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飯緊接著又是茶話會。雖然大家伙都說睡個回籠覺，可秀荷精神抖擻一臉興奮，小眼睛盯來盯去眉開眼笑，便都圍在木桌前聊天。葡萄、西瓜、水蜜桃一盆接一盆，腸子像是無底洞，嘴巴直說吃不下可也沒見誰停下。
女人和女人的聊天離不開家常兒女，聊起這些腳指甲都是勁兒，聲音牙尖得像是從三姑六婆學(xué)院畢業(yè)，引人入勝，連唐曉雯的瞌睡蟲都給趕跑了。
“你兒媳婦如何？對高明好嗎？在家干活嗎？誰煮飯？”蘇夢清一顆顆葡萄邊吃邊說，像在嗑瓜子兒般利落。
只見秀荷嘴一歪，眼睛半閉不閉，身體往前一送爾后點頭拉回，說：“哎呀，都那樣兒，年輕人煮什么飯，都去外頭吃。你要問我好不好，他們小兩口的日子自己過唄，我懶得管?！?p> “他們一周回來幾次？住這么近沒跑來蹭飯嗎？”
“蹭什么飯，我還不想煮呢，愛上哪兒哪兒吃去。婆媳關(guān)系，婆媳關(guān)系，要天天來我還不樂意呢。有時候聽見她使喚高明我就想：‘我還沒使喚過呢，到你那兒倒開開心心成跑腿兒的?！毖鄄灰娦牟粺?，怎么舒服怎么待。你媳婦兒呢？還住一塊兒？”
“是啊，房子那么大住一起挺好，雖然老撒在河邊公園附近給他們買了套房子，但還沒裝修好。”
“喲，買房啦？多大？”
“一百七左右吧，我跟老撒說，要買房就一步到位，以后房價越來越高，別想著先買個小的以后再換，以后，呵，都不知道以后價錢如何。買個大的以后生倆也夠用?！?p> “瞧你這口氣，那家里誰做飯？你做嗎？那么幾口人不得累著？”
“請了阿姨做飯，我只顧帶孫女。”
“喲，挺享福呀?！?p> “我哪有麗紅享福，她從來不理事兒，都是唐誠弄。要是老撒回家晚了阿姨下班，還不是我給他煮面條。哦，難不成你以為我啥事不干?。俊?p> “誰說我享福，自從退休后我就一全職家庭主婦，家務(wù)活都是我來做，好像該我做一樣，買菜、做飯、打掃衛(wèi)生全是我，你們問問曉雯，她可是人證?！?p> 唐曉雯抿嘴笑著力證：“是是是，老媽可辛苦?！?p> “你看看人家曉雯，你還有一大棉襖呢，我們?nèi)齻€都是兒子，只知道討別的女人歡心，哪像你，你這寶貝閨女才讓人羨慕?！?p> 唐曉雯心想：要是沒生病倒也真是羨煞旁人，可惜天不遂己愿。
“你們都好，我家那最煩，我那兒子弄不好變成一老光棍兒也說不一定?！?p> “啥？你家那個還沒結(jié)婚呢！”
“哎，不說他，一說頭疼。讓相親不相親，等他自己耍又不知道等到猴年馬月，我直接跟他說：‘只要是個女的都成，管她漂不漂亮好不好看，把婚結(jié)了把娃生了，要不喜歡離婚都行?！?p> “啥呢，要求這么低，你兒子人模人樣，自己不找應(yīng)該也有女的往上撲呀?！?p> “呵，秀荷，你這話要放在十年前倒還合適，現(xiàn)在她兒子已經(jīng)奔四啦，小老頭樣子沒個精神氣，哪個小姑娘喜歡。要是我兒子，我一腳把他踹出去，自個兒租房住，住段日子就知道一個人生活太無趣，必須得找人陪。”
“意思是你兒子還和你住一起？沒給他買個房??？”
“哪有那閑錢買房，他自己掙錢買還差不多，我一個人把他養(yǎng)這么大，還要我買房？哼，他怎么不生個娃先孝敬孝敬我呢！”
“高明的房子你們買的還是人親家買的？”
“當(dāng)然是我們啦，女方家里沒多少錢，而且房子誰付首付是誰的，我們把房賣了給他付首付，和老爸住一起也方便照顧，剩下的他們小兩口自個兒還。”
這時，躺床上養(yǎng)神的長喜禁不住茶話會的誘惑，加入群聊。不過他一來，四個女人可不敢繼續(xù)亂說閑話，都收斂著聊起十多年前的往事，那故事情節(jié)可都是長喜最愛，很快他便成了故事會的播音員，用老年人特有的沙啞和繞喉的嗓音，伴著南京味兒和京味兒混搭，聽得眾人云里霧里。
但即使聽得懵懵懂，認(rèn)真聽課的表情得做足，蘇家姐妹和母女倆笑呵呵地盯著長喜，擺出興致勃勃地表情。見小輩們能耐心聽自己講過去的故事，長喜很是愉悅，他許久沒和人聊這么長的故事，許久沒有如此乖巧的聽眾。
十點半，午飯將至。長喜雖然余興未了，但準(zhǔn)時吃飯更重要，他發(fā)號施令說：“我們收拾收拾，去食堂吃午飯?！迸藗冞@才散開，各自回房裝扮，留長喜一人在飯廳等待。
長喜很紳士，他對任何事情任何人都極其有耐心，對女人得花時間打扮這事非常理解。
