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慕容恪的營帳設(shè)置來看,足見他諳熟軍陣,不給對手任何偷襲的機會,哪怕是火攻。
桓溫想到的火攻,絕不是一般的火攻!
只見群雞畏火,張開翅膀,撲騰騰竭力飛去。它們以為這樣扇打翅膀,就能夠甩掉火把。結(jié)果火借風(fēng)勢,卻越燒越旺。
至鮮卑人營帳上空附近,長繩被火燒斷,群雞掙脫了束縛,四散飛去,紛紛落入透著星星點點的空隙之中。
鮮卑人為防止敵軍火箭,已經(jīng)豎起了堅硬柵欄。
柵欄排列地錯落有致,既有空隙,又能封堵住筆直射來的箭矢,以防護木柵后面臨時堆積的糧草物資,而這空隙就是柵欄之間的縫隙。
夜晚之時,群雞驚駭飛散,它們的習(xí)性就是專一朝著透光之處的縫隙落腳。
活物的指引,就像是能折彎的火箭。
一時間,營帳就起火了。而隨后又有百雞飛來,點燃了糧草,加劇了火勢的發(fā)展,營帳內(nèi)不一會烈火騰騰。
糧草輾轉(zhuǎn)從后方運來,非常不易,因而鮮卑人防衛(wèi)甚嚴,月余來一直無事,哪料片刻之間被亂雞點燃,鮮卑人冷不防遭此突襲,營帳內(nèi)亂作一團。
驚叫聲,救火聲,響徹不斷。
桓溫在高阜窺探燕營之際,在伊水上游的彎凸處,一個將領(lǐng)也在察看著水勢!
水邊,慕容恪也在思謀破敵之策。春深水漲,讓他看到了機會,回營之后,悄悄打起了主意。
當(dāng)手下報稱糧草遇襲而毀損嚴重之時,慕容恪第一個念頭就是鮮卑人要乘亂渡河,另一個念頭就是大呼不妙。
沒有了糧草,大軍也撐不了很久。
他還有一個疑慮,就是晉軍中一定有了變化,來了什么高人。
“快搶出糧草,大軍依次拔營,后撤二十里。還有,留下一千弓箭手,防止晉人渡河?!?p> 果然,當(dāng)晉軍見對方混亂拔營,想趁亂渡河時,被鮮卑人的弓箭手壓制住了,只能悻悻然返回南岸。
當(dāng)夜,乘桓溫不備,一個將佐悄悄來至司馬晞營帳,密謀起來。
縱然未能渡河,掩襲鮮卑人,但毀了對手大部分糧草,迫使鮮卑人后撤二十里,緩解了自己的壓力,也緩解了洛陽的危機。
他這一招,讓中軍將卒刮目相看,肅然起敬。
武慶等將佐笑逐顏開,終于一掃虎牢關(guān)大敗的陰霾,對桓溫更是五體投地,心服口服。
而當(dāng)桓溫次日要全軍渡河和鮮卑人決戰(zhàn)之時,卻遇到了阻力。
首先反對的就是褚華!
