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匠坊終于在汴京城開業(yè)了，黑底金字的匾額高懸正門之上。開業(yè)當(dāng)天，沒有大放爆竹，也沒有醒獅舞鬧。張明達不知從哪里搬來一張大鼓，小六在上面用力敲了三下，開業(yè)鼓響，磐匠坊就這么開張了。
昭王提供的這間鋪子地處汴京城西的繁華地段，店門外人潮涌動，不時有人駐足觀望。指著磐匠坊的匾額低聲議論著——這就是從新安郡來的那家磐匠坊！
門口貼著招工啟事，磐匠坊開出的工錢不低，吸引了不少青壯勞力駐足圍觀。也有不少人是奔著磐匠坊的名號來投工的，為的就是在這里學(xué)到一項傍身的技能。
馮先生安排了兩個匠人陪張明達守著店面，負責(zé)招工和接待客人，而他本人除了每天早上來店里一趟，其余大部分時間都在西郊。新王府馬上就要動工了，馮先生有許多事情要處理。小六白日里基本也都在西郊，萬事開頭難，當(dāng)下正是事務(wù)繁雜的時候，她得幫襯著馮先生協(xié)調(diào)各種事情。
這天清晨，小六和沁兒同往日一樣，打算先去一趟磐匠坊，看看招工的情況，再去西郊待建造的園子。原本去西郊的路就經(jīng)過磐匠坊，所以正好順道。
二人走在街上，邊走邊聊。小六對沁兒說：“汴京是個好地方，往后的日子咱們就在這里扎根了?？墒窃蹅兂鮼碚У?，人生地不熟，消息也不靈通。雖然昭王對磐匠坊還不錯，但是往后若想在這汴京城闖出一番事業(yè)，也不能只依附他一人。這段時間我得在西郊盯著王府園子的事，一時抽不開身。你就代我去汴京城里四處逛逛，打探一下汴京市面上的消息。就讓小虎陪你一起去吧，你們二人看山賞水逛鋪子，順道嘗嘗這汴京城的美味佳肴。要是能把這汴京城逛透摸清，那你倆就是頭功一件！”
沁兒知道小六的志向絕不只局限在一個磐匠坊，等日后在這汴京城站穩(wěn)了腳，定然是要另有一番作為的，她欣然答應(yīng)道：“你放心，這件事交給我。也不用讓小虎跟著，我一個人去就行，讓他跟著馮先生去西郊打打下手吧。”
小六笑著說：“我知道你膽子大，敢一個人去外面游逛，可是這汴京畢竟是個生地方，讓你一個人四處拋頭露面，我不放心。再說了，馮先生那里自然會有給他打下手的伙計，小虎是習(xí)武之人，犯不著委屈他去干泥瓦木匠的活兒。他這些日子的任務(wù)就是保護你，等你倆在這汴京城逛上個十天半月，把這汴京里外都摸清楚了，我還有其他事交給他辦。”
沁兒雖有些害羞，但是也只好答應(yīng)。她與小虎平日里難得有單獨相處的機會，她當(dāng)然明白小六的好意。沁兒想起這幾日不?？吹绞捬軅?，于是問道：“蕭公子最近在忙什么？怎么總是看不到他人？”
“附近有個詩社，這幾日開詩會，他說什么‘以詩會友，雅韻流觴’，與一群文人混在一起，談詩論賦去了?！?p> 沁兒說：“等他回來了，我們好生問問他白日里都見了些什么人，除了談詩論賦有沒有做別的?！?p> 小六不解地問：“一群男人聚在一起，借著詩詞吹吹牛罷了，你擔(dān)心什么啊？”
沁兒搖了搖頭：“這汴京城雖然繁華，可是也有不好的地方，我瞧著這街上有不少勾欄煙花之地。聽說在汴京城里，不止富家子弟去那種地方，連那些文人墨客對紅塵女子也都是趨之若鶩。咱們得把人看緊了，也不知道他在詩會上能遇到些什么人，別再跟著學(xué)壞了?！?p> 小六樂了：“他要是學(xué)壞了，就讓小虎拿著棍子揍他！”
兩人又走了一會兒，前面就快到磐匠坊了。突然一陣叫賣聲吸引了兩人，她們順著聲音望去，看到街角蹲坐著一個十四五歲的小乞丐，面前擺著一雙新鞋，嘴里正吆喝著：“賣鞋了！新鞋新緞料，軟和又結(jié)實，耐穿得很！”
小六還是第一次看到乞丐賣東西，一時覺得好奇，就拉著沁兒走上前去。小乞丐看到有顧客走過來，立馬笑臉相迎，嘴上像抹了蜜似的：“兩位姐姐買鞋嗎？這是新鞋，一次都沒穿過！”
