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岸表情的異樣變化，被成帝看在了眼里！
“駙馬和她感情深厚，常來常往。庾亮北伐時存心陷害，故意讓他去鮮卑駐地搬取救兵，想借刀殺人。駙馬被打入囚車，押送趙地，就是慕容姑娘半路劫了囚車，駙馬才得以生還?！?p> 芷岸試探著問道：“那就是說，他和南康成婚之前，已經(jīng)有了一段感情了嗎？”
“是的，不過不知何故，他們最終沒有走到一起，或許是天意弄人吧！”成帝說完，再次意味深長的看著皇后。
芷岸頓時傷心起來，自己朝夕相思的情郎原來在北方有了紅粉佳人，難怪他會辜負(fù)自己多年的等待。
和南康一樣，芷岸也逃脫不了女子善妒的秉性，剛剛萌生出來的牽掛和惦念，轉(zhuǎn)眼又化作了憤恨。
成帝歇息了一會，又回到式乾殿批閱奏折去了。芷岸呆在后宮心緒不寧，一直在想著那個鮮卑女子。
她到底是不是如成帝所言，是桓溫的紅顏知己？她不想誤會了桓溫，當(dāng)然也不想原諒桓溫。
芷岸閃過一個大膽的念頭，她想去問個究竟。于是便找來內(nèi)侍，說要到建康宮外走走，散散心。
她知道鮮卑人的驛館就在附近，出了宮門，她走出車駕，獨自在一旁逡巡，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慢慢向驛館踱去。
可是等到了驛館不遠(yuǎn)處，她又猶豫了。
是否要進(jìn)去？進(jìn)去之后怎么介紹自己？然后以何種理由開口詢問？
來時的斬釘截鐵，此時卻畏首畏尾。
正彷徨而煩悶時，她卻意外發(fā)現(xiàn)一個女子神色匆匆走出了驛館，而且正與自己打了個照面。
是吳王妃！
褚蒜子打死也沒有想到，薄暮時分，此處的街道上車稀人少，她竟然碰上了熟人。
碰到誰都無所謂，哪怕是自己的丈夫司馬岳，可偏偏是皇后娘娘，難道她此番悄悄而來，也是和自己出于同樣的目的？
迎面碰上，躲是躲不過去了，褚蒜子大大方方，向皇后走來。
而同樣驚慌的還有芷岸，她明明看到了慕容恪的背影，他是送褚蒜子出的館舍，然后轉(zhuǎn)身回去的背影。
吳王妃來干什么？
這一對妯娌各懷心思，萬分尷尬。
褚蒜子已經(jīng)到了跟前，芷岸傻乎乎問道：“哎呀，是吳王妃，真巧。咦，剛剛那人很眼熟，好像在哪見過?！?p> 褚蒜子做了一個掩口的動作，然后朝后面看了看。
“皇后姐姐，哪有人？妹妹我怎么沒看到？”
芷岸會意，知道對方故意裝作沒看見，意思很清楚，不想讓別人知道，隨口敷衍道：“哦，大概天黑，是我看錯了?！?p> 褚蒜子欲蓋彌彰，笑了笑：“走吧，皇后姐姐，天黑了，咱們回宮吧?！?p> 一切盡在不言中，姐妹二人手牽手返回建康宮！
將近二更時分，成帝才回到西堂，滿臉的疲憊，芷岸趕緊上前迎候，伺候更衣盥洗。
“對了，皇后，朕聽說今日在建康宮外，有人曾親眼見到吳王妃出了鮮卑人的驛館，當(dāng)時你也在附近，可曾瞧見？”
芷岸一聽便知是內(nèi)侍多嘴，掩飾道：“臣妾，嗯，不曾看見，怎么了，這點小事也值得陛下注意？”
“這就奇怪了，她一個王妃去那干什么？”成帝泛起疑惑。