“末將以為不宜渡河,鮮卑人糧草被焚,但軍力猶在,此時,鮮卑人無力對峙,正是急欲求戰(zhàn)之時。我軍技不如人,定然落于下風(fēng),倒不如再等上幾日,鮮卑人必不戰(zhàn)自潰?!?p> 理由冠冕堂皇,上得了臺面,究其實質(zhì),不過是想保存實力,因為這些軍卒都是他自己的家底子。
當(dāng)然,還有一層更深的考慮,那是褚蒜子交代過的,能拖延幾日則拖延幾日。
將佐中大半是其心腹親隨,紛紛附和,堅決反對硬拼。
而武慶等人支持桓溫,想請戰(zhàn),奈何人少言輕勢微,剛開口便被淹沒在反對的聲浪之中。
桓溫認為,鮮卑人士氣不振,騎戰(zhàn)雖強,但這里并非茫茫草原,沒有廣袤的砂石地,騎兵占不了便宜。
再有,朱序從城中發(fā)兵援助,鮮卑人只能選擇撤退,這樣自己也好早日回京復(fù)命,和穆帝共商鏟除褚氏之事。
關(guān)鍵時候,司馬晞卻一反前幾日常態(tài),莫名其妙的唱起了反調(diào):
“大司馬稍安勿躁,本王以為,此時渡河,時機不對。河水暴漲,灘急水深,難度太大,鮮卑人很可能快速掩殺而來,大軍又何必涉本不該涉之險。還是耐心再等上三五日,若鮮卑人不退,本王則同意出戰(zhàn)。”
戰(zhàn)有戰(zhàn)的理由,不戰(zhàn)有不戰(zhàn)的借口,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看著都是為大局著想。
桓溫雖然是奉旨持節(jié)督戰(zhàn),但主將和先鋒二人意見出奇的一致,他也不便強行出兵。
再者,這些兵卒大都心向褚華,如勉強出兵,萬一在途中使什么絆子,兵敗的結(jié)果就要由自己一人承擔(dān),而且鮮卑人正好借機攻城。
“既然諸位都不愿出戰(zhàn),理由也說得過去,桓某不好強逼。這樣,大軍暫且歇著,養(yǎng)足精神,備好簡易舟楫。五日后,無論鮮卑人退否,必須渡河而戰(zhàn),違令者殺無赦。”
這場爭論終于暫告一段落,桓溫走出軍帳后,褚華向司馬晞投以會心的一笑!
司馬晞很尷尬,目光稍一接觸,便投向別處。
那晚,正是褚華派出的心腹來到司馬晞大帳密謀,給司馬晞送上千兩黃金,白璧一對,玉佩兩只。
目的就是就是為了今日反對桓溫的渡河計劃。
褚華連理由都幫他想好了,因為穆帝曾親口交代,穩(wěn)扎穩(wěn)打,不可盲動,這完全是遵旨行事,桓溫也奈何不得。
司馬晞厭惡褚華,但卻真心喜歡金銀財貨。
這一點和褚建一樣,貪得無厭,愛錢如命。不用承擔(dān)任何責(zé)任,還能白賺這些錢財,何樂而不為?
丑陋的一樁交易,讓慕容恪從容布局,鉆了空子,有機可乘。
到頭來,晉人因小失大,他們的損失何止這點財貨,失去的太多太多……
褚蒜子開啟食盒,打開籠子,一遍遍的演示著自己處心積慮醞釀的罪惡計劃。
“差不多了,是時候了。”蒜子喃喃自語。
“太后,東海王前來探望?!?p> 侍女銀兒幾次發(fā)現(xiàn)褚蒜子關(guān)上門,獨自呆在里面,心內(nèi)起疑。有一回她曾貼近偷聽,里面除了幾聲低低的怪叫聲,什么動靜也沒有。
這次又想打探一下,不料司馬奕來了。
“哦,讓他進來吧?!?p> 司馬奕面色凝重,走了進來,換上笑臉:“太后,鳳體好些了嗎?”
“唉!每況愈下,不過有你這句話,哀家心情好多了?!?p> “前陣子太后壽辰,還想來湊湊熱鬧,也不見太后有旨意,所以不敢主動來打擾,怕太后心情不好?!?p> “娘做壽,連兒子都不來,心情能好嗎?所以壽宴也就取消了,否則,怎能不請東海王赴宴?”
“豈敢豈敢!圣上他為何不來,這要是傳揚出去,有違孝道啊?!?p> “唉!不能這么說,或許是他太忙了,不便過來,哀家也不計較,做娘的怎能記恨自己的兒子呢?”
司馬奕聽到這里,忽然低下了頭,怏怏不樂,不發(fā)一言。
“怎么了?是想起周太妃了吧!”
“是的,奕兒突然想起母親了,要是母親過壽,奕兒再怎么忙碌,也會拋下一切。哪怕天塌了,也會去陪伴她的,可惜她走得太早,奕兒都沒怎么好好陪她,真是不孝?!?p> “東海王真是孝子,你知道你母親是怎么死的嗎?”
司馬奕抬起頭,疑道:“她是病死的,太后不知道?”
“你呀,真是好欺哄,你娘是被活活氣死的,根本不是什么病死。不過也不能怪你,那時你還小,懵懂無知?!?p> 司馬奕驚道:“氣死的?是誰這么歹毒?”
