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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晉衣冠

第三百九十六章 嚴公披羊裘

大晉衣冠 大楚刀客 3560 2021-04-26 19:56:59

  “萬木蕭疏隆冬之際,會稽還是青山綠水,如初春之景致。徜徉其間,自是心曠神怡,妙處無窮啊。”

  船頭一人,頭戴笠,身著蓑,作漁夫打扮,輕輕的搖著櫓,悠然之狀。

  艙中一人問道:“羲之,你這堂堂會稽太守,官職在身,為我等搖櫓,成日陪著一行閑散之人悠游,不怕荒廢了政事?”

  “人生匆匆?guī)资辏D(zhuǎn)瞬即逝,大好光陰豈能虛度?案牘之間,枯燥無味,哪有這會稽山水,契人心懷!”

  王羲之笑著回道,又轉(zhuǎn)問謝安:“對了,謝兄,自古道,學(xué)會文武藝,貨賣帝王家!諸人之中,你滿腹經(jīng)綸,錦繡文章,按理最該入仕,為何也效隱士行狀?”

  謝安謙遜道:“羲之又取笑在下,愚兄雖不才,卻也不愿和光同塵,如今這朝堂,需要的不是文武藝,而是權(quán)謀和心機。比的不是個人智慧,而是門派的強弱,我又何必趟這攤渾水?”

  “謝兄此言差矣,這正是你的優(yōu)勢所在,謝萬不是差人來信了么,說你那炙手可熱的外甥親自登門請你兄弟出山,機會難得??!”

  王羲之做如是說,心里面卻百感交集,王家沒落了,而謝家呼之欲出。

  謝安卻道:“那又怎樣?自古賢愚同盡,最終還不是一座荒丘古墳!朝堂還是那個朝堂,風(fēng)氣還是那個風(fēng)氣,絲毫沒有變化。如果哪一天政治清明了,世風(fēng)向善了,或許還可以考慮考慮。現(xiàn)在嘛,心無旁騖,有山水相伴,有羲之相隨,足矣!”

  “那謝萬呢,他志向很高,不會失此良機的。”

  “我家四弟躍躍欲試,你知道的,他既有清談之癖,兼有從政之念,一心想著揚名立萬,為謝家光耀門楣。只是我還是擔(dān)心,他雖說讀了些兵書,有幾分謀略,但秉性高冷,差強人意,難以御眾!”

  船尾一人言道:“這是好事,你這當(dāng)三哥的應(yīng)該助他一臂之力,看著弟弟立功,你忍心甘居下風(fēng)?”

  “算了,朝堂險惡,還是置身事外的好?!?p>  謝安此語是有所指的,他的父親謝裒身為吏部曹尚書,因稅米空懸而被免職,其實并無貪腐,不過是替庾家受過。

  自此,謝裒便郁郁寡歡,一蹶不振,而謝安的兄長謝奕耕耘多年,仍是區(qū)區(qū)微官,前路無望,官場比這湖水還要深。

  “唉,我本想阻止四弟,想想算了,人各有志,讓他闖一闖也好?!?p>  “內(nèi)弟,你怎么一言不發(fā),思索什么呢?”

  王羲之夫人郗璇正是郗愔的姐姐,郗愔夜是同道中人,因而拋下晉陵郡一攤事務(wù),跟著他二人南下幾百里來游山玩水。

  郗愔停下手中的篙櫓,說道:“二位,現(xiàn)在情勢不同了。庾家垮臺,何充大人正直公允,更值得關(guān)注的是,朝廷啟用了兩大俊材,或許離謝安所盼的風(fēng)清氣正不遠了?!?p>  王羲之道:“你是說桓溫和殷浩?”

  “正是!此二人自小便與我相識,我對他們頗為了解,絕對稱得上是人中龍鳳。如果朝廷能善用他們,定會有洗刷舊俗鼎新時政之效?!?p>  王羲之搖頭說道:“殷浩還算厚遇,平步青云,出任揚州刺史??苫笢貐s要去荊州虎狼之地,庾家經(jīng)營數(shù)年,這塊骨頭他能輕易啃下嗎?”

