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偉見到司馬晞時那副驚慌失措的樣子,不用多想,他那些黃白之物,來路不正!
這個秘密,司馬晞只告訴了司馬昱,如今,作為交換,又告訴了褚蒜子。沒辦法,也是情勢所迫。
司馬晞也曾暗恨褚蒜子和庾冰之前狼狽為奸,舉薦褚裒擔任衛(wèi)將軍,剝奪了自己一半的中軍大權。
但他寧可損失這一半大權,也不愿被踢出京師,回千里之外蠻荒冷清的封地岳州。
褚蒜子一面暗恨司馬晞知情不報,一面欣喜若狂,沉思片刻后,假意問了一句,把球踢給了對方。
“他一個小小的太醫(yī)令,秩不過七品,祿不過百兩,即便有宮中賞賜,那也攢不下這巨資!皇叔,莫非他家里有人經(jīng)商?”
“這個,本王早已查清,他膝下只有二子,一個在丹陽郡里當差,一個在江州司馬轄下當兵,俸祿微薄,并未經(jīng)商?!?p> “那就奇怪了!”
蒜子杏眼一轉,繼續(xù)要套司馬晞的話,又問道:“只有一種可能,有人給他行賄!誰會給太醫(yī)行賄?所賄何事?”
“醫(yī)者救死扶傷,是天職。如果有人給太醫(yī)行賄,那么,不是治病,就是害命!”司馬晞不容置疑的說道。
治病絕無可能,太醫(yī)任職期間,只能為皇家或受皇家指派給重臣診病,此乃太醫(yī)天職,況且這些患病之人皆顯貴之人,怎會向他行賄?
褚蒜子一步步分析,抽絲剝繭,迫使司馬晞說出了自己想聽的那句話。
“毋庸置疑,只能是害命!”
“蒜子,皇叔還想告訴你,董太醫(yī)二子均目不識丁,好吃懶做,卻都被察舉為兵吏,拿俸祿,吃皇糧?;适逡呀?jīng)暗中查證,此二人皆為青溪橋府中的人遞的條子!所以,這金銀嘛!”
“皇叔的意思是,金銀必定也是庾家所賄?”
“這個,這個,皇叔還沒有證據(jù),不敢妄加評論。不過,會稽王說了,雖沒有證據(jù),但卻順理成章,嚴絲合縫,除此之外,沒有更好的解釋?!?p> “皇叔能知無不言,蒜子很是感激?;适澹挷徽f不明,燈不挑不亮。今日,他已一家獨大,咱們岌岌可危,你我原本就是皇家宗親,可不能有什么隔閡,被別人鉆了空子!”
司馬晞聞言非常感動,被褚蒜子兩句拉攏的話打動了,真以為雙方是一家人。
“蒜子,皇叔此來,正是此意,都是司馬家的人,胳膊肘豈能向外拐?依皇叔之意,不如奏明圣上,下旨查問?!?p> “不不不,現(xiàn)在還不能奏報圣上,沒有鐵證,扳不倒他,而且容易打草驚蛇?;适逡仓?,圣上對他言聽計從,敬畏有加。所以,不僅不能奏報,還要守口如瓶,暗中行事!”
“好,本王一定全力協(xié)助!”司馬晞又投入了褚家的懷抱。
這就是褚蒜子吩咐錢程,抓緊按照圖樣重鑄那件容器的根本原因。
目的是讓董偉杯弓蛇影,希望他在驚慌之下能露出馬腳,從而收引蛇出洞之效,看看成皇帝駕崩到底跟庾家有沒有關系。
如果坐實,再撬開他的嘴,那庾冰就永世不得翻身!
至于收拾司馬晞兄弟,褚蒜子和庾冰想法一樣,那是小菜一碟,手到擒來!
“見鬼了,見鬼了!”
