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溫明白了,應(yīng)將軍平日不聽自己號令,這次為何會這么爽快派兵跟隨,還親自領(lǐng)兵,原來這一切都是計劃好了的。
自己還是小看了他們,低估了他們的邪惡和歹毒。
可是,朝廷也不該拿家國安危做兒戲呀,擺下這么大的賭局難道就是為了誘惑我桓溫?
即便真是一個賭局,可問題是,這賭注太大了。
我桓溫就是輸?shù)靡桓啥?,但你們要是錯過了時機,讓鮮卑人滅了冉閔,大晉危哉,你們最終又能得到什么?
慢慢的,他什么也看不見了,只覺得身體在晃動,那是車輪在顛簸的山路上行走所致,這是要回京了。
“天哪!他們還有底線嗎?”
桓溫慢慢閉上了眼睛!
余暉將盡,秋風習(xí)習(xí),桓溫在劇烈的顛簸中醒來。他迷失了方向,茫然四顧,分不清東西南北。
這是哪里?這是哪里?
東南方向,矗立著遠山,山峰的輪廓在暮色中隱隱可見。
到了瑯琊山,他才認清自己的所在。
從北地而來,途經(jīng)滁州,前往建康的這條路,桓溫已經(jīng)數(shù)不清走過了多少次。逃難、流亡、北伐、回師,或喜或悲,或勝或敗,或生或死,
二十余載,自己扮演過很多角色回京,就是不曾想過,會以一個擅動兵馬形同謀逆的罪行,被囚車押解回來!
往事如煙,恍然一夢,出了滁州城,來至杜家村下,想起自己當初從宣城流亡時,在這里度過的時光。
望望那寂靜的村落,看看這冷冷的囚車?;笢孛曰罅耍Ф蛄?,產(chǎn)生了錯覺。這一切就好像昨日發(fā)生的一樣。剛剛為父報仇,殺了宣城的江家三父子,轉(zhuǎn)眼就站在了囚車中。
十八年前的負罪逃亡,在十八年后被抓捕歸案,果真是天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
桓溫漸漸悟透了,與宣城相比,此次身份不同,罪名不同,幕后之人不同,但背后的原因是一樣的!
這一刻,他輕嘆了一聲,沒有擔心自己的命運,而是揪心著荊州的弟兄們,揪心著母親妻兒,揪心著芷宮里的她。
桓溫禱告蒼天,祈禱著他們所有人不要受自己連累,不要因自己而遭受磨難。
殘酷的是,磨難才剛剛開始!
“姐夫,要不在滁州歇上一宿,天明了再走?”
“別歇了,還是幾十里路,回京城再歇吧。”
應(yīng)將軍還不死心:“等天明了,路上人就多了,京師里更是人頭攢動,讓他們看看桓溫五花大綁身處囚車的德性,殺殺他的威風,也好為姐夫出口氣,為死去的內(nèi)侄報仇!”
“我何嘗不想如此,要是抓住了那個山匪,一定要剜出他的心來祭奠亡兒,不是他打折了綜兒的手臂,我兒怎能在益州被蜀兵射死?”
“那為何還要連夜進京?”
“這是太后交待的,擔心夜長夢多!這家伙名望甚高,擁躉眾多,萬一驚動了百姓,出了差池,咱們可承擔不起。再說了,他已經(jīng)沒有威風了,這次下了獄,八成是出不來了?!?p> 三更將盡,在京師百姓鼻息如鼉鼓的酣睡聲中,囚車進入了大司馬門,拐至一處防衛(wèi)森嚴的牢房。
桓溫對這里一點也不陌生,這正是當初自己第一次入獄時的牢房—東天牢。
天意弄人,那時,蘇峻叛亂,自己奉郗鑒之命,作為副將領(lǐng)兵進京拱衛(wèi)京師,被當時的庾亮捏造了罪名投入獄中,而同時下獄的南頓王司馬宗則含冤身死。
同一個囚牢,這是上蒼和自己開玩笑,這個玩笑開得太大了!
