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麗紅回到家，秀荷、老高以及長喜已經(jīng)坐在飯桌前，桌上已擺好碗筷。
“快來吃飯，弄什么呢這么久？”秀荷好奇地問。
“打掃衛(wèi)生呢?！?p> “醫(yī)院有人打掃，之前老高住院天天有人掃地，可干凈?！?p> “是，是干凈，但總想再擦擦。”夏麗紅知道秀荷的性子，不再解釋。
“晚上在家睡還是去醫(yī)院呢？”
“去醫(yī)院睡。”
“醫(yī)院讓人陪嗎？”
“我開了陪護證?！毕柠惣t得意地打開手機蓋，里面夾著一張薄薄的紙。
秀荷一看，夸贊說：“喲，挺能干，這兒的醫(yī)院一般不讓陪護，家屬多了難伺候，你還真不錯?！?p> 夏麗紅抿嘴笑笑，具體過程不愿多說。
秀荷一口豆芽嚼碎，繼續(xù)說：“你想在醫(yī)院睡就在醫(yī)院睡，我不攔你，但每天記得回來吃飯，家里的肉啊菜啊還有好多。”
“誒...”
“回來吃，這里離醫(yī)院近，騎個自行車幾分鐘的事兒?！遍L喜也勸道。
夏麗紅只得答應(yīng)，八月末的太陽正是毒辣之時，又熱又曬，她并不愿意每天來回跑，倒不如待在病房陪女兒吃盒飯。
“對了，曉雯住院的事唐誠知道嗎？”秀荷問出心中操心事，手術(shù)的事情指日可待，當(dāng)父親的可不能再遠程指揮。
夏麗紅第一時間已經(jīng)通知唐誠。
“他什么時候過來？”
“明天?！?p> “瞧他，請假挺利索！”秀荷一笑，眼珠子都快看不見。
當(dāng)唐誠得知女兒入院一事，立即向領(lǐng)導(dǎo)請假，理由很簡單：我女兒即將手術(shù)，請領(lǐng)導(dǎo)批準。科室里他出了名的勤懇，若沒要緊的事情絕不會請假，連換班的次數(shù)都屈指可數(shù)。領(lǐng)導(dǎo)當(dāng)即批準。八月末的火車票尤其難買，不會搶票的他竟然也獨自學(xué)會如何買票。
“爸，我買票，你把身份證號發(fā)給我?！?p> “不，我會買，你好好休息?！?p> 為了不讓女兒操心，他簡單幾句話拒絕，然后一個人摸索，終于搶到火車票。
夏麗紅大口大口吃飯，迅速收拾碗筷后準備離開。這時，秀荷從廚房捧著保溫桶出來。
“麗紅，把這帶上，專門給曉雯燉的豬蹄湯，手術(shù)前多補補術(shù)后好得快?！?p> 幾乎同時，長喜從臥室走出，手里捧著褪色的淡藍色被單說：“麗紅，這被單你拿去，醫(yī)院有空調(diào)，晚上涼?！?p> 剎那間一股酸意沖上鼻尖，夏麗紅咽下那股酸意，大咧咧地說：“哇，你們想得真周到，我都沒顧上這些，那就不客氣了?！?p> “還有這自行車鑰匙，你拿上，秀蓮的車在樓下，紅色的栓柱子上。之前我腰疼，她把車騎過來讓我代步。這幾天你回家吃飯，家里醫(yī)院兩頭跑，少不了騎車，省一點是一點?！?p> 提上保溫桶，裝好被單，夏麗紅朝惠安醫(yī)院趕去，路上她悄悄擦去眼淚，心想：是親人啊。
走到病房門口，密碼開鎖的玻璃門已經(jīng)關(guān)上，探視時間已過。夏麗紅在門口左右張望，見到一個小護士從走廊經(jīng)過，立刻高喊：“護士，護士！”用力揮舞右手。
護士見人在門外蹦跶，隔著玻璃門說：“探視時間已過，家屬明天再來。”
“不不不，我有陪護證！我有陪護證！”
“你？幾床的？”
“23床。”
“23床今天剛住進來，還沒排手術(shù)呢，陪護證給我看看。”
