜。如今時隔多年,舊事早已煙消云散,對他絲毫沒有恨意。
沈充想想也只能如此,吳儒言辭之間光明磊落,極盡舊情。況且對方手無寸鐵,而自己利刃在手,也就沒有在意。
沈充答應(yīng)之后,吳儒便操辦酒飯,熱情伺候。
席間,吳儒頻頻勸酒,沈充很警惕,滴酒未沾。飯后,吳儒引他到了后堂。
“將軍委屈一下,今日就睡在里間,末將睡在外間,這里相對偏僻,官軍一時半會不會查訪到這里,將軍盡可放心!”
沈充將信將疑,和衣而臥,腰刀隨身放在枕頭下,眼睛瞪得溜圓。
人心隔肚皮,做事兩不知,現(xiàn)在自己的腦袋很值錢,他時刻保持警惕,對舊將的擔(dān)心和防范并未消除。
一路逃亡,實在是太困了,他極力支棱著上下眼皮,不讓它們打架,真是夠遭罪的。
瞌睡漸漸襲來,他剛躺下不久,不料突然響起了敲門聲。沈充動作迅疾,翻身躍下,躲到角落里,持刀在手,甚是緊張。
“啪啪啪!啪啪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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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正統(tǒng)而言,沈充是叛將,但他放棄了朝廷的功名利祿,一心追隨王敦,又是個有血有肉的漢子,在故將府里,他會遭遇什么呢?您的陪伴和大力支持,是作者繼續(xù)寫下去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