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說褚家?嫌疑雖大,或許也未必,京師大戶甚多,在外置良田設(shè)莊園的不在少數(shù)。”
司馬丕成竹在胸的樣子,看來是有證據(jù),桓溫盯著他問道。
“你看看這些,或許就能查出到底是不是他家?!?p> 司馬丕果然有證據(jù),說罷,從袖中拿出很多告發(fā)的書信,都是投在謗函中的。
桓溫拿起一看,隨意拆閱幾封,都是檢舉告發(fā)京師大戶營私舞弊的,其中不少是告發(fā)褚建賣官鬻爵,貪賄財物,搶占民田之事。
而且,有名有姓,有鼻子有眼的。
“原來你是有備而來,給我雪中送炭,你打算如何處置?”
“我打算去信中所說的滁州、壽州一帶明察暗訪,摸摸情況。等有了真憑實據(jù)之后,再奏明圣上定奪。”
桓溫忽然說道:“那就不妨先去壽州,就從這瓦埠湖查起,要速戰(zhàn)速決,當(dāng)心他們掩蓋證據(jù),人去園空!”
“侄兒正是此意,褚建那廝之前曾有過同樣行徑,被圣上申飭過,他不僅不收斂,還變本加厲,明目張膽。圣上一直對兩個舅舅心存芥蒂,有意打壓,這次順藤摸瓜,來個鐵證如山,正好可以將他攆下丹陽尹之位?!?p> 司馬丕對褚家恨之入骨,尤其是對褚華。
桓溫點點頭,又殷殷叮囑了一句。
“既然去查訪,那就不要蜻蜓點水,要深挖,將他的朋黨羽翼連根拔起。不過你要小心著點,他們經(jīng)營數(shù)年,掌權(quán)日久,切記不可大張旗鼓。還有,你出行之日,我給你派些人手,沿途暗中保護?!?p> 司馬丕拱手謝道:“多謝姑父!難怪我娘說,找姑父商量商量,一定會有法子的。我娘對姑父可是頂禮膜拜,推崇之至啊?!?p> 這小子,又不懷好意!
桓溫?zé)o心理會,想起伏滔正巧來京稟報事情,此刻正閑著,正好派上用場。
結(jié)果,無心插柳柳成蔭,伏滔卻查到其他一樁重要線索,也是桓溫一直盯著卻懸而未決之大事!
“褚建冥頑不靈,挑釁朝綱,我大晉吏治之亂就壞在他手中,真是豈有此理!此番若不重處,難消朕心頭之恨?!?p> 大殿之上,穆帝氣急敗壞,大聲責(zé)罵。
司馬丕還真干練,直撲瓦埠湖,查封了莊園,逼問出了幕后的褚家。
半月工夫不到,查出褚建安插的心腹和賣官惡行二十余起,售賣所得少說也有十余萬兩。
更有甚者,一些官吏還交代,褚建不僅公然索賄,盤剝州郡,還逼迫百姓,侵占良田,以擴大褚家的私人莊園,從中大肆漁利。其中就包括壽州境內(nèi)的瓦埠湖,而壽州刺史就是謝萬。
這也就證明,楊氏父女包括沈妻遇害,幕后主使之人必是褚家無疑!
問題是,明知褚家有殺人的最大嫌疑,可是卻死無對證,沈妻之死的真正行兇者只能暫擱一邊,待慢慢查訪。
桓溫心想,先清算褚建其他的罪行再說。
而且,司馬丕此次清查,僅僅只是壽州和滁州兩地,若是全境之內(nèi)逐一篩查,那數(shù)目可想而知,必是觸目驚心。
穆帝憤憤不平,惡向膽邊生,不顧司馬丕勸阻,喝道:“傳褚建入宮!”
“臣參見陛下!”
褚建不知何事,皇帝要急急召他。
穆帝半晌無語,默默的望著階下,并未讓其平身。
褚建知道事情壞了,自褚蒜子叮囑他們不要小不忍亂大謀之后,這些日子除了不露痕跡的殺人滅口之事,其他的,他一直循規(guī)蹈矩,并未犯錯啊。
“你可知罪?”