董偉驚悚地看著公房中那個柜子,里面赫然放著一支陶瓷瓶,紅色的。
明明記得,一年多前的那個初春,自己親手扔掉了這個瓷瓶,還有那個精美的匣子也分開拋入了郊外的野塘中。
董偉揉拭雙目,穩(wěn)定心神,極力回憶著當時的細節(jié)……
這個瓷瓶前后取出過三次,前兩次都很順當,直到第三次也就是最后一次時,因大功告成,他有點激動,更顯得緊張。
慌手慌腳,耽擱了工夫,被窗外窸窸窣窣的屬下錢太醫(yī)催促,說是吳王和吳王妃交待,趕緊把湯藥送到西堂,皇帝等著服藥。
自己一慌之下,忘記鎖上柜子,伺候皇帝服藥完畢,他匆匆跑回來察看,欣喜的發(fā)現(xiàn)瓷瓶猶在。
下值時,他將瓷瓶小心翼翼藏入懷中,到了城外的護城河堤下,掘了個坑,深埋進去。
這么久以來,這個柜子就再也沒有開啟過。
今日不知怎的,鬼使神差,竟然又打開了柜子,發(fā)現(xiàn)了這個讓自己多少次從噩夢中驚醒的不祥之物!
興許這是一場夢,董偉狠抽了一下耳光,啪的一下,清脆而響亮,痛得自己哎呦一聲,方知不是夢!
那就是當時自己心虛,匆忙之下給忘了,記錯了,當時并未埋入河堤,而是自己的幻想。
或許,那個時候的記憶才是一場夢!
管不了那么多,總之,眼前這個足以抄家滅族的東西必須要扔掉。董偉倏的一下回轉身,吹滅油燈,望著窗外,一個人也沒有。
于是拿起瓷瓶,仍然揣入懷中,鎖上柜子,鎖上房門,走出了公房。
剛剛走出幾丈之地,他駐足思索了一下,害了強迫癥,他又返身回來,打開房門,打開柜子,再次仔細檢索了一次,確認無誤后才放心的離開。
殊不知,自己犯下了一個錯誤,致命的錯誤!
仲夏之夜,建康城焦躁悶熱,一絲風也沒有,討厭的鳴蟬還不消停,唧唧歪歪的叫著。
董偉內(nèi)心一如天氣般焦躁悶熱,他加快腳步,匆匆向河堤走去,不一會,已是滿身大汗。但他絲毫不覺得累,步伐反而更快了。
后面遠遠跟隨的兩個黑影,如鬼魅一般,他壓根沒有察覺。
堤旁,河水無聲的流動著,不時有魚兒躍出水面翻起的水聲,更有聒噪的蛙鳴,攪得董偉煩躁不已。
沒膝的雜草,飛舞的蚊蠅,董偉已經(jīng)顧不上了,借著依稀的星光,他找到了那棵柳樹,掏出準備好的匕首,在土中挖掘。
他要驗證一下,當初自己究竟是否埋下了那個紅色的陶瓷瓶,究竟哪一個是夢境,哪一個是現(xiàn)實。
他手忙腳亂的掘了幾下,當?shù)囊宦?,讓他心驚肉跳,似乎掘到了什么。
“啪”
他打起了火石,發(fā)現(xiàn)坑里果然有一個瓷瓶,而且和自己懷中的一模一樣。
“見鬼了,見鬼了!”
董偉手里攥著兩只瓷瓶,兀自納悶,捉摸不透,它倆怎會一模一樣?
他六神無主,然后隨手一翻,再仔細端詳了一下,這一端詳不要緊,魂飛魄散,想攮死自己的心都有。
原來兩只瓷瓶看似一樣,其實不一樣,在底部,一個有款,一個沒款。沾滿泥土的那個瓷瓶底部,清晰的印制著一個篆字圖案—“葛”!
中計了,中計了!
董偉這才回過神來,這是有人故意設局,來引出自己。也就是說,這個秘密已經(jīng)被人發(fā)現(xiàn)了!
可恨自己,剛才在公房里怎么那么粗心,竟然沒有核實清楚,就草草行事來到這里。
這不是欲蓋彌彰么?