“皇后，這可不是小事，王侯私會異國來使有違朝廷法度，此乃禁忌。如果屬實，必須要責(zé)罰！”
“陛下不要大驚小怪的，吳王妃就是去了驛館，或許只是好奇，或許并不是會晤鮮卑人。再說了，她怎么知道這有違朝廷法令，臣妾是皇后也不曾聽過這樣的禁忌?！?p> 芷岸心地善良，幫褚蒜子開脫。
“陛下，吳王妃聰明伶俐，人緣極好，母后在世時常稱贊她能干。你看，吳王被她照顧得井井有條，她有功于皇家，不足以一眚掩其功勞?！?p> 成帝伸出手指，憐愛的點了點她的額頭。
“你呀真是菩薩心腸，從不肯怪罪別人。就是不知等你哪一天有了過錯，她會不會給你說情？”
“臣妾怎會犯錯？吳王妃乖巧懂事，臣妾若真是哪一天不小心犯了錯，她也會一樣投桃報李的！”
芷岸見成帝寬宥了褚蒜子，心里喜滋滋的，以為幫了褚蒜子一次。
她未曾想到，自己的菩薩心腸，卻給自己招致了無妄之災(zāi)！
“二哥，打狗要看主人，你責(zé)罵庾冰，就不怕皇帝憤怒嗎？”
回到驛館之后，慕容婉兒就開始責(zé)怪慕容恪。
慕容恪卻不以為意，笑道：“主人養(yǎng)的狗，或許主人也想責(zé)罰它，又怕傷了感情。主人不責(zé)罰它，未必是不想責(zé)罰。你看怎么樣，朝堂上沒有一個人阻止我?！?p> “妹妹想不明白，庾冰手握大權(quán)，心胸狹窄，萬一他反對冊封，看你回去怎么向父親交待？”
“這你就不懂了，來時，父親交代過，整個建康朝廷，只有他會從中作梗。”
的確，慕容恪出使之前，燕王就有定論。
因為庾亮敗北，威望大損，庾希還折了一只眼，所以庾家對趙人恨之入骨，連帶著把鮮卑人也卷進(jìn)去了，肯定會反對冊封。
燕王讓慕容恪先下手為強(qiáng)，當(dāng)廷斥責(zé)羞辱他一番，他的處境就尷尬了，再想反對冊封，那整個朝廷就會認(rèn)為他是泄私憤，而不顧家國大計。
現(xiàn)在想想，慕容恪真佩服父親的高明，提早料到了庾家的心思。
婉兒眨巴眨巴眼睛，又疑問道：“那你說的刺殺之事呢？咱們在路上什么時候聽聞過別人的議論？”
“嘿嘿，兵不厭詐！至于指責(zé)庾家牽扯到桓溫遇襲一事，我也沒有證據(jù)，只是空言恫嚇，敲山震虎，為桓溫出口惡氣而已！”
婉兒如夢初醒，揮起一拳打向慕容恪，嬌嗔道：“你怎么不早說？早知你是為元子大哥出氣，那我也應(yīng)該羞辱他幾句?！?p> 戰(zhàn)國四公子之一的魏公子無忌，仁惠下士，兼及鳥獸。有一天正在和客人飲酒，看到有一只鹯在欺負(fù)一只鳩。鳩不能匹敵，只好逃走了，來到魏公子桌案之下。
鹯得寸進(jìn)尺，居然追到桌案下，當(dāng)著魏公子的面殺了鳩。
魏公子非常難過，派遣下人在府外設(shè)置了很多羅網(wǎng)，想抓住那只行兇的鹯，結(jié)果羅網(wǎng)之中，捉住了幾十只。
魏公子不知道哪一只是兇手，又不想牽扯無辜，于是當(dāng)著眾鹯的面，斥責(zé)它們殺鳩之罪。
其中有一只鹯心虛，低頭不敢仰視，原來正是那只擊鳩之鹯。魏公子于是殺了它，世人稱之為“魏公子為鳩報仇?！?p> “魏公子變成了慕容公子，我桓溫卻成了那只鳩，多謝公子，為在下出氣。”
慕容恪要離開建康，特來辭行，桓溫感激的說道。
