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士謝萬悔不當初,可是益州城內沒有后悔藥可賣,除了唉聲嘆氣,就剩下惶惶不安!
晨曦初露,灑在一處秘密營帳中,十幾名壯漢環(huán)聚在一個蒙面之人周圍,正在商量攻城事宜。
蒙面人問道:“新造的云梯還有投石車運來了沒有?”
一漢子回道:“快到了,估計午時前就能運抵城下。這三家大戶很聽話,出工出力,要是沒有他們的鼎力相助,這攻城器械一時還真難以籌辦?!?p> 蒙面人道:“嗯,很好,前幾日大意了,沒料到這幫鎮(zhèn)軍有些手段,否則應該早就破城了。不過也不打緊,他們已是困獸猶斗,撐不了多久了!”
“大哥,等打下皇城,把小公子請到龍椅上,咱們可就是開元的功臣。大哥就是中書監(jiān)兼大將軍,掌管軍政,咱們兄弟人人也封個將軍當當。然后再把這三家大戶一腳踢到偏遠之處,安排個縣令就足矣。”
“哼!他們三個,一個也不能留!他們能背叛李勢,就能背叛小公子,這些叛臣只有一個下場,那就是死!”
惡狠狠的蒙面之人正是展堅。
展堅奉桓溫之命潛入益州,迅速和乞活軍舊部接上頭,通過威逼利誘,爭取到三家大戶支持后,搜羅了一些殘兵游勇和山匪草寇,暗殺了公孫城的幾個豪紳,很快便奪取了叛軍大權。
當時只顧著奪權,掌控隊伍,并未賣力攻城,原打算等一切準備就緒之后,以為拿下皇城易如反掌。
不料鎮(zhèn)軍防守頑強,強攻幾次沒有攻下,這才有些緊張,趕緊讓大戶支援,趕制器械。
這樣,就耽擱了不少時日。
來前,展堅志在必得,因為在州衙大堂上,桓溫親口說出,初春時節(jié),天寒地凍,不會冒死來救兩個仇敵。
要是沒有桓溫,這益州自己遲早能拿下,即使桓溫接到旨意,等雪消凍溶后發(fā)兵而來,那時候自己早就得手了。
展堅甚至都在想,拿下益州后,如何分封官吏,要不要遷都等等,這些原本都是應該由皇帝乾綱獨斷的事情。
目前,李福下落不知,而那個一直躲在背后給小公子送錢送糧的神秘女子最近也沒有露面,她某非就是傳聞中的成漢公主、李勢和漢王的胞妹?
展堅苦思冥想,今后掌權之后該如何共輔新君?畢竟沒有經驗,此時,身旁幾個兄弟之間的對話引起了他的警惕和恐慌……
“那桓溫照我看是浪得虛名,有眼無珠,竟然派大哥來瓦解咱們兄弟,做夢也想不到其實是給咱們派了個統(tǒng)帥,否則咱們還真不知如何震懾公孫城那幫烏合之眾!”
“是啊,這次復辟成功,我看桓溫應該記頭功!”
“不是桓溫無能,而是大哥戲演的好,完全騙過了那廝?!?p> “哎,咱們也不能大意,有一件事我還是挺佩服桓溫的?!?p> “何事?”
“晉軍破蜀之后,他把益州臨近的所有攻城器具悉數銷毀了,你說這桓溫能沒些能耐嗎?他肯定是早就預料到有這一天,否則當時怎會想到這一招,這不是未雨綢繆是什么?”
一語驚醒夢中人,展堅頓時愣了,全身不自覺泛起一絲涼意,突然悟出了什么。
如果真是這樣,那桓溫一定在暗暗密謀,他會不會是故意如此而迷惑叛軍?
抑或是對我有所懷疑?
自己雖然和桓溫接觸時日不長,但他的謀略自己還是見識了的,尤其是能把劉言川這樣的人物招至麾下而且弄得服服帖帖的,絕非等閑人等。
想到這里,不禁驚呼一聲:“糟了,上當了。弟兄們,事不宜遲,快快通知下去,聚集大軍,全力攻城!”
