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石朝北都太原城,是王氏龍興之地,至今還保留著雄偉的晉陽宮。
這里也是長安以東最重要的一座都城,既是河?xùn)|節(jié)度使駐地,也是太原府駐地,轄州軍20,兵額5萬5千人。河?xùn)|節(jié)度使一般都是宰相兼任,稱為使相,非勛戚重臣不可。
因為這里不僅是富饒廣闊的大石糧倉,還是北地鎖匙。從這里向東越過太行山,可以控制河北諸藩鎮(zhèn);向西可以屏障長安;向南可以威懾中原腹心;大軍向北出發(fā),就是征伐北方諸胡的前進基地。
太原城關(guān)以西的風谷山驛,就是各條道路的樞紐,也是太原外圍最大的貿(mào)易中心。
這里的亂子,會直接牽動太原府的神經(jīng),因為風谷山驛市,有很多朝廷權(quán)貴的秘密產(chǎn)業(yè),一旦這里商業(yè)蕭條,會損失很多人的利益。
甚至太原各級官府的公廨使費,也有很多是在這里放貸所獲,不用問,操控這些金錢的人,就是聶記柜坊。
一件小小的兇案,甚至引起了河?xùn)|節(jié)帥康成訓(xùn)的關(guān)注。
康成訓(xùn)的前半生,只能說是一個庸官俗將,哪里有資格執(zhí)掌河?xùn)|雄鎮(zhèn)。但是他運氣太好,在討伐龐勛之亂的戰(zhàn)爭中,沙陀軍成為了他的部下。正是因為沙陀騎兵的英勇善戰(zhàn),使他獲得了平亂第一功,坐上了河?xùn)|節(jié)帥的寶座,達到了人生的高峰。
但他畢竟出身不高,名氣不大,靠運氣得到的功業(yè)是不穩(wěn)固的。長安對他不滿的人不要太多,覬覦河?xùn)|節(jié)度使職位的家伙,大約可以從含涼殿排到太液池。
在平定龐勛的戰(zhàn)爭中,沙陀軍使王國昌之子、年輕的獨眼猛將王恪用,兩次沖進敵軍重圍之中,救了康成訓(xùn)的性命。因此康成訓(xùn)收王恪用為義子,軍中稱王恪用為飛虎子,至此康家和王家結(jié)為生死之交。
那時候王氏還不姓王,而是姓誅邪。由于沙陀誅邪氏為大石累代守邊,加上平定龐勛的卓越功勛,朝廷賜誅邪氏皇家姓氏,即王氏,位列鄭王籍。從此沙陀誅邪氏成為了大石宗室,5代人的艱辛奮戰(zhàn),沙陀王氏終于達到了人生榮耀的頂峰。
榮耀歸榮耀,實際的利益卻沒有多少,平定龐勛之亂以后,沙陀軍使王國昌調(diào)京師宿衛(wèi),升任左金吾衛(wèi)大將軍,檢校右仆射。王國昌成了名譽宰相,可是大同軍的地盤卻沒有得到,沙陀王氏真正想要的,是大同軍節(jié)度使。
河?xùn)|節(jié)帥康成訓(xùn)支持沙陀王氏執(zhí)掌大同軍,不僅因為兩家是實際的盟友,更因為大同軍歸河?xùn)|節(jié)度使節(jié)制,可大同軍是一個實際上的火藥桶。
大同軍位于雁門關(guān)以北,古長城塞下,下轄云州、朔州和蔚州三州。其西是振武軍,兩軍鎮(zhèn)共同構(gòu)成防御北方諸胡的最前線。其東,就是叛服無常的契丹諸部,還有桀驁不馴、形同割據(jù)的河北諸軍鎮(zhèn)。
這個如此重要的軍鎮(zhèn),卻是一個胡漢雜處,互相爭斗幾百年的大雜燴,隨時可能爆發(fā)巨大的內(nèi)亂。對于地位并不穩(wěn)固的康成訓(xùn),大同軍可不是香餑餑,是一個巨大包袱。
大石朝2百年來,雁北大同軍只設(shè)防御使,歸河?xùn)|節(jié)度使節(jié)制。如果大同軍設(shè)立節(jié)帥,成為一個獨立軍鎮(zhèn),再怎么亂也和他康成訓(xùn)沒有一毛錢關(guān)系了。
但這個節(jié)度使的人選,就必須要靠得住的人了,因為就算大同軍成為了獨立軍鎮(zhèn),也必須是河?xùn)|有力的盟友。否則,北部邊防不穩(wěn),更糟糕的是,河?xùn)|將無法對抗太行山東面,那些割據(jù)河北藩鎮(zhèn)的侵襲。
無論從實力、從資望、從功勛、從和康家關(guān)系,康成訓(xùn)只能支持王國昌,成為大同軍節(jié)度使。
這些日子以來,在康成訓(xùn)的暗中幫助下,王恪用在風谷山驛,悄無聲息的把戰(zhàn)爭虜獲變成了巨大實力。王家一邊在朝中上下奔走,一邊為接管大同軍做準備,一旦沙陀軍執(zhí)掌大同軍,如果不能壓制胡漢諸部,那就是天大的笑柄了。
雖然沙陀軍在雁北已歷5世,功高名重,實力強勁,可是在當?shù)赝梁乐胁⒎菦]有對手。偏關(guān)河流域的黨項羌、清塞軍的吐谷渾白義誠部,尤其是靜邊軍的吐谷渾赫連鐸部,都是大同軍節(jié)度使的有力爭奪者。
這些家伙,就不是康成訓(xùn)能左右的了,在大同軍拜帥的關(guān)鍵時刻,康成訓(xùn)絕不允許出現(xiàn)任何意外,他當然會關(guān)注這樁莫名其妙的兇案。
兩兄弟被禁足在西廂房的第二天,河?xùn)|節(jié)帥府傳召,王恪用動身去了太原城。
“阿儼大兄,君立大兄,救救。。。我們。”進通磕磕巴巴的說道。
康君立一巴掌打過去,罵道:“入娘的!你個賊廝鳥會說話,為何不說!”