“臣不知,望陛下明示?!?p> “還敢狡辯,當(dāng)朕可欺不成,看看這些是什么?”
穆帝氣惱之下,將罪狀擲向階下,紙張稀里嘩啦在半空作響。
褚建手忙腳亂,跪著挪動腳步,收拾起來。然后細(xì)細(xì)一看,頓時兩腿篩糠,驚顫不已。
“汝兄弟身為國舅,而居樞端之任。掌軍掌政,出安車,入鑾輿,居華廈,食肥美,飲醇醴,當(dāng)思報皇恩,行善舉,盡忠義。然汝兄弟自在職以來,勤政之績不聞于朝,貪賄之音頻干朕聽。不僅不知收斂,反而我行我素,明火執(zhí)仗,汝之過失,可謂罄竹難書,無以復(fù)加?!?p> 褚建戰(zhàn)戰(zhàn)兢兢,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原本膽小,此刻又無太后姐姐撐腰,見穆帝聲色俱厲,自知罪孽深重。
生怕皇帝一狠心,殺雞儆猴,自己可不愿成為那只倒霉的雞。
此時只能舍財保命,求饒要緊。
褚建磕頭如啄米,連呼道:“陛下恕罪,陛下恕罪,臣一時糊涂,起了貪戀。臣愿意退贓退田,請陛下看在家父份上,而且都是陳年舊事,就饒過臣這一回吧?!?p> “城東密林間殺人滅口之事,可是你所為?”
“臣絕無此事,臣愿拿腦袋擔(dān)保!”
這個罪名,褚建打死也不敢承認(rèn),一旦承認(rèn),性命肯定不保,所以,他敢拿腦袋擔(dān)保。
褚建關(guān)鍵時候搬出了已故的褚裒,而非褚蒜子,這讓穆帝有些為難,而此時,會稽王竟也幫著求情。
“陛下,臣看國舅只是一時起了貪念,已有悔改之意,既然愿意退贓退田,接受處罰,臣以為還是罪減一等,給他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p> 桓溫見穆帝沉吟不語,便知有了赦免之意,僅僅是貪贓,穆帝還難以下決心殺人,自己還是也跪下求個情吧。
當(dāng)然不是為了褚建,而是給穆帝一個臺階,同時也要狠狠整治一下褚建,讓他難以翻身,從而斬斷褚蒜子另一只臂膀。
“陛下,丹陽尹之罪責(zé),開大晉南渡以來貪腐納賄之先河,其數(shù)目令人咋舌,其影響舉朝震驚,可謂罪行昭彰,劣跡斑斑。臣以為必須要重重治罪,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況國舅乎?”
穆帝啞了,桓溫這番話不是讓自己為難嗎?
好,那就把球踢給你,讓你把朕放在炭火上烤。
“依大司馬之意,該當(dāng)如何處罰,是大辟還是流放?”
褚建肝膽欲裂,這死罪和流放蠻荒之地沒什么區(qū)別,自己都無法忍受,只好眼巴巴看著桓溫,流露出哀求之神色。
若非有旁人在側(cè),讓他磕頭喊爹他都愿意。
桓溫一臉鄙夷,不屑的瞟了他一眼,暗罵道:“你這作惡多端的狗賊,今日先放過你,留你一命,望你今后能幡然醒悟。若再怙惡不悛,那就是自作孽,不可活了?!?p> “陛下,臣以為,除了會稽王所說之外,還應(yīng)抄沒家資,以充國庫,再如實供出其他州郡賄賣之情,便可減等發(fā)落?!?p> 褚建聞言,如同剜肉一般疼痛,自己費盡心思十余載,斂得萬貫家產(chǎn),眼看一朝化為烏有,恨得牙根都癢癢。
但轉(zhuǎn)念一想,總比大辟和流放要好。
“褚建!”
“罪臣在!”
“兩位愛卿替你求情,這樣你可愿意?”
“愿意愿意!”
