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塘關(guān)能做的其實有限,關(guān)鍵還是要看太原,在座諸位都心知肚明。一個聶慕陀都如此難纏,聶慕閏那個老虔婆雄霸太原兩市多年,就更難以對付,一時都有些忐忑。
終于,敬思推開食幾,問道:“嗣昭,你看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我們總不能就這么兩眼一抹黑,就往太原市上撞吧?!?p> 嗣昭沉思良久,嘆道:“3年前,我把當時的康節(jié)帥恨到骨子里,現(xiàn)在我倒真希望他還在任上,那就好辦了?!?p> 敬思嗤笑一聲,說道:“你說的不是屁話么,有何用處?”
嗣昭緩緩說道:“不,聶記所畏,除了官府,還有一個勢力你不知曉,那就是沙門。你真以為聶記財冠天下,無所不能?”
他冷笑一聲,繼續(xù)說道:“天下最大的高利貸財東,是沙門,聶記不過是沙門的一塊招牌而已。一旦沙門撤契股,收回本金,聶記立刻就會倒賬完蛋,那時候太原府第一個放他們不過,用不著我們動手。”
敬思大叫道:“你這還是屁話,佛門和我們又有何關(guān)系?”
嗣昭從懷中摸出那串黑檀串珠,默默戴在手腕上,然后抬起頭看著大家,鄭重說道:“佛門不僅與我沙陀有關(guān)系,而且關(guān)系重大,不可分割,這點小事實在算不得什么?”
田肇五驚道:“這可是每年幾百萬緡的商貨,不算什么?!”
嗣昭淡淡一笑,不再回答,他推開食幾,轉(zhuǎn)頭對劉黑塔說道:“劉公,呂大在哪里?我有幾句話要跟他說。”
劉黑塔一指后衙,說道:“他們在衙署大牢。”
敬思臉一沉,說道:“明公這就不妥了,這些匪首身上都有傷,若是瘐死獄中,你還如何用他們?再者說,他們也算是沙陀的朋友,你是沙陀懿親,朋友的朋友自然也是朋友,哪有這么對待朋友的?”
劉黑塔想了想,說道:“此事確實不妥?!彼攘钐孟录o綱,傳令后衙值將,立即把系舟山匪首提出,安置在孔目院,命關(guān)軍檢校病兒官療傷診治。
嗣昭這才臉色緩和下來,叉手施禮道:“敬思失禮了,他是粗直之人,小子代他向明公致歉。我塞下男兒,一向是以弓馬定尊卑,是官是賊倒是不大看重,既然與系舟山的好漢結(jié)緣,就不愿他們受折辱?!?p> 劉黑塔笑道:“不必多言,我也是塞下男兒,不能因為在內(nèi)地久了,就失了邊地本色,此事確實是老夫不妥?!?p> 嗣昭站起身來,說道:“那我就去看看他們,無妨么?”
敬思也站起來說:“我也不放心,跟你一道去。”
劉黑塔說道:“不妨事。”赤塘關(guān)鎮(zhèn)將喚來兒子劉翃,命他為兩個沙陀兒帶路。
敬思說道:“且慢?!彼┫律?,將羊肉肴果裝了兩大缽盂,又讓嗣昭提了兩斛酒,這才跟著劉翃離開內(nèi)廳,來到孔目院。
果然是一間干凈廳堂,爐火熊熊,溫暖如春,幾個渾身是傷的家伙一字排開,有厚氈褥,繒絮被,一個軍中醫(yī)官正在給這些家伙換藥。
一見兩個沙陀兒進來,黃熊苦著臉叫道:“你倆怎的才來,我還以為讓你們騙了吶,這些天殺的賊廝鳥把我們?nèi)舆M大牢,這是開刀問斬的架勢啊?!?p> 敬思笑道:“要斬你們也用不到今日,在山寨里豈不是好,省了幾輛檻車?!闭f著,兩個朋友坐下,把酒肉放在席上,惹得眾賊齜牙咧嘴,口水長流。
軍醫(yī)皺著眉頭說道:“他們剛敷上金瘡藥,不宜食大葷,還是清淡些為好。”
敬思大笑道:“這些家伙不缺藥,缺的就是酒肉,什么不宜食大葷,難道啃些蘿卜菜茹傷才好的快么?不要胡說,金瘡藥上完了就滾出去吧?!?p> 那軍醫(yī)也是耿直的性子,在軍中驕傲慣了,上陣殺敵,誰敢保證身上不帶傷,巴結(jié)好軍醫(yī),就等于多了條命,所以從無言語沖撞,哪受得了這胡人少年無禮,當即惱了,喝道:“哪里來的賊廝鳥,敢在赤塘關(guān)鎮(zhèn)軍之中撒野!”