  謝安卻駁道:“你有所不知,正是因為荊州難啃,方可顯出桓溫的能力。郗愔,他們二人雖說自小相交,但我以為,他們并非同道中人,將來或許會一較高下?!?p>  “這是為何?”郗愔忙問道。

  “很簡單,因為桓溫趨勢,殷浩趨利?!?p>  謝安雖然和兩位俊才交往不多,但他善于從一葉落而至秋至,沒錯,那兩人有才學(xué),有遠大志向。

  但殷浩是謀私,為他自己趨吉避兇,桓溫則是謀公,為朝廷審時度勢,這就是二人境界的不同。

  說心里話,他倒是希望桓溫更勝一籌,也相信桓溫能做得到。

  郗愔聽有人夸贊桓溫,心里還是蠻高興的,說起了兒子郗超吵嚷這要去投奔桓溫的事情。

  “難怪犬子聽聞他要去荊州,急著去投奔他,不過被我阻止了。畢竟是吉是兇,是福是禍,殊難預(yù)料,還是觀望一陣子再說吧,總不能讓犬子做蝕本的買賣。”

  王羲之嘲笑道:“內(nèi)弟,這就是你的不對了。軍國政務(wù)雖說無趣,然而總要有人去做,否則政事荒怠,民怨四起,邊門洞開,敵軍蟻入,我等安能享此清閑!”

  謝安調(diào)侃道:“既有如此洞察,羲之,你為何不主動請纓,為朝廷分擔(dān)一二?”

  “謝兄玩笑了,自伯父過世之后,我瑯琊王氏已銷聲匿跡,朝廷誰還敢用烏衣巷王姓子弟?舍此悠游,奈之若何,奈之若何!”

  謝安遙看青山遠黛,長空萬里,朗聲來了一句誅心之問。

  “諸位,我等雖不問政事,但也得試想一下。大晉若沒了,我等就成了無本之末,那胡人豈能放任我等縱情游樂?果真哪一日情勢危急,無所逃遁,下扁舟離水,上駿馬登陸,也未可知!”

  “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我郗愔可不管他時事如何,大不了效屈原,自沉于這東山湖!”

  王羲之道:“好了好了,不問國事,仍談風(fēng)月。不瞞各位,我已經(jīng)在此置下田宅,將來打算老死于此。謝兄,你文采風(fēng)流,以何等樣詞句來概括今日這會稽山水?”

  謝安稍稍沉吟,拈須贊道:“千巖競秀,萬壑爭流。草木蒙籠,若云興霞蔚……”

  新年正旦,式乾殿上,迎來了大晉南渡后的第五位君主:穆帝司馬聃!

  繁瑣冗長的典禮結(jié)束后,無非又是一番群臣拜賀,大赦天下,隨后,穆帝登基后的第一次朝會拉開了帷幕。

  階下,顧命重臣、京師衙署要員、州郡官長依秩肅立,皇室宗親、后族姻親甚至是后宮妃嬪皆盛裝出場。

  整個大殿濟濟一堂,蔚為壯觀,接著,群臣山呼:“叩請?zhí)笈R朝攝政!”

  鼓樂奏起,鐘磬齊鳴,褚蒜子在一眾宮人的簇擁下,眾星捧月一般,款款移步,進入殿內(nèi)。來至穆帝御座一側(cè),肅然端坐,如沐春風(fēng)。

  穆帝輕輕抬了抬手,階側(cè)的王內(nèi)侍攤開圣旨,扯起尖尖的嗓子,宣道:

  “太后旨下,皇帝幼小,當(dāng)賴群公卿士扶持匡救,以報先帝禮遇賢人之意,先帝舊德澤于后世,先帝之命未曾掩息,祖宗事業(yè)務(wù)必發(fā)揚光大。諸位愛卿所奏懇切周到,體現(xiàn)于字里行間,捧讀未完,又悲又懼。本宮遵先帝遺旨,順群臣所請,為家國計,而臨朝攝政!”

  群臣又跪拜在地,齊齊呼道:“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接下來,就是群臣表演,在新帝和太后面前極力吆喝!

