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蕩的音樂響起,帶著革命老片特有的質感。
長喜坐在沙發(fā)右側,翹起二郎腿,左手抱胸前右手托下巴,背靠兩個大抱枕,這是夏麗紅特意放置,說這樣能支撐腰部。而夏麗紅坐在左側,雙腿伸直放在沙發(fā)上,利于減輕腿部水腫。唐曉雯端個小鐵凳坐在茶幾旁,身旁擺著兩盤水果。秀荷并沒有參與這場影視盛宴,這部電影她從小看到大,劇情已經倒背如流,終于有人替她陪老父親回味老電影,她竊喜地趴在床上玩手機,
趁電影剛開始,長喜介紹道:“《霓虹燈下的哨兵》講述解放初期,在上海南京路做保衛(wèi)的解放軍戰(zhàn)士被‘香風’侵蝕思想,差點放棄做解放軍的故事。你們知道什么是‘香風’嗎?”他饒有意味地問。
夏麗紅搖搖頭,調皮地反問:“您說,什么是‘香風’?”
長喜一愣,笑道:“影片里會講,你們好好看?!?p> 夏麗紅和唐曉雯也想好好欣賞電影,可影片從一開頭便充滿“那個時代”的特色,令人忍俊不禁。老電影里的動作、表情、臺詞全都一板一眼,一個回眸、一個微笑、一個招呼都充滿“矯揉造作”的味道。
當女特務在街對面假裝巧遇排長時,她輕輕揚起右手,發(fā)出嬌嗔的“您好”時,夏麗紅和唐曉雯樂得呵呵直笑,夏麗紅現學現賣朝長喜一揚手,長喜也被逗樂,一起比劃。這是他第一次樂樂呵呵地看革命老片。
隨著劇情深入,唐曉雯越看越起勁,電影雖老,但里面的故事卻并不只屬于那個年代。當主人公受到“香風”毒害,嫌棄遠道而來的媳婦土氣,嫌棄縫上補丁的布襪,甚至丟下定情信物荷包時,她深刻明白這陣“香風”從當時一直吹到現在。
物質橫流的花花世界充斥著金錢、權利以及欲望的香風,吹得許多人認不清自己,忘了本分。她想起曾經的自己,即使是旁人嘴里最純粹的孩子,卻也曾有過嫌棄母親織的毛衣土氣、嫌棄父親買的手機低端、嫌棄家里的二手面包車丟臉的時候,雖然藏在心里,但這些情感她都曾有過。她是在“香風”吹拂下一邊嫌棄一邊自高官大的人。
環(huán)顧四周,老舊家具、手工鐵凳、褪色床單等等,她正身處一個未被“香風”污染的純樸的家。難怪剛來時有種“一朝重回三十年前”的感覺。
忽然間,最難堪的情景浮現在她腦?!鞘巧∏安痪蒙毞Q時的事情。
“爸,這次我可能聘不上了?!?p> “為什么?你不是說剛好多一分嗎?”
“人家有背景有靠山,直接改了規(guī)則,我有什么辦法?!?p> “那你豈不是炮灰?之前讓你多努力,多看資料多寫文章,你還不耐煩,現在聘不上知道后悔了?”
“爸,你憑什么說我沒努力!其他人就比我努力嗎?”
“如果你夠努力,發(fā)表夠多的文章,別人根本沒有機會改規(guī)則,不論什么樣的背景都沒用!”
“憑什么我就得靠自己努力,為什么我沒有靠山沒有背景,什么都得靠自己拼!”
“你!你的意思是我們給你的還不夠好嗎?”
“這就是一個拼爹的時代,靠自己的都是炮灰!”
那次對話讓唐曉雯后悔不已,當面便扇了自己一記耳光。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話竟然從自己口中說出,全怪“香風”作祟。聽慣了“背景”的好處,見慣了“靠山”的強大,她越來越羨慕,不知不覺間竟忘乎所以。
人應安守本分,珍惜所有——現在她清清楚楚明白這點。嫌棄家人的人是世上最丑陋的人,母親手織的毛衣是高級定制,父親的二手面包車是古董名車,有些東西換個說法便是最體面的物件。旁人的東西再好也比不上自己的珍貴。
唐曉雯摸摸身上穿的橘色棉裙,是奶奶花二十塊錢在菜市場買的,不倫不類的民族風圖案、不合身的寬大袖口,她穿上很自在,涼快也很溫暖。
電影結束,長喜心滿意足。
“怎么樣,好看不?”
“好看?!碧茣增┖敛华q豫地回答,“非常好看!”
夏麗紅也說:“好看,看到姐姐被人扔水里時我倆著急的呀。咦,姨父,您是不是睡著了?”
長喜不經意間暴露了自己犯困的事,害羞地掩面笑道:“哎呀,看到后半段時瞇了一小會兒,就一會兒?!?p> 后半段時,夏麗紅聽見長喜的呼嚕聲,估計是昨晚的雞飛狗跳讓他沒能睡個好覺。
“下次我絕不打瞌睡,要不明天繼續(xù)?明天我們看《永不消逝的電波》如何?”
然而明天的計劃被惠安醫(yī)院的入院通知打亂。
來帝都的第十天,秀荷見惠安一直沒消息,心里著急,催著老高打電話詢問。她的著急令唐曉雯緊張,因為隔日恰巧是“東窗事發(fā)”四個月的日子——八月二十八,冥冥之中有種預感:二十八號一定會入院。
果不其然,下午兩點醫(yī)院發(fā)來消息,讓她明天下午五點之前辦理入院。此時,長喜正準備播放影片。
得知這一消息,最開心的莫過于秀荷。她一拍巴掌,亢奮地說:“太好了!早做早好!明天中午咱們去搓一頓!”
“明天我辦招待!你們想吃什么?”夏麗紅說。
“行啊,明天給你機會,我們去吃披薩,自助餐什么都有,挺實惠!”
“好!”
“現在趕緊收拾東西,把住院的資料帶好?!?p> 一邊清點住院物資,唐曉雯一邊念叨:“本來還挺緊張,被小姨一個巴掌拍沒了。”
“你緊張什么?”
“又是28號。”
“‘28’不是你的生日嗎,數字挺好?!?p> “嗯,希望這次老天爺賞我一顆糖,讓我重新找回對‘28’的信心。”
“一定會的?!?p> “嗯。媽,抽紙、水杯、飯盒、濕紙巾,裝好了嗎?”
“好啦?!?p> “片子、病歷、身份證,裝好了嗎?”
“裝好了裝好了?!?p> 母女倆收拾一番,將好消息告訴唐誠,是時候匯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