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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晉衣冠

第六百三十一章 虎嘯劍吟血

大晉衣冠 大楚刀客 3732 2021-12-20 19:58:37

  桓溫聽出了郗超話音的落寞和決絕,也聽出了他的不甘和抱怨,或許是自己讓他失望了。

  “這就是你的潔癖所在?”

  “我自小便有潔癖,大將軍是知道的。吃的,被別人碰過了,便不再吃。穿的,被別人碰過了,便不再穿。用的,被別人碰過了,便不再用,我以為這就是潔癖?!?p>  說起這個特點,他自己都笑了。

  “慢慢長大之后,我發(fā)現(xiàn),眼前的污濁易除,心中的污濁難掃。掃除身旁的灰塵和骯臟容易,掃除天下的骯臟很難,那才是真正的潔癖!”

  說到這里,郗超非常興奮。

  “比如說,司馬奕和褚蒜子就是污濁之物,大將軍經(jīng)歷了那么多的迫害,死了那么多兄弟,才毒死了褚蒜子,卻還是留下了司馬奕。結(jié)果怎么樣,司馬奕照樣死灰復(fù)燃,連累南康公主而死。所以說,污濁就是污濁,永遠(yuǎn)無法擦拭干凈!”

  毋庸置疑,點到了桓溫的傷心處。

  “大將軍知道蜀地有一種葵花嗎?叫蜀葵,蜀葵向日而開,世人稱之為忠。”

  桓溫刻意擠出笑容,以安慰這個忠心的友朋。

  “可是,在嶺南,也有一種花,與蜀葵相反,背日而開,叫唐婆鏡花。葵花向日,固然是忠臣的象征;而唐婆鏡花背日而開,應(yīng)是諍臣的表現(xiàn)。向日還是背日,并非忠與不忠的衡量。忠與不忠,不在乎是否向著太陽,而在乎是否順應(yīng)世道,在乎人心!”

  說到激動處,郗超咳嗽起來。

  桓溫心疼的為其摩挲著胸口,勸他休息片刻,不要再說了。

  哪知剛剛觸摸到,郗超扭曲著臉,顯得痛苦不堪。桓溫發(fā)現(xiàn)了反常之處,解開其胸口,見皮膚黑青,方知肋骨斷裂。

  “是誰?誰干的?是他們下的毒手!”

  “將死之人,便是全身骨裂又何妨?”

  “郗超,別說了,我讓太醫(yī)給你看看?!?p>  郗超抓住桓溫的手,搖搖頭:“不必了,入了土,都一樣!”

  “好,我不走,你說吧?!?p>  “大將軍,我家財萬貫,父親封疆大吏,可以錦衣玉食,盡享榮華富貴,可我卻拋下這一切,追隨大將軍櫛風(fēng)沐雨,四處奔波,為何?”

  “只是不想這么空來世上走一遭!”

  郗超自問自答,娓娓道來,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再次坦誠心跡。

  “在徐州時,我便崇仰大將軍,決心以為謀主,托騏驥之尾,附鯤鵬之翼,建不世之業(yè)。我是藤蔓,要靠著大樹才能生長,而大將軍便是那參天大樹?!?p>  “如今,大將軍幾近成功,離大業(yè)就差一步之遙,我雖然等不到這一步,可也算是遂了心愿。為己揚名,為民除害,為國紓難,沒有白走這一遭。”

  “彌留之際,捫心自問,我對得起自己,對得起大將軍,對得起所有人,除了父親。我是不孝之人,欺騙了父親,傷害了世上最疼愛我的人!”

  郗超說到這里,眼睛一閉,眼眶蓄藏許久的淚水汩汩涌出,沾滿了雙頰,打濕了被褥。

  情緒頓挫,不由得呼吸急促,開始大口喘著粗氣。

  “我死之后,父親他,他一定會痛不欲生,那我的不孝,則更甚。為了稍稍彌補心中愧疚,請大司馬把,把匣中那些書札交給他??戳酥?,父親就不會傷心難過了,就會好好的活著?!?p>  桓溫緊緊攥著郗超的雙手,他呼吸困難了。

  “大司馬,我,我,走了,珍重!”

  郗超氣息已停,但雙眼怒睜,抬手指向桓溫的腰下,心有不甘,似在指點著什么。

  桓溫解下問天劍,倉啷一聲,劍鋒寒森森奪目。

  他的面容如同劍鋒一樣冷峻,從喉嚨里悶喝一聲:“孤心死諫,此生不負(fù)!”