夏麗紅掏出手機：“在手機殼里?！?p> 見到陪護證，護士終于打開玻璃門。夏麗紅連聲道謝，迅速趕往病房，看見女兒安然無恙，心才落下。
“媽，回來啦。”
“餓了沒？你小姨專門給你熬了湯讓我?guī)??！?p> 夏麗紅邊說邊放東西，瞧見床頭柜上放著兩個盒子，其中一個還剩一饅頭。
“這是？”
“呵呵，我已經(jīng)吃過飯了?！?p> “哪兒來的？”
“護工給我的，說是醫(yī)生下的單?！?p> 當(dāng)夏麗紅離開沒多久，病房里開始發(fā)放晚飯。唐曉雯剛?cè)朐?，以為自己沒飯，便一直在床上躺著。誰知一個清瘦的短發(fā)護工端著兩個盒子找到她——兩個饅頭，一盒菜，是她的晚飯。
“我也有？”
“嗯，只要醫(yī)生開了醫(yī)囑我們就會安排。”
顧醫(yī)生的手倒是挺快，唐曉雯心里竊喜，以為天上真掉下一塊肉餅。她滿懷期待打開飯盒，頓時有些失落，紅蘿卜煮魚丸搭配水煮西葫蘆，一紅一綠除了色澤鮮亮，清湯寡淡毫不引人食欲。她夾起一塊西葫蘆送嘴里，竟意外的合胃口。美食，是在餓了的時候加點鹽就好吃的東西。她開心的連腳指頭都在彈鋼琴，一口饅頭一口菜，吃得美滋滋。
“原來你吃了飯，也不告訴我，害得我緊趕慢趕趕過來，汗流浹背的?！毕柠惣t故意發(fā)牢騷，拿起飯盒觀察女兒的飯量，“剩下一個饅頭你怎么不吃呢？”
“給你留的?！?p> “哼，我愛聽。”
“騙你的，這里的饅頭太實在。媽，你掂量掂量，一個饅頭有二兩飯吧，口感相當(dāng)綿密，不加一點膨松劑，撕開來看，喲呵，里面沒有一個孔，一層一層跟巖石似的，吃一個管飽?！?p> 唐曉雯講得聲情并茂，似乎在說相聲，逗得夏麗紅呵呵直笑。
“那你留一個打算什么時候吃？”
“原本是給你留的，我想你肯定喜歡，特有嚼勁，但是放了一個多小時應(yīng)該已經(jīng)長菌，打算扔，可是又不好意思?！碧茣增┯檬终谧∽彀颓那恼f，“周圍的人全都吃完了，我都不好意思剩飯?！?p> “人跟人不一樣嘛，那你留著等我回來扔嗎？”
“嗯?！?p> “丟臉的事情你不好意思，我就好意思嗎？”
“額...”唐曉雯知道自己有錯，捂著臉頰沖母親眨眼撒嬌，“那還是我去吧?！?p> 她正拿起兩個盒子，夏麗紅立刻接過。
“算了，先別管它，嘗嘗你小姨的豬蹄湯?！?p> 豬蹄是唐曉雯最愛，滿滿膠原蛋白，口感滑嫩，她迫不及待打開保溫桶，一看，傻眼了。
“喲，又加醬油了？還有花椒呢！這是紅燒的吧？”她的五官被擠成一個大大的“囧”字。
夏麗紅一看，笑得前仰后合。
“下回我親自燉湯，你要是不想喝就算了?！?p> 唐曉雯并沒有松手，抿上一口，苦笑道：“媽，這里面還有香料呢。”
“那你別吃吧。也難為你小姨了，他們不愛吃肉，燉湯她可不在行?！?p> 唐曉雯捧著保溫桶，舍不得放下，又抿了兩口說：“味道還不錯，我把肉吃了，湯少喝點，小姨的愛可不能浪費。”
味道獨特的豬蹄湯，被母女倆一人一口慢慢喝完。
晚上九點一到，領(lǐng)取陪護床的小房間排起了長隊，夏麗紅計劃和以前一樣與女兒同睡一張床，隔壁床家屬好意提醒“家屬不能睡床”，她只笑笑，轉(zhuǎn)身打水。唐曉雯撥通父親的電話。
“爸，你東西收拾好沒？”
“收拾好了，我就一個包，挎肩上完事，不用擔(dān)心?！?p> “爸，明天一定記得把門窗關(guān)好，帶上身份證，帶上鑰匙，關(guān)好水電氣，把垃圾扔了，把陽臺上的衣服收了，把家里的蔬菜...”