“咋的,大哥,這么急?”
“少廢話,對了,讓三家大戶再出點血,拿出三萬兩銀子,號令全軍,今晚務必破城,全殲晉人。率先登上城樓者賞銀千兩,率先破城者賞銀萬兩,畏葸不前者殺無赦!”
此時,日頭高起,暖洋洋的,城內的鎮(zhèn)軍卻內心冰冷。
當他們發(fā)現(xiàn)城外的陣勢,知道生死存亡時刻已經來了。如果敗了,下場連他們自己都不敢想。
展堅隱在筰橋軍帳,指揮方略,一切都已籌備妥當,他們要爭分奪秒,力爭天黑前打開缺口。
之所以一反前幾日的從容,而變得如此急迫,他在擔心一件事,但是,擔心的事還是發(fā)生了!
這時,一名快馬飛速而來:
“老大,不好了,漢源郡一帶發(fā)現(xiàn)晉軍蹤跡,約莫一兩萬人,正向這里快速奔襲。”
“漢源郡?晉軍?他們怎會出現(xiàn)在那里,插著翅膀飛過來的?”展堅不敢相信,連驚帶懼。
“應該是從益州北面,繞道綿竹和江油而來?!?p> 展堅明白過來,他擔心的事情還是發(fā)生了,桓溫不是那么好騙的。
“怪不得渝州還有江陽郡布下的探子沒發(fā)現(xiàn)有舟船的身影,他們不是從水路,而是走旱路。姓桓的不僅是要抄我們的后路,還要打我們一個措手不及?!?p> 不好的消息接踵而至,陣中兄弟來報,城樓上已破了兩處缺口,晉軍喪失斗志,疲于應付,眼看就要得手。
不料,有一伙人不知什么身份,搖旗吶喊,蠱惑軍心,說是桓溫大軍到了,然后便撤圍而走,沒了蹤影,還帶走了不少攻城的人。
叛軍如鳥獸般一哄而散,形勢急轉而下!
“老大,完了!”一個滿身是血的漢子又倉皇前來稟告。
“快說,怎么了?”
“攻城的隊伍全散了,先是咱們招徠的那幫匪寇,搶了錢糧遁去,接著就是公孫城的人,說是老巢被晉軍端了,無心戀戰(zhàn),各自散去?!?p> “最可氣的是咱們抓獲的壯丁跑了,突然又回來了,調轉刀口,殺向我們,幸好兄弟們閃得快。老大,快走吧,不然就來不及了。”
功敗垂成,展堅仰天長嘆:“天不佑漢王,天不佑我等,不行,我不能走?;笢匾蝗詹怀d復成漢就一日不成。通知兄弟們,把小公子安頓好,快快隱伏起來,另尋時機?!?p> “老大,你不跟我們一道走嗎?”
“我不能走,我還要回荊州,伺機下手除掉桓溫。成事之后,會去老地方找你們。你們幾個跟我走一趟,其他人速速撤圍?!?p> “去哪?”
“去王誓府上?!?p> “老大,現(xiàn)在去怕有危險,誰知道他會不會拿了我們,向晉人請功?”
展堅淡定道:“不會的,至少他們現(xiàn)在還不知道桓溫來的消息,怎敢生出二心?現(xiàn)在趁此機會,我還要向他打聽一件至關緊要之事,我想只有他清楚……”
展堅是要向王誓打聽一個人的來歷!