  榻上之人,手臂無力的落了下來,輕輕閉上了眼瞼,嘴角掛著微微的笑,淺淺的笑!

  一道銀龍,照亮了陰暗的床榻,照亮了兩張一死一生卻同樣慘白的面容。

  “咔嚓!”

  酷夏的建康城,天空響起了炸雷,明明是正午時分,竟如同薄暮。天色陰沉沉的,烏云潑墨,下起了凄傷的雨。

  桓溫仗劍而出,來至中庭,仰頭望天,咆哮道:“天妒英才,何其不公,蒼天無眼,奪我友朋!”

  無情的冷雨打濕了發(fā)絲,濡濕了衣襟,模糊了桓溫的雙眼。

  五百衛(wèi)卒列陣,將桓溫護(hù)在中心,踩著雨水,踏著泥漿,大步邁向?qū)m城!

  宣陽門外,庾氏武氏兄弟子侄、錢老幺白籍會余孽,還有庾道憐晴兒等男女老幼一百四十九人,并排跪著。

  “大司馬到!”

  桓溫一到,門前的衛(wèi)卒閃開一條通道,列著軍陣,默然肅立,雙目注視著他們的大將軍。

  已經(jīng)得知消息的司馬昱、謝安還有其他一眾朝臣紛紛迎了上來,齊聲言道:“我等見過大司馬!”

  桓溫臉色鐵青,沒有理會。

  來至跪著的人陣前,倉啷一聲,抽出了問天劍。

  “爹,好冷啊!”

  “娘,寶兒害怕,咱們回家吧!”

  “哥哥,我的手都麻了,他們怎么還沒有幫我們解開呀?!?p>  桓溫慢慢舉起寶劍,朝臣屏住呼吸,不敢做聲,有的甚至閉上眼睛,不敢目睹。

  除了淅淅瀝瀝的雨聲,還有夾雜其中低低的抽泣聲。

  “義父!”

  桓溫回轉(zhuǎn)頭,是劉山的聲音。

  “義父,他們當(dāng)中還有三歲的孩子,他們是無辜的!義父能不能放過他們?”

  桓溫握劍的手抖了一下,說道:“山兒,你看到荊州后堂中的那些竹子沒有?你把它株株砍掉,一年后,底下的根莖又會滋生出很多竹筍。還有那原上的野草,哪怕你今日將其付之一炬,明年又萋萋再生。”

  劉山搖搖頭,不是很理解。

  “山兒,亂世之中沒有無辜之人,今天你放過他們,十年后二十年后,他們就會來殺你。昨天是他們綁了你,是他們要殺你,你怎么這么快就忘了?再說,義父已經(jīng)給過他們機(jī)會了。”

  劉山不再言語了。

  “義父就是太寬容太慈愛,才讓他們有了兒女,可他們不感恩,不領(lǐng)情,非要連累兒女一道來受死。他們要怨,就只能怨他們的父母,為何會把他們生在庾家?!?p>  劉山不解道:“可他們又不知道會生在庾家?!?p>  “國有祚,人有命!生在庾家,生在褚家就是他們的命,就是他們的罪惡!”

  他高高地?fù)P起了寶劍。

  “老爺,公主之事和奴婢無干,就饒過晴兒吧。”

  桓溫鄙夷的問道:“事發(fā)那天有個人來送酒菜,他進(jìn)入入家里,當(dāng)時庾希就藏在屋內(nèi),你為何不呼救?”

  “這?”

  晴兒心慌了,這件事桓溫怎么會知道?

  “賣主求榮,第一個要殺的便是你!”

  桓溫手起劍落,一劍直插惡婢的心窩,剛剛滲出的血水很快便被雨水沖刷干凈。

  庾希心里一驚,罵道:“姓桓的,今年你殺了我,到了地下,我也不會放過你。”

  桓溫提著劍,走了過來,笑道:“就你這樣的愚頑之輩,真到了地下,你還是這樣的命運。我很后悔,不該讓你活到現(xiàn)在,白白連累了這么多人?!?p>  說完,桓溫放肆大笑著轉(zhuǎn)身走了。

  庾希抬起頭,還在納悶,他怎么走了?

  哪知桓溫頭也不回,反手一劍,正中庾希咽喉!

  這種死法太突然了,太意外了,也太恥辱了。

  他連我的死都不想看見,足見他的痛恨和蔑視。這是庾??吹剿郎竦莫b獰時,剎那間的感悟。

  “錢老幺,你已經(jīng)從江上逃了,為何還要回來?”