“當”的一聲,牢門重重關(guān)上了。
“啪啪啪!”
建康城內(nèi)一處府邸,響起了急促的敲門聲。
“這么晚了,誰呀?”
“勞駕,開開門,有急事求見尚書大人!”
“我家老爺已經(jīng)睡下,有事明日再來。”
“不行啊,明日就來不及了,煩請通稟一聲,就說大司馬桓溫求見?!?p> “好好好,你等著?!?p> 何充是躺下了,壓根沒睡,心里還在想著前些日子,在三次朝會上,桓溫揭發(fā)的那些事情,他哪里能想到褚家會做下這些喪盡天良之事,可又沒有足夠的憑據(jù)能直接指向太后。
現(xiàn)在她掌握著皇帝,兩個弟弟也身居要職,朝堂里已經(jīng)沒有自己的立足之地了。
輔政大臣還有尚書令這個頭銜徒有虛名,不過是他們欺騙世人的一個幌子罷了。
算了,這朝堂又不是我何充的朝堂,這天下又不是我何家的天下,讓他們?nèi)ザ钒?。興也好,亡也罷,老夫昏聵,無能為力了。
何充幾年前就想請辭告老,穆皇帝不準,他又打消了念頭,并非貪戀權(quán)柄,而是掛念桓溫。
滿朝之中,只要他是大晉中興的希望,聽說此次已派殷浩北上,桓溫也應(yīng)該要獨當一面,請辭之事,等桓溫凱旋歸來再說吧。
剛要迷迷糊糊睡下,管家報稱外面有人求見。
“蠢材!早就吩咐過你,入更之后,一律謝客,怎么這么不長記性?”
“老爺,是桓大司馬求見?!?p> “快請!”
何充骨碌一下起身下床,動作迅速。
“何尚書,快救救我家大將軍!”
“快起來,快起來!”
何充聽完郗超這番話,頓覺一片空白,萬事皆休。顯而易見,這是有人故意栽害,因為桓溫不可能犯下這種罪行!
“備車,老爺要入宮。對了,郗超,你現(xiàn)在也不要拋頭露面,就在我府上住下。”
郗超道:“謝過尚書大人!不過大人,晚生以為,現(xiàn)在宮門已閉,恐怕進不去。再說,如果他們問大人是如何得知這消息的,反為不妙!”
何充思索一下,嘆道:“對呀,他們一定以為老夫暗通桓溫,到時候辯駁起來有失公允。還有,如果這個陰謀就是他們安排的,去了也是自討苦吃,這該如何是好?”
“大人,為防止褚家突然下黑手,暗害大將軍,現(xiàn)在最要緊的就是先將此事公之于眾,引起朝野關(guān)注,讓他們心有忌憚?!?p> “對對對,再想想,再想想。哦,有了!”
次日一大早,早起的百姓驚訝的發(fā)現(xiàn),宮門城墻、大街小巷上到處張貼著告示。然后,消息便一傳十,十傳百在京師散開了。
“什么,大司馬謀反,這怎么可能?”
“哪有只率兩萬人謀反的,當大司馬是傻子嗎?”
“這哪是當大司馬是傻子,這是把咱百姓們當傻子!”
“人家桓大將軍拿下二都,痛擊胡虜,要造反,早就反了!定是有人陷害!”
“說誰不是呀,前幾日,還聽說他在秦淮大街狠揍了寬窄巷的惡霸,沒準就是褚家在暗中報復(fù)?!?p> 一個五大三粗的莊稼漢氣呼呼嚷道:“老少爺們,我說咱們不要只是瞎起哄好不好?白袍將軍為咱百姓做了那么多,咱們是不是也為他做點什么?”
“這位兄弟,你說咱們該怎么辦?”
“諸位,咱百姓無刀無槍的,是沒什么大本事,但咱們?nèi)硕嘈凝R,請愿去吧!”
“請愿咱們說啥?”