慕容恪笑道：“元子兄學(xué)識淵博，令人敬佩，我只知道敲山震虎，不過確實收到了效果。當(dāng)時朝堂上不止一個人作出了下意識的反映，你隔得遠(yuǎn)，我看的卻是一清二楚。”
“慕容公子旁觀者清，心如發(fā)細(xì)，聰穎過人。坦白而言，這次遇襲，在下非常意外，沒想到朝局有時候比戰(zhàn)場還要洶涌，深不可測。”
慕容恪深有同感，笑言道：“相較北人而言，你們南人確實心機(jī)深沉，各有算計。你知道嗎，昨日我在驛館竟然接待了一個女人，讓我絕對想不到的神秘女人?！?p> “女人！是誰？”
桓溫一驚，慕容恪卻笑而不答。
慕容婉兒關(guān)切道：“元子大哥，你今后可要當(dāng)心那個女人，她很有心計，頭一回見面，竟然就要和我們……”
“妹妹，別信口開河?！?p> 慕容恪止住了婉兒。
“點到為止即可，她所說之事與元子兄無關(guān)，具體情況不說也罷，不要因私廢公，壞了我鮮卑大事?！?p> “二哥，你總是小心翼翼的，哪里關(guān)涉鮮卑大事啦。元子大哥，我跟你說吧?！?p> 聽到妹妹一五一十說出那人的名字，慕容恪搖頭嘆息，毫無辦法，幸好，褚蒜子所說的機(jī)密之事，婉兒并不清楚。
“她出手闊綽，送了我倆不少寶貝，還甜言蜜語的，一片示好之意，好像我們和她是多年故交一樣，真讓人受不了。不過，她最后還支開我，和二哥密談了幾句，什么內(nèi)容我就不知道了，二哥你說！”
慕容恪言不由衷，避重就輕：
“哪有什么密談，就是寒暄幾句而已。譬如說兩國和睦后，要常來走動之類的閑篇。我和她又不熟悉，還能有什么秘密？”
真是人不可貌相！桓溫喃喃道。
婉兒意猶未盡，興致勃勃的敘說著每一個細(xì)節(jié)，似乎想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桓溫。想了一想，又想到了一個奇怪之處。
“還有啊，她看二哥的那個眼神怪怪的。”
桓溫問道：“說說看，怎么個怪法？”
“嗯，很難描述，就像我看你的眼神一樣?！?p> 婉兒本是無心之語，突然醒悟過來，驚叫了一聲：“二哥，莫非她也喜歡上你了？”
一瞬間，婉兒發(fā)覺自己失語了，桃腮緋紅一片，火灼一般滾燙。
建康城北，長江金陵渡口，桓溫親自前來送別二人。此次看到慕容兄妹，讓他心里倍覺親切，臨別時有些不舍。
和他們在一起，自然就想起了北方的日子，兇險而艱苦，可是大伙卻覺得輕松，覺得舒暢。
不像在江南，壓抑而憋屈！
“元子大哥，此次一別，不知咱們何時才能再相見？”
婉兒纏著桓溫，慕容恪幾次催促，她都不肯上船。
“現(xiàn)在好了，我們晉燕一家，我相信總會有重逢的日子。到那時，婉兒肯定已經(jīng)覓得佳偶，嫁為人婦，沒準(zhǔn)還生下一大堆孩子呢！我發(fā)誓，到時候一定來看你們。”
“能夠見到你，我就滿足了！”
慕容婉兒沒有接受桓溫的勸慰，而是略帶幽怨的答道。
“即便形單影只，即便希望渺茫，鮮卑山上的云雀會一直在枝頭跳躍，在云霄穿梭，振翅高飛，自由自在！”
話說得豪邁而慷慨，可是，迷亂而無助的眼神卻出賣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