“你們不用著急，化妝啊扎頭發(fā)啊，慢慢來?！?p> 雖然老人家如是說，然而這僅僅是一頓家常午飯，又不是逛街約會，何須精心打扮。蘇家姐妹畫好眉毛，抹上淡淡的口紅，穿件舒服的T恤，整裝待發(fā)。唐曉雯和夏麗紅原本只換了件衣裳，見蘇家姐妹精神奕奕，又回屋重新打扮。對母女倆而言，梳妝打扮是上個世紀(jì)的事情，她們早已習(xí)慣素面朝天，要是畫眉抹口紅，那真真是盛裝出席。
秀荷迅速換了件運動服，站在飯桌旁和長喜一起等待，兩手一插褲袋，一頭利落的短發(fā)，相當(dāng)有男兒氣概。見四個女人變裝出來，她眼前一亮。
“呵，打扮打扮是不一樣，精神多啦！”
“那肯定，上了年紀(jì)不畫個眉不涂個口紅特別沒精神，跟沒睡醒似的?！碧K夢清回答。
“瞧瞧你們這幾個，現(xiàn)在都醒了！”
“你沒化妝嗎？”夏麗紅問。
“害，化啥，麻煩！吃飯抹啥口紅，一兩口就沒了！像我這樣紋個眉省事兒?！?p> “喲，你紋眉啦？”
“是啊，顏色已經(jīng)變淡，本來打算這周去補補，這不你們來了嘛?！?p> “那你還是去呀，該做啥做啥，別瞎操心我們，我們自己能安排好?！?p> “晚幾天再去也一樣，不礙事?！?p> 唐曉雯聽這，心想：恐怕不是晚幾天的事。
從宿舍樓走到食堂，一會兒工夫就到。一層寬敞平房，有樓梯和輪椅兩種通道。老板跟院子里的人都熟絡(luò)得很，見長喜帶了四個沒見過的生面孔，老遠就打招呼。
“老董，今天請客呀！”
“嗯！侄女們來看我，我得掏掏腰包啦！”
“坐哪兒？包間嗎？”
“大堂就行，亮堂。”
“行，二號大圓桌，您請?！?p> 這張桌子成了后來長喜一家和夏麗紅一行人的聚集地。
點上長喜喜歡的苜蓿肉、秀荷推薦的京醬肉絲、蘇夢清懷念的香炸小黃魚、蘇夢潔中意的炒六合菜、唐曉雯眼饞的油渣手撕包菜，夏麗紅將菜單遞給老板。
“麗紅，你還沒點呢！”秀荷說。
“這么多菜夠了，我下回再點?！?p> “點一個，點一個！每人點一個，剛好六個！”
秀荷的語氣強硬，夏麗紅不得不重新翻看菜單，她在尋找最便宜的一道菜。
“那就來一份野菜餅。”
“點啥野菜餅，有米飯誰還吃餅?！?p> “看著挺好吃，這里的面食不是比我們那兒好吃嗎，我想嘗嘗?！?p> “那行，老板就這些，趕緊上菜。米飯來四碗，我們分著吃?！?p> “好咧！”
食堂的飯菜意外令人驚喜，除了量特別足，味道更讓人驚艷，并不是唐誠形容得難以下咽。唐曉雯拍下幾張照片發(fā)給父親。
“爸，給你看看我們的中午飯，是不是特別誘人？”
“這么豐盛，在哪兒吃呢？昨晚睡好沒？”
“在食堂。昨晚睡得很好，腰一點也不疼，好神奇！爸，你睡好沒？昨晚忘記給你說‘晚安’了?！?p> “我看你們在群里聊得起勁，哪有空想我?！?p> “沒有，人家想呢，就是太困忘了，今天一定記住?！?p> “沒關(guān)系，你們忙你們的，這么多年沒見肯定有聊不完的話。好了好了，好好吃飯，那魚別吃啊。”
“嗯，好，我只嘗一小小口，老爸晚上見咯。”
這天中午唐曉雯著實飽腹一頓，每一道菜竟然異常合胃口。
六樣菜雖然好吃，但樣樣有剩，趁著長喜和秀荷打包剩飯剩菜，夏麗紅悄悄走去收銀臺打算買單。錢還沒掏出腰包，長喜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異常，他緊隨趕到。收銀臺響起二人的“爭吵聲”，只見兩人為給錢的事在門口拉拉扯扯。
“你這不厚道，怎么偷襲呢，說好誰給就誰給，不要亂來?！?p> “姨父，我來嘛，這頓我請，您下次?！?p> “不行！你過去坐好！這是我們早就分配好的任務(wù)，你這拉拉扯扯多不好看！老李，刷卡！”
老板老李聽出長喜的不快，趕緊辦事。結(jié)賬完，長喜仍有些忿忿不平。
“說好了誰給就誰給，這任務(wù)分配好的，你怎么不按任務(wù)執(zhí)行呢。”
“是，您說得對，可我這又吃又住的，您總要給我機會表現(xiàn)表現(xiàn)嘛?！?p> “你想表現(xiàn)以后有的是機會，下次不能這樣啊，安排誰就誰。”
“遵命！遵命！”
擰上六個盒子，一行人優(yōu)哉游哉回家，嘴里還念叨著苜蓿肉的嫩滑、小黃魚的酥脆、六合菜的驚艷。然而秀荷心里卻發(fā)愁：什么時候才能把剩菜吃完啊，阿平今晚請吃烤鴨，這一頓加一頓，冰箱都快擠不下，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