“就說大將軍是冤枉的,讓朝廷派公正的大臣審理此案。據(jù)在下了解,何充大人還有會稽王比較正直?!?p> “好,鄉(xiāng)親們,大伙都去,誰不去誰就是昧良心?!卑傩諅兿駶L雪球一樣,紛紛涌向宣陽門。
出主意讓百姓去請愿的正是混在人群中的劉言川!
昨夜,郗超言川帶著十幾個衛(wèi)卒,還有何府幾名家丁忙碌至五更天,張貼了數(shù)百份告示。
而他們在連夜謄寫告示時,寬窄巷里也忙碌得很!
“武陵王,你做得好,若能除掉他,你厥功甚偉。今后,朝廷不會虧待你的?!?p> “多謝太后提攜!”
褚華殺心頓起:“姐,這次咱證據(jù)確鑿,絕不能再放虎歸山,索性就在獄中結(jié)果了他?!?p> 褚建阻道:“糊涂!既然有了證據(jù),就可以名正言順的殺他,還可以讓他身敗名裂。若獄中下手,這不是掩耳盜鈴么?”
“你?前怕狼后怕虎,優(yōu)柔寡斷,能成何大事?”
褚建反駁道:“你不動腦子,辦事毛躁,惹的禍還少嗎?”
“好了,自己兄弟也亂了陣腳,就不怕別人笑話?姐心里有數(shù),明日便和皇上說說。早些審,早定罪,既光明正大又悄悄摸摸的把他除了,永絕后患!”
褚華擔憂道:“姐,就怕老不死的何充還有會稽王會從中作梗,他倆可是一直對姓桓的心存好感?!?p> “你錯了,會稽王沒這么傻!他只是想利用桓溫和咱們斗,若桓溫有罪,他擔心惹禍上身,一定會袖手旁觀的。至于何充嘛,老邁昏聵,縱有此意,也是獨木難支!”
司馬晞?chuàng)嵴菩Φ溃骸疤昧耍〕诉@腹心大患,今后便可高枕無憂了。對了,太后,殷浩怎么辦,他不會出來給桓溫作證吧?”
“他是個明白人,只要曉之以情,動之以理,是不會多嘴的。趕緊召他返師,褚建,你得空再去和他談?wù)劊f明利害,讓他看清形勢,小心禍從口中。”
司馬晞奇道:“太后,怎么,大軍不去臨漳援助冉閔了?”
褚蒜子鳳眉一挑,輕蔑道:“臨漳于哀家何干,哀家要的是建康!”
這時,院中傳來呃呃的嘔吐聲。
蒜子問道:“這是如意吧,她怎么了?”
“沒事,姐,太醫(yī)說她有喜了?!?p> “這才多久,就有喜了,看來褚建又要當?shù)鶉D?!?p> 說到這里,褚蒜子愣了一下,表情僵硬。她突然想起來,最近至少三四回和司馬奕偷歡,激情之下,居然忘記了在臍中貼上麝香。
幸運的是,自己的月事照舊,好險!
身為孤家寡人的太后,要是像如意一樣妊娠,那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韙,身敗名裂,重蹈秦時趙姬覆轍。
而令自己懊惱的是,昨日因和司馬奕談妥了一筆大買賣,得意之下,又有了魚水之歡,同樣忘記了補救措施。現(xiàn)在再彌補,已經(jīng)來不及了。
唉,得意忘形,真是糊涂!
褚蒜子自怨自艾,可又覺得怨不了自己,誰讓她是大晉高高在上獨一無二的太后?沒有人能約束得了,膽子自然就大得可以包天吞地。
算了,真有了反應(yīng),偷偷開些墮胎藥,不過是略傷鳳體罷了。
褚華問道:“姐,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沒事!褚華,這東天牢在你衛(wèi)將軍府轄下,得盯緊了,別出什么意外?!?p> “姐,你擎好吧,我自會讓人去好好伺候他的!”
得意之下,褚華臉上的刀疤在燭光下陰森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