“知道，知道，哎呀，你還操什么心，你媽呢？”
“她去打水、扔垃圾了?！?p> 這時，夏麗紅剛好回到病房，見唐誠滿面紅光，叮囑道：“你別太興奮啊，不是來旅游的，是來辦正事的，今晚把家里收拾好，東西裝好，明天出門的時候再檢查一遍，別丟三落四?！?p> “嘖，知道，害，我是小孩嗎，你們倆放心?！?p> “今晚早點睡，明天把包看好，火車上你一定會睡著，注意安全。還有我的優(yōu)甲樂，記得帶，快吃完了。”
唐誠在母女倆輪番叮囑下，將自己最寶貝的東西放進衣服內(nèi)袋揣好——一張只存不取的銀行卡，這是他的全部家產(chǎn)，帶上以備萬全。
視頻剛結(jié)束，唐曉雯的大姐夏海燕打來電話，知道妹妹即將手術(shù)，她正在思考是否前往帝都。
“姐，你別來，手術(shù)方案還沒定，你們要是都來，病房根本擠不下?！?p> “這樣啊，那如果手術(shù)時間確定，你第一時間通知我，我一定要過去?！?p> “好，好?！?p> 夏海燕猜想唐誠應(yīng)該即將啟程，打探時間，計劃送行。
“他明天來，明天一早的火車?！?p> “那我送他去火車站?！?p> 唐誠若能有人送，母女倆自然樂意，然而唐誠從不喜歡麻煩任何人，始終不答應(yīng)，氣得夏麗紅連說帶罵：“你大清早打算怎么過去？??？沒地鐵沒公交，海燕愿意送就讓她送，也是人家一片心意，你干嘛不同意？打滴好幾十塊錢，能省一點是一點。再說，海燕難道不是自家人嗎，什么叫‘你的事不想麻煩別人’？她是我侄女，侄女送姑爹有什么好麻煩？你還不樂意，你坐她的車去火車站，我們也少操一點心，假如沒打到滴怎么辦？”
夏麗紅噼里啪啦一陣，唐誠的耳邊都快響起“嗡嗡”聲，只好答應(yīng)。
此時，房間里的大燈已經(jīng)熄滅，床頭燈已經(jīng)亮起，夏麗紅抓緊時間給女兒洗漱、上藥，然后悄悄躺上床，打算按老方法過一晚。
深夜，護士輕手輕腳開始查房，病人的心率、體溫、呼吸、液體等等一一查看。誰知走到23床時，床上竟然躺著兩個人，她毫不客氣拍醒夏麗紅。
“家屬不能睡病床，去拿陪護床睡。”
一句話，夏麗紅只能按規(guī)矩辦事，大半夜干苦力，抱著沉重的陪護床，小心翼翼攤開。長喜給的被單放柜子里，而柜子被另一張床擋住，她只能忍住內(nèi)心的嫌棄，硬著頭皮躺下，瞬間傳來“嘎吱嘎吱”的響聲，床也在嫌棄她三更半夜擾清夢。
醫(yī)院的陪護床如同一塊硬板，夏麗紅輾轉(zhuǎn)難眠，一輾轉(zhuǎn)便出聲，一出聲她不敢動，姿勢沒擺好，只能繼續(xù)輾轉(zhuǎn)，凝神屏氣唯恐吵醒女兒唐曉雯。這一夜，又是難眠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