褚建忙不迭的答道。
他心中突突亂跳,暗自慶幸,弟弟派出的殺手幸好無功而返,否則要是傷著司馬丕,今日必死無疑。
“擬旨,褚建辜恩,貪賄無度,現(xiàn)奪爵罷職,貶為庶民!另,褚建所涉之州郡官吏,一經(jīng)查實,統(tǒng)統(tǒng)依律貶黜,空缺之職,著尚書臺從品評中等以上者及寒門士子中擇優(yōu)拔擢?!?p> 司馬昱回到王府,世子司馬曜見其神采飛揚,方知今日朝上之事,便問道:“褚家對父王有欺壓之仇,奪職之恨,父王還為他求情,一定有深意。”
司馬昱對褚建懷恨在心,就是因為在褚蒜子的威逼之下,褚建鳩占鵲巢,奪走了自己的丹陽尹之位,此刻求情,當(dāng)然有深意。
一是不明穆帝的真實想法,借機試探;二是示好褚家,萬一將來對方卷土重來。
現(xiàn)在看來,還是桓溫厲害,看似求情,卻一下子將褚建打回原形。貶為庶民,還拔除其所有的黨羽,今后褚建如同行尸走肉。
“曜兒,馬幫行情如何?”
“一落千丈,越是南北對立,戰(zhàn)事頻發(fā),馬幫的生意就越好??涩F(xiàn)在,南北無事,東西寧靜,生意自然是不好?;该匾彩侨绱耍呀?jīng)好久沒有買賣了,只能慘淡經(jīng)營,勉強度日。”
司馬昱眉頭一皺,忽然想起了上次接待的那幫客人,便問道:“秦地的馬市你們走嗎?”
“秦地距離遙遠(yuǎn),路上也不太平,很少有馬幫敢深入秦地。父王,你日理萬機,問這買賣之事作甚?”
“前些日子,秦使來朝,圣上讓父王接待,父王在朝上為他們說了幾句話,他們感念此事,其中一名使者叫什么來著,一下子給忘了。不過他臨別時贈了一把匕首,說今后在秦地如果遇到什么麻煩,憑此匕首就能逢兇化吉?!?p> “哦,有這等好事,讓孩兒看看?!?p> 司馬曜欣喜萬分,接過匕首,見是精工打造,質(zhì)地優(yōu)良,鞘上還刻著幾個字,稀里古怪,不認(rèn)識。
“父王,這應(yīng)該是秦人的文字,此人在秦地身份一定很高,不如借此信物,孩兒去秦地走一趟馬幫試一試?”
“嗯,為父看可以,先少走些,探探路。對了,帶上桓秘,大伙一起發(fā)財?!?p> “孩兒知道了,讓他打頭陣!”
父子倆會心一笑。
轉(zhuǎn)眼到了重陽節(jié)之夜,桓溫早早下值,專程回府給孔氏磕頭行禮,陪著一起用晚膳。別說,雖久居建康,家人其樂融融聚在一起的機會,也很難得。
給母親敬了兩杯酒后,桓溫又給桓平敬酒。
桓平是管家,是下人,當(dāng)然死活不肯受。
“平叔,你雖是我府上管家,但我從未拿你當(dāng)下人看待,你伺候我桓家四十余載,從家父,到家母,我們?nèi)值芤采畹媚憔恼疹?,你對桓家功不可沒。今后,家里家外,還少不了你操持,借此酒,聊表感謝之情。”
“大少爺,使不得,使不得,老爺和夫人,還有幾位少爺待桓平天高地厚之恩,我做些舉手之勞的事情實在微不足道。”
孔氏發(fā)話道:“桓平,你可別倚老賣老,溫兒這杯酒,你受得!”
桓平推脫了一陣,只好言道:“老夫人如此說,桓平就受下了,慚愧,慚愧!”
桓平老淚縱橫,少時曾遇兵禍,被打劫一空,還險些被殺,幸好桓彝辦完差事,回家途中見其奄奄一息,便搭救了他,收至府中,養(yǎng)好傷后死活不肯走。
桓彝見其忠厚老實,便收留了他,如今已是四十余載,他也從昔日的青絲少年成為白發(fā)蒼蒼的老翁了!
老爺沒了,他發(fā)誓要盡心竭力照顧好老夫人和少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