沁兒每次看到街上行乞的流浪人，心中就感慨萬千，每每會想起自己在青吟巷討飯的苦日子。她也問價錢，伸手就想去錢袋里掏銅板將鞋子買下。小六覺得這個小乞丐有點意思，想跟他聊幾句，于是按住她的手，看了看地上擺著的鞋子，問小乞丐：“這是男子穿的鞋，我們買了也不能穿啊。你沖我們吆喝也沒有用，你得沖著路上的男子吆喝。”
小乞丐笑嘻嘻地說：“姐姐能停下來看一眼，就是跟我有緣。這鞋雖然姐姐穿不了，但是可以買回去送給父兄親戚。男子穿得鞋，有一多半是家里的女人買回去的。我不但得沖著女人吆喝，看到漂亮的姐姐，我還得大聲吆喝，姐姐你說是不是？”小乞丐故意提高了嗓門。
小六知道他在故意討好，這些話若是出自一個成年男子之口，就顯得有些輕浮了?？蛇@小乞丐畢竟還是個孩子，若不是為生活所迫，他又怎會小小年紀就懂得說這些討好別人的話。
小六拿起一只鞋又問：“這雙鞋子你賣了幾天了？如果你不撒謊，如實告訴我，我就將它買下來?！?p> 小乞丐撓了撓后腦勺，有些不好意思地說：“賣了三天了，路過的人都嫌我是個要飯的，看都不看一眼，更別說買我的鞋了。那些跟我搭話的人，不是笑話我的鞋臟，就是笑話我一個叫花子學(xué)人家做買賣。還有人瞧不起我，說我的鞋是扒別人窗戶偷來的?！?p> 小六拿起另一只鞋子比了一下，只見左右兩只鞋非常對稱，鞋上的針線活也做得很好，這雙鞋應(yīng)該是出自一雙巧手，她看了看小乞丐，又問：“別人說你偷東西，心里覺得委屈了？”
小乞丐點了點頭，憤憤地說：“我快餓死的時候，也沒偷過人家院里一個苞米。這鞋是一個好心的大嫂送給我的，但是碼太大，我穿不了，這才拿出來賣的。我是不會偷東西的！”他清澈的眼神里透著一股堅毅，和一股不應(yīng)在他這個年紀出現(xiàn)的滄桑。
小六蹲下來，對小乞丐說：“嘴巴長在人家頭上，你能搬石頭堵住河堤，但是堵不住別人的嘴。你問心無愧就好，管不住別人的嘴，就管好自己的心，別因為別人三言兩語，自己心里落不痛快。這雙鞋你賣了三天都沒賣出去，也不是因為別人看不起你，而是因為這雙鞋子認主人，在等我來買它呢！”說著她轉(zhuǎn)身讓沁兒取銀子。
聽了小六的話，小乞丐心里覺得很暖，已經(jīng)很久沒有人愿意這般顧及他心中的感受了，他面露感激，說出的話卻像個大人：“姐姐，我不是那金貴的人，打小就聽慣了別人的冷言冷語，那些人說得話我不會放在心里的。我現(xiàn)在買賣做的小，可是買賣都是從小處做大的，有朝一日，等我把買賣做大了，看誰敢瞧不起我！”
小六接過沁兒遞來的碎銀子，看著眼前這個十四五歲、滿臉泥垢的孩子，不由在心里得覺得有些佩服他。命運顯然沒有善待他，但是他并沒有放棄自己。她把銀子遞給他，小乞丐只是看了看，沒敢伸手接：“給我?guī)讉€銅板就行了，一雙布鞋不值這么多錢?！?p> 小六一把扯過他的手，把銀子塞到他手里：“多出來的就當(dāng)是給你做買賣的本錢！”
小乞丐眼眶濕潤了，跪在地上朝小六磕了一個頭。他感激眼前這個陌生人，不但不笑話他做白日夢，還送給他銀子說是日后做買賣的本錢。最讓他感激和沒有想到的是，這個穿著華麗的年輕女子，竟然不嫌棄他臟，這么多年，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尊嚴。
小六拉他起來，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轉(zhuǎn)身和沁兒朝磐匠坊走去。
小乞丐感激地看著她們，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趕緊拿起旁邊撿來的煤塊在墻根畫上了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