為謹慎起見,伏滔領著三千人協(xié)防巴西郡,稍待幾日,秦人撤退后再回荊州,而派桓沖領五千人直撲公孫城,將與王嘏有關的親戚族人還有參與反叛的豪紳連根拔起,誅殺殆盡。
這些人不除,今后再有風吹草動,還會留下隱患?;笢刈约褐宦嗜f人,輕兵奔襲益州。
不出所料,聽聞晉軍前來,沿途郡縣百姓歡欣鼓舞,簞食壺漿。抵達益州城西四五十里地,迎面撞上倉皇西逃的公孫城叛軍,他們只聽聞晉軍馳援,哪里知道會從西部而來。
結果自投羅網,落入虎口,只能自嘆命苦,到地下叫屈去了。
殘陽剩霞,一抹余暉映照在宮樓城闕之上,大軍抵達益州,桓沖和袁真分頭追殺叛卒山匪,桓溫只率兩千衛(wèi)卒入城。
桓溫之所以遷延入城,四處搜捕叛軍,大開殺戒,實是因為到了漢原郡一帶時,從俘獲的叛軍口中聽到了一個驚人的消息:
此次反叛的旗號是興復成漢,擁立漢王之子!
漢王之子?
桓溫若有所悟,想到了很多很多。
再看謝萬,一襲袍服打扮,沒有了往日的瀟灑靈動,滿臉塵灰,穿戴不整,形容狼狽,大有劫后余生的窘迫。
桓溫輕輕搖了搖頭,感慨萬千。
想起當初在建康,第一次見到謝萬時,情景還歷歷在目。當時謝王幾人暢談玄學,目中無人,蔑稱桓溫為兵家子,難登大雅之堂。
現(xiàn)在,這不入法眼的兵家子救了高高在上的大雅人!
還有,大軍伐蜀時,謝萬千方百計阻撓糧草供應,巴不得荊州軍餓死,現(xiàn)在他卻大口吃著桓溫送來的粗糙干糧,大快朵頤,用一句饑不擇食來形容,再也恰當不過了。
謝萬能有今天的寒酸和窘迫,桓溫起初還覺著暢快,但看著看著,居然有些同情他可憐他了。
人在饑餓面前,還有什么儒雅而言?在生死面前,還奢談什么尊嚴?
“多謝大將軍搭救!”
謝萬和應將軍像是兩只受驚的兔子,剛從虎口脫險,驚魂未定,顧不上往日的驕矜,連漱口都沒顧上,便作揖施禮。
“免禮,桓某承朝廷旨意前來解救二位,姍姍來遲,讓二位受驚了。”
“大將軍言重了!”
“好了,二位收拾一下,盡快回朝復命吧。益州之事,暫時移交桓某接管。”
謝萬吃飽喝足,嘴巴擦得干干凈凈,忘卻了饑餒的滋味,馬上翻臉道:“我是朝廷欽封的刺史,即便現(xiàn)在回朝,沒有旨意,這益州大印也不能私授于你。”
桓溫滿腹怒火,實在難忍,便譏笑道:“恕桓某直言,謝大人文不能安民,武不能安邦,忝居刺史,德不配位。這塊大印,放在你手中不是好處,而是禍害?!?p> “你?”
“還是想想回去后如何向朝廷交待吧?!?p> 桓溫提醒他一句,謝萬無奈,交出大印,悻悻退下。
應將軍見謝萬被當場斥責,不敢搭話,諾諾道:“待末將清點軍卒,馬上返回?!?p> “你一個人回去就可以了,軍卒留下!”
應將軍一聽,反駁道:“這恐怕不妥吧,大將軍沒有朝廷的旨意或者兵符,怎能有權調動鎮(zhèn)軍?”
“你糊涂了吧,桓某現(xiàn)在是征西大將軍,有權節(jié)制鎮(zhèn)軍,如果你有異議,回朝后盡管奏明圣上?!?p> 被趕出益州,還被剝奪兵權,應將軍內心惱恨,又不敢當面違拗,只好作罷。心想待回朝之后,找武陵王商議,絕不能讓自己多年來掌控的兵卒拱手送人。
桓溫望著二人沮喪且不甘的樣子,心里又好氣又好笑,國事交給這些人來打理,怎能不一敗涂地!
這時,參軍王瑜匆匆趕來,拜見桓溫,回稟了這幾日蜀地的來龍去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