劉翃趕緊上前,作好作歹把這家伙勸走了,敬思苦笑搖頭,不知這人哪來這么大火氣。
呂大低聲說道:“恩公英勇蓋世,不過還是不要輕易得罪小人。”
敬思哈哈大笑,渾不在意,嗣昭笑道:“不要管他,我看他這輩子賊性不改,早晚毀在小人手里。諸君這些日子受苦了,不過既然我們來了,就不能讓你們再受委屈,來來來,咱們先祭了五臟廟再說。”
說著,將酒肉擺在席上,眾賊忍著傷痛爬過來,圍坐而食。
吃喝一輪,眾人興致漸漸高漲,嗣昭卻擺手說道:“這招安之事,大體已定,等過些日子,你們身上的傷大好了,就進山把弟兄們帶出來吧,不必讓他們擔驚受怕。”
高筍說道:“驚怕倒是未必,這寡淡實在是折磨人?!?p> 嗣昭想了想,說道:“弟兄們在山上還留有余財么?”
呂大笑道:“自然是有的,陳果那狗賊若是以為抄了山寨,我們就窮死了,他可太蠢了,我們至少還有兩個金窟。山上財帛不缺,缺的是糧食鹽醬,衣袍靴子,守著財帛又有何用。”
黃熊大叫道:“還有女子!”一片大笑。
嗣昭飲了一口酒,說道:“招安是一定了,但是駐防何處,還要等河?xùn)|節(jié)帥府定奪。不管安置在哪里,弟兄們先購個莊子安置老弱婦孺,有了落腳之處,弟兄們也好安心干大事。若是錢帛不夠,我會知會智慧柜坊借貸給你們,少收些子錢,總不會讓弟兄們吃虧?!?p> 呂二垂淚道:“當初我要不利于恩公,可恩公卻這般對我,我實在是豬油蒙了心,今后二位郎君若有差遣,我等兄弟必然以死相報,絕無二心?!?p> 敬思笑道:“入娘的,你這賊廝鳥何時也學(xué)的這般討巧,會說這么熨帖的話了。”
黃熊說道:“二郎說的是我等真心話,絕不是敷衍?!?p> 嗣昭擺擺手,說道:“自知是你等真心,不過我們是義氣之交,不必什么恩啊德的掛在嘴上,你們都比我二人年長,讓我等如何自處。”
呂大說道:“若是二位郎君不嫌棄,今后我們就兄弟相稱,如何?”
敬思大笑道:“就是這樣!天天恩公長,死報短,讓人如何吃酒了?!?p> 嗣昭說道:“如此就好,今后弟兄們就都是良民,有田產(chǎn)宅院,今后還有妻駑子女,不管將來是軍籍也好,民籍也罷,總之不用過提心吊膽的日子,這些我不擔心。
我擔心的是,弟兄們在山上狂野慣了,受不得拘束,忍不得氣,不受軍法,不聽將令,最終還是反上系舟山,斷送了這安生日子?!?p> 呂大說道:“郎君且放寬心,我等既然受了招安,就不會再犯王法,自陷死路,只要是劉公將令,無有不尊。”
嗣昭一拍大腿,喝道:“著?。∫木褪悄氵@句話!那聶記是何等人物,你們都清楚,用你們時歃血為盟不到頭,一旦礙了他們手腳,立即翻臉無情,斬盡殺絕。
如今你們掌握著他們殺人搶劫,藐視王法的鐵證,他們不會坐以待斃,或者派人拉攏,或者暗中陷害,總之會用盡手段,逼你們反回山上,若單靠你們,未必對付的了他們。”
黃熊問道:“就算我們熬不住反了,也要先砍了那姓聶的直娘賊再說?!?p> 嗣昭擺擺手,說道:“就算砍了那些混蛋,對大家又有何好處,徒自泄憤罷了。不不不,你們斗不過聶記。你道這是為何?因為他們背靠官府,既然他們能用官府勢力,你們?yōu)楹尾荒埽?p> 所以我說,你們要絕對信任劉公,依靠劉公,按照他說的去做,就絕無大礙,因為在赤塘關(guān),劉公就是王法。
他招安的你們,你們一旦反水,他也要受牽連,他必須維護你們。你們其實是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絕不能反目,你們翻臉才正中了聶記下懷?!?p> 呂大點頭道:“原來如此,郎君想的深遠,我等都記下了?!?p> 嗣昭想了想,說道:“我就跟你們說一句,今后無論發(fā)生何等之事,都不要反上山。若實在忍不住,上山之前,一定要到朔州智慧柜坊找到石磐虎掌家,見他如見我,把一切都告訴他,如果他也解不了你們的麻煩,你們再反不遲。”
呂大躬身應(yīng)道:“謹遵鈞命?!?p> 該囑咐的都囑咐到了,嗣昭又說道:“我聽說柳葉尖山以西有一條水道,溝通飲馬河與汾水,是也不是?”
呂大說道:“確實有一道水渠,是肅宗朝所修建,但荒廢已久,成了水匪窩子?!?p> 高筍笑道:“那也是老交情了,若官兵圍剿,我等立足不住,就會躲到那里暫避一時,官軍在山中終究不能久,到時候我們再回來。那些水賊也是如此,到我們山寨避風(fēng)也不是一回兩回了,算是以命相托?!?p> 呂大說:“最大的一股水賊是秦氏五兄弟,大多是秦氏宗族戚友,總有百多青壯?!?p> 嗣昭眼睛一亮,一字一頓的問道:“那條水道到底能不能通商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