進通被扇的一個趔趄,捂著腮幫磕磕巴巴的說道:“我自幼口吃,不愿說。。。話,惹人嘲罵毆打。”
康君立喝道:“沙陀人誰都可以欺瞞,唯獨不能欺王家,你個混賬賊廝鳥?!?p> 存璋大笑起來:“我就知道,這乞索兒是條奸詐的蛇?!?p> 康君立怒火上撞,作勢又要打,史儼伸手攔住他,看著進通問道:“你要我等如何救你,那姓扈的混蛋是你殺的?”
進通大聲說道:“當然不是我。。。殺的,可是那陸貞六是個。。。笨蛋,他。。。查不出兇手的,最終還是會把罪名。。??墼谖覀冾^上。”
此言一出,西廂房的吵嚷頓時靜了下來,連王存璋也不敢出聲了,小臉瞬間失去了血色,目光有些呆滯。
史儼長出了一口氣,說道:“王家的人,絕不會任人冤枉。”
康君立卻搖搖頭,低聲說道:“如今不同于往日,你沒聽三郎君說么,這個時候絕不能讓圣人猜忌,寧可恭順過頭,也不能有驕橫跋扈之舉?!?p> 史儼沉默了半晌,終于說道:“三郎君絕不會忍氣吞聲,我也不允許任何人欺凌王氏子,就算是大石天子,也沒有冤枉好人的道理?!?p> 康君立點點頭,轉(zhuǎn)向進通問道:“你要我們?nèi)绾螏湍???p> 進通說道:“要想洗脫我們的。。。罪名,只有找出真兇,驛里指望不上,只能靠我們。。。自己,請兩位大兄放我。。。們出去,查案?!?p> 存璋也低聲說道:“市中胡漢小兒,各有派系,絕不會向尊長吐露實情。只有我們,能從他們口中。。。逼問出實情?!?p> 只說了一句,存璋就惱怒起來,抬手給了進通一巴掌,罵道:“真是個拷不殺的混賬,引得爺爺也磕磕巴巴,早晚被你害死。”
史儼說道:“進通,你年紀還小,口吃之疾還可以矯過來,你只要說話慢些,慢慢就好了?!?p> 進通慢慢說道:“多謝阿儼大兄,如果我被冤殺,就算以后言語與常人無異,又有何用?”果然順暢了許多。
史儼卻氣樂了,笑道:“小屁頑童,想的倒是多?!?p> 康君立問道:“你打算如何查起?”
進通緩緩說道:“自然是存璋兄長做主?!?p> 王存璋撓了撓頭,想了半天才說道:“死的是扈真珠,自然要從樊氏兄弟查起,他們最恨扈氏子,狠揍他們一頓,自然會就招了?!?p> 進通搖搖頭,一字一字的說道:“恨,不是殺人的理由,要查,還要從知情人查起。想殺人,先要知道被害者在哪里,誰知道扈真珠去了酒肆?”
存璋說道:“李承誨約的我,他自然知道扈真珠的去向?!?p> 進通緩緩說道:“還有其他人,可惜我們無法盤問酒保,不然一定會有線索?!?p> 史儼說道:“我和君立去找酒保就是,你們兩個去問那個契丹兒。”
康君立看著史儼,說道:“三郎可是有吩咐,他們兩個一步不能出沙陀庭?!?p> 史儼說道:“查案要緊,非查出真兇不可,不然王家會有麻煩,我會向敬思公稟報,請他放了這倆混蛋?!?p> 進通忽然說道:“還有一個人也要查問,就是聶記的楊家小娘。”
康君立狐疑的看著進通,問道:“跟聶記又有何關(guān)聯(lián)?”
進通說道:“我忽然想起來了,在兇案前兩天,楊家小娘曾經(jīng)提醒我,讓我們兄弟這兩天不要亂跑,不然會大禍臨頭,她似乎知道會發(fā)生什么事情,這個小女人也很。。??梢??!?p> 存璋一腳踢過去,罵道:“賊廝鳥!為何早不跟我說,早知如此,打死爺爺也不去吃入娘的狗屁斷頭酒。”
進通緩緩說道:“我以為她只是心中不忿,嚇我一嚇,沒有在意,誰成想真發(fā)生了兇案,我也是剛剛才想起此事?!?p> 康君立搖搖頭,說道:“前兩天,我看見楊家車馬離開了驛站,車上就是楊家小娘,她已經(jīng)不在驛里了。此事確實可疑,如果此案牽涉到聶記,那就麻煩了,絕不是市井小兒爭斗那么簡單?!?p> 史儼看著外面的庭院,樹木花草正在發(fā)芽,春天來了,可是他的心中只有寒冷,沒有一絲春意。良久,他沉聲說道:“也該到我們這一代,為沙陀軍效死的時候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