如果剛剛看清楚了,自己只要佯作不知,任由它放在柜子里,就能騙過別人的眼睛,自己一點事也沒有。
現(xiàn)在說什么都晚了,董偉一陣蒼涼無助。對了,趕緊報信去,讓身后之人想想對策,自己的這幅身板,絕對背不起這口大黑鍋!
忙中必生亂,心虛必有鬼,董偉犯下了第二個大錯,無法挽回的滔天大錯!
他竟然徑自向青溪橋而去。
庾府已經(jīng)不遠了,董偉警惕的盯著身后,確信無人跟蹤,稍稍喘了口氣。
府門前的兩只大紅燈籠高掛,董偉疾步上前,便要敲門……
說時遲那時快,斜刺里竄出兩只黑影,只撲府門。
董偉感覺背后一陣暗風襲來,剛想回頭,“嘭”的一聲,脖頸間中了一掌,旋即昏了過去,一個麻包已然套在了他的頭上。
當董偉醒來時,周圍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見,黑夜像要將自己吞噬一般,這是閻羅寶殿還是?
他恐懼的大喊一聲,沒有任何回應,掙扎了一下,嘩嘩作響,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被戴上手鏈腳鐐。
“這是哪里?這是哪里?”董偉無助的叫著。
啪一聲,有人打了火石,點亮了案幾上的白燭。
董偉借著燭光打量了一下,發(fā)現(xiàn)自己身處一處暗室,四周密不透風,墻壁上掛著各式斧鋸,還有敲撲,皮鞭,全都是令人窒息的刑具!
“你是誰?”
董偉壯著膽,歇斯底里,掩飾自己的恐懼。
點燭人慢慢轉身,揭開了臉上的面罩,露出了自己的真容。
董偉大吃一驚:“武,武,武陵王!”
“董太醫(yī),說說吧!把你知道的全說出來?!?p> “說什么?臣下不明白,請王爺明示?!?p>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事已至此,還要本王提醒你么?本王親自來到這中軍囚牢,難不成你以為本王無聊,夤夜來此,想和你捉迷藏打暗語嗎?”
“臣下委實不知王爺要知道什么?也不知為何無緣無故被拘禁在此,王爺是否誤會了?”
董偉深知,這是弒君大罪,后果意味著什么,即便斧鉞加身,也不敢吐露半個字。
武陵王剛想發(fā)怒,門外漆黑寂靜的廊道上傳來一個聲音:“滅族之罪,還敢抵賴狡辯?”
一個陰森恐怖的聲音帶著回響,傳入董偉耳中,這是一個雌性的聲音。
“臣下參見皇后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褚蒜子和司馬昱一前一后進入囚室。
董偉原本以為是司馬晞發(fā)現(xiàn)了自己兩箱金銀而發(fā)難,眼前皇后的出現(xiàn),知道大事不妙了。
“你當本宮可欺嗎?你這太醫(yī)令是怎么得來的,本宮早就掌握了,是庾家將你一步步提升而來的。你的兩個兒子不學無術,官差之身由何而來?”
司馬昱也喝道:“那兩大箱金銀從何而來?這個瓷瓶里面裝的是什么?誰給你的?為何夤夜要去庾府?”
董偉心驚肉跳,汗如雨下。
這連珠炮的問題個個誅心,句句要命!
“本宮來此,不是要殺你,而是要救你。你的兩個兒子,你鄉(xiāng)下那一大群親族,他們的性命都在你一念之間,你可要想清楚了。即便你不招供,僅憑這些,就足以讓你一家人粉身碎骨!”
靜闃的石板上,仿佛聽到了豆大的汗珠滴落的聲響。
“挑本宮想聽的說,讓本宮滿意,當著兩位王爺?shù)拿妫緦m保你全家不受連累。聽說,你今年剛剛抱上了孫子?”
“罪臣知罪,罪臣全部招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