  “你殺了我大哥,當(dāng)然要報仇?!?p>  “你和錢大一樣,有股狠勁,可是跟錯了人,做錯了事,你在東天牢朝我的鋪草上屙尿,我都能忍,但你殺死哀皇帝,就只能死了。”

  “哈哈,老子死不足惜,早知如此,當(dāng)時就該在你的腦袋上屙尿。”

  桓溫退了回來,臉色猙獰,嘆道:“本來看你是條漢子,想讓你痛痛快快的上路,你非要遭罪,那就成全你吧。”

  劍光一閃,錢老幺唯一的一只耳朵被劈了下來,成了冬瓜腦袋。痛得他哎呦一聲,仍不屈服,瞪著桓溫。

  桓溫徹底被激怒了,飛起一腳,踢在他頭上,錢老幺頓時昏了過去,在雨地里翻滾了幾下,不能動彈。

  一會,被雨水的沖洗又醒了。

  桓溫提劍上前,對準(zhǔn)錢老幺襠下,狠狠一挑,割下了屙尿的是非根。

  錢老么痛得死去活來,猶自罵個不停。

  桓溫上前踩住他的腦袋,沾著雨水和著血水的劍鋒,插入他自取其辱的臟口之中。

  噗嗤一聲,劍刃破頸而出。

  司馬昱看到差點嘔吐,卻又不敢不看,還有的朝臣驚魂未定,暗自慶幸沒有附逆。

  “咔!咔!咔!”

  桓溫殺得興起,地上的雨水成了血水,嘩嘩的流著。無辜的雨水洗刷著恥辱,洗刷著罪惡!

  每殺一人,郗超的哀戚和慘容就浮現(xiàn)一次,人一個個倒下,水一滴滴赤紅。

  他一個人踽踽而行,左右開弓,機(jī)械的抬起手腕,放下手腕,接著,又抬起手腕。

  走到了盡頭,殺到了盡頭,雨水淋透了他,眼睛都難以睜開。

  “倉啷啷”

  問天劍重重地砸在地上,劍身上的血水瞬間被暴雨洗刷得干干凈凈。

  甩開劍鞘,他張開雙臂,仰望昏暗的雨天,發(fā)出了長長的一聲吟嘯。

  一聲怒吼,干云天,刺蒼穹!

  想想自己,大半生都在別人的玩弄之中而渾然不覺,一次次的算計,一次次的逃脫,一次次的栽害,一次次的原諒。直至鋃鐺入獄,險些身死。

  可自己還是拒絕了郗超的提議,只是殺了褚華等幾個急先鋒,放過了司馬奕和褚蒜子這兩個元兇巨惡!

  而他倆不思悔改,通過步步假象迷惑自己,誘騙自己再次上當(dāng),為了對付共同的敵人,他倆竟然會拋棄仇怨,勾結(jié)在一起。

  在他們眼里,爭權(quán)奪利的對手可以化干戈為玉帛,而自己這位一心為國的忠臣良將卻是不共戴天之?dāng)常?p>  從褚家利用冉閔請援陷害自己那刻起,桓溫就不把他們當(dāng)作個人的寇讎,而是朝廷的仇人,大晉的國賊。

  她能犧牲國之安危來對付自家的仇人,這就是國賊!更無法容忍之處,她還要傾覆大晉皇祚,還要拿國土獻(xiàn)敵,這比王家庾家罪惡更深更大。

  庾家的卷土重來,無疑是給桓溫一個血淋淋的教訓(xùn)。

  寬容和仁慈只能對人,對豺狼虎豹必須選擇殺戮。

  郗超那折斷的肋骨,烏青的胸膛,死前那淺淺的一笑,讓桓溫找到了今日大開殺戒的理由!

  “會稽王何在?”

  司馬昱穩(wěn)穩(wěn)心神,應(yīng)道:“大司馬有何吩咐?”

  “把司馬曜叫過來?!?p>  司馬昱嚇壞了,還以為自己的世子也犯了什么罪過。彳亍不定,不敢走,又不敢留,眼巴巴看著桓溫。

  桓溫問道:“怎么?”

  司馬昱囁嚅道:“大司馬,不知犬子?”

  “沒事,不是要殺他,而是讓他來殺人!”

  “啊?犬子一向本分老實,怕他不敢下手。”

  桓溫瞪著司馬昱,冷笑道:“桓秘背叛了桓家,這里面能少得了他嗎?別再耍什么小聰明,別以為桓某什么都不清楚?!?p>  司馬昱臉上微微抽搐,嚇得魂飛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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