  “昔日涂山氏使夏禹業(yè)績光耀,簡狄使殷祖興隆,由于這些明哲的后妃,才使大業(yè)長久興盛。太后德操可比舜之二妃,仁善勝過文王之后,臨朝攝政,可使天下安寧?!?p>  武陵王司馬晞當(dāng)仁不讓,這幾句馬屁,事先看來做了不少準備。

  新晉揚州刺史殷浩也高唱贊歌,不肯多讓。

  “漢和熹、順烈二后也曾臨朝攝政,近世明穆皇后攝政皆為前規(guī)先例。太后賢德,上順祖宗之意,下念臣吏之愿,推公心,弘治道,協(xié)和天人,則萬國慶幸,百姓更生?!?p>  這些阿諛諂媚之詞出自殷浩口中,桓溫聽來極不順耳,他很難接受。

  殷浩以前不是這樣的,雖然喜歡高談闊論,但這么露骨的奉承還從未聽過。

  虛妄不實之詞,怎能說得出口!

  以為到此就為止了,哪知從后族姻親陣中傳出一陣附和之聲,高亢而嘹亮。

  桓溫轉(zhuǎn)頭一看,正是謝萬。

  “皇帝自幼聰明過人,繼承皇位,天下歸心,萬民仰賴。然當(dāng)今社稷危急,萬民系命,我等惶恐,一日萬機之事,國家命運所期,天意所歸,都在太后身上。太后為婦道規(guī)范,女中楷模,太后臨朝攝政,乃大晉之福,蒼生之福!”

  甜言蜜語三冬暖,誰都愛聽好話和恭維話,褚蒜子也不例外,頗為受用,鳳眼樂成了一條縫。

  皇室宗親表態(tài)了,新任官員擁護了,后族姻親頌揚了,怎么感覺還不過癮,意猶未盡?

  褚蒜子輕抬美額,向階下瞥去,不偏不倚,瞧見了后宮妃嬪陣中的杜芷岸。

  她太鶴立雞群了,身形容貌,纖細的腰肢,還有臉上帶有的淡淡幽怨,尤其是高冷的神態(tài),令身旁其他妃嬪相形見絀。

  對,現(xiàn)在缺少的就是后宮嬪妃陣營的態(tài)度,難道不應(yīng)該有誰出來捧場嗎?

  如果有,褚蒜子當(dāng)然希望是杜芷岸,因為她是前皇后,來頭最大、分量最重。

  捫心自問,她內(nèi)心深處對成皇后有怨憤之情,最難以言表的還是深藏的嫉妒。

  嫉妒她的容貌,后宮只有她艷壓群芳,能蓋過自己。

  還嫉妒她和成皇帝有過八年形影不離如膠似漆的柔情蜜意,而自己和康皇帝榻冷被涼,直至彼此戒備而相互欺騙,哪有一丁點夫妻該有的甜蜜和溫存。

  今日這冷眼一掃,憑空又新添了一份嫉妒!

  杜芷岸根本就沒有折節(jié)奉承之意,甚至都沒有正眼瞅她,依然如同一支臘梅迎寒盛開,無畏地綻放。

  旨下:

  衛(wèi)將軍褚裒兼任尚書仆射

  殷浩任揚州刺史

  桓溫任荊州刺史

  ……

  旨下七日之內(nèi),到任就職。

  階下的桓溫有句沒句的聽著,而視線卻在人群中往返穿梭,在夾縫里左右游移,望穿秋水,尋找芷岸的芳蹤。

  可惜,只留下一個漸漸遠去的背影,這一幕如同碧霞宮下的那一個滂沱雨天,她被帶走時的情景一樣!

  恍惚之中,大典朝會就這樣散了?;笢鼗剡^神來,感覺很突兀。七日到任,時間倒是寬裕,可自己拿什么去赴任?

  這么盛大隆重的登基大典,王侯勛爵封疆大吏無一不至,而尋遍角落,不見庾爰之身影,如何交割政務(wù)?

  看來,此前自己的預(yù)料沒錯,庾爰之拒詔朝賀,就是表明了庾家的立場。

  荊州是他庾家的,要想拿回來,僅憑一紙詔書是無用的。

  第一次攝政主事,褚蒜子就牛刀小試,給自己挖了個坑,使了個絆子,那今后還不是刀槍明舉,羽箭暗射!

  桓溫一陣心寒,這個美貌的女子為何心思卻這樣惡毒?任憑自己多么努力,怎么也消釋不了她內(nèi)心的仇恨,僅僅是因為自己拒絕了她的私情?

  惹不起,只好選擇躲避了。

  桓溫現(xiàn)在唯一的念頭就是,趁早離開這朝廷,離開這京師,哪怕前方的荊州有一場殊死的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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