“當(dāng)然是芷宮里的那位!”
“是她?”
“是的,自你父皇第一任皇后早逝后,你娘便得了寵,可剛沒多久,又被新來的她給奪了位,得了專寵,你娘才悶悶不樂,郁郁而終的?!?p> “我怎么不知道?”
“這件事,宮里不少老人都知道,不過她們守口如瓶,不敢實話實說,否則開罪了芷宮的她,她就會向你父皇進讒言。輕則攆出宮去,重則剝奪封號,罰身為奴,要受一輩子苦?!?p> “太匪夷所思了,真的是她嗎?”
“正是!”
“可我聽說,成皇后默默無聞,與世無爭,不像是那種歹毒之人?!?p> “這正是她的精明之處,看似本分老實,實則工于心計,否則,怎能媚惑你父皇?再說,你娘哪點沒有她好?”
見司馬奕將信將疑,褚蒜子干脆給他講了個故事。
只因周貴妃花錢大手大腳,宮中那點例錢遠遠不夠,所以常去皇帝那兒打點秋風(fēng)。
成皇帝性子不儉不奢,但因?qū)檺壑苜F妃,還比較大方,一二百兩隨手就給。
可后來推行新政,開源節(jié)流,皇帝還身為表率,漸漸的,對周貴妃就吝嗇起來,從幾百兩縮減到四五十兩,再后來索性就十兩八兩的,像打發(fā)叫花子一樣。
司馬奕惱道:“就是桓溫搞的什么新政,竟然搞到我母親頭上來了?!?p> 蒜子也忿忿不平,言道:“是的,不知他搞得是哪門子新政,禍害得堂堂的周貴妃還不如大戶人家的小妾金貴?!?p> “或許是父皇簡樸持國吧!”
“要說都這樣簡樸也就算了,可你母親聽說,成皇后呼風(fēng)喚雨,寵傾后宮,所求無不實現(xiàn)。新政在她那一點約束也沒有,你父皇在她身上花費無數(shù)!”
司馬奕還不相信,褚蒜子舉出了活生生的例子。
“就說她爹杜艾吧,終年病怏怏的,太醫(yī)院用去了不少上好的靈芝鹿茸,還賜了一粒葛天翁的仙丹。你再看她身上穿的頭上帶的,那點例錢能夠嗎?你母親還不信,就想試上一試?!?p> 司馬奕好奇道:“她是怎么試的?”
“你娘有一次,給成皇后送去了自己心愛的一只玉簪子,說近來手頭不寬綽,老家的宅子也要翻新,要得急,一時湊不齊,能否請她向皇帝討些錢,渡過難關(guān)。”
“那她怎么說?”
“她問要多少,你娘仗著膽子說六七百兩吧,結(jié)果她云淡風(fēng)輕,說干脆湊個整,一千兩。”
司馬奕驚道:“這么大方?”
“你猜怎么著,頭天晚上去說的,第二天早上便拿到手了。你娘這才相信那不是謠傳,是真的。你娘失寵了,自此以后她恨死了成皇后,就連你父皇,她都稱疾不見。”
“再后來呢?”
“此后便憤恚成疾,臨終那日,你父皇自覺歉意,執(zhí)著你娘的手,問她還有什么想說的。你娘倒也是真性情,盯著你父皇許久,一句話不說,然后引被覆面,氣絕而亡。”
“娘!”
司馬奕仿佛是親眼目睹,親耳聽聞,不由得聲淚俱下。
“娘,你死的冤,奕兒要為你報仇,奕兒要跟她拼了!”
“好了,好了,別哭了,小聲點,不能叫人聽見。傳出去,對你只有不好?!?p> 說著說著,褚蒜子也拭起眼淚。
“我知道了,我會藏在心里的?!?p> “哎呀,也怪哀家,這些都是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我又揭開這蓋子,白白惹你不快,是哀家的不是!”
“多謝太后提醒,讓我明白了,娘竟然是被她害死的,她撫養(yǎng)我哥哥那么久,虧得我一直以為她是好人呢!”
褚蒜子收起干淚,卻冷笑一聲:
“你以為她撫養(yǎng)你哥哥,是安得什么好心?不是,全然是為了她自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