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了，從早上到下午，除去中午短暫的休息，每天排著整齊的隊出去，然后用松散的身體回來。在操場上曬得快要化了，站得快要麻了，聽的口令多得快要煩了，教官像是隨時都要暴躁癥發(fā)作。甚至期間還重新分配了宿舍，里河獨自把東西全都搬到另一個宿舍再重新規(guī)整好，好不輕松?？傊锖拥娜硇亩己芷＞?，從腳趾到每一根頭發(fā)絲，每時每刻不在嘶吼出一個字：“累”。
早上一睜眼，里河就想在嘴上裝個拉鏈關(guān)上它，最好一整天都不要講話。然而宿舍里總是會有人在早上嘰嘰喳喳地說很多話，還會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大家聊天。里河很佩服她一大早就能擁有的滿滿活力，她不行，回復(fù)別人的話能用簡單的一兩個字來回答的絕不說出完整的一個句子：“嗯”“好”“沒錯”“不行”“我累”。
比大腦率先醒過來的，絕不可能是里河的胃口，甚至它是最晚睡晚起的那一個。前一天晚上臨睡前里河就開始琢磨明天早上吃什么，琢磨到她嘴里開始分泌口水才沉沉睡去，但第二天等到里河穿好衣服洗漱完，走到餐廳看到早飯，她的胃口還沒醒過來，甚至在告訴她“別吃了，再回去睡會”。里河只能放棄餐廳里油膩膩的東西，這也就意味著她放棄了絕大部分的早點。她要一碗粥和一個雞蛋，或者一小碗面條，吃完這些里河的肚子才有了脹脹的感覺。
之所以不用“飽腹”這兩個更為考究的字，是因為即便當時里河覺得怎么也吃不下了，胃收到她的意識，好像乖乖聽了她的話，沒再逼她多吃就去努力工作了。然后當里河終于從上午的站軍姿熬到了練習(xí)行進和跑步，肚子的指令會在十一點左右準時響起，它在埋怨里河“說了讓你多吃一點的，你不聽，現(xiàn)在餓了吧”。里河罵它“狡猾！”，有心計的“胃”不能用正性的形容詞，中性也不可以。
然后里河開始盤算著還有多久能解散，她要抓到水杯、回到教室、背好書包、拿好飯卡就盡快去往食堂。跟里河軍訓(xùn)時解散時間的不確定性不同，與她一同競爭的還有高二和高三的準點下課這項“硬性要求”。解散得早了，任意飯菜隨君挑選；解散得晚了，殘羹剩飯?zhí)籼魭?。所以里河的腸胃松弛著，但大腦時刻在緊繃，她在等待教官嘴里說出那世間最美好的五個字“好，原地解散”。
舍友看到里河迅速的一系列行動，笑罵她“里河，你餓死鬼重生啊。”里河不以為然，抓住她的手“啥都別說了，我們快走！”
如果說只有住宿的學(xué)生才會去吃的中午飯是一條小坎的話，那全校人都要去吃的晚飯就是一座泰山，還是纜道壞了只能步行上去的那種。學(xué)校本著人文主義讓高三生在下午第四節(jié)自習(xí)時早下課十分鐘，但剩下的的學(xué)生在聽到高三下課鈴聲時就已按捺不住了，他們互相報信“還有十分鐘了”，然后找好飯卡，隨時準備奪門而出。里河自認吃飯已經(jīng)很積極了，她從班級里出來的也算是數(shù)一數(shù)二，但總會有不少人像風(fēng)一樣從她身邊忽地跑過去。里河快步走到餐廳門口，看到烏泱泱跑進去的人群，聽到里面嘈雜的聲音，她仿佛聽見負擔依舊的食堂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里河從那時起，開始重視“準點吃飯”這件事。往后上課的時候，只要下課鈴聲響起但老師還沒有立即下課的意思，里河看到窗外不停走過的人群和走廊里逐漸大起來的聲音，她心里就會開始急躁。里河不管老師在講什么，她都聽不下去，她腦海里只有一個洪亮亮的聲音在不?；仨憽胺盼易?，我要去吃飯！”
不要以為里河是吃貨，“我只是太愛我的嘴巴和腸胃，所以不想讓它們受累”里河如是說。
秋天的味道來自身邊快要消亡事物的清香，比如熟透快掉下來的果子，在風(fēng)中搖搖欲墜的葉子，老師想要最后再穿一次的花裙子，以及每次軍訓(xùn)結(jié)束后離開操場都要重新整理一遍的褲子。
操場的草皮是假草，在上面走來走去地很容易沾到鞋和褲子的后邊，而且底部加固材料的上層被全校師生的腳分解成了黑色小石子。教官說原地休息后，里河就坐在草地上百無聊賴地玩那些小石子。里河不能隨便地去找十一或子妍玩——會被教官訓(xùn)，她也不是會主動去跟別人聊天的類型，就只能干看著聊得興起的大家，在心里不滿自己的運氣——竟然一個同學(xué)都沒被分到。
校園里打了鈴的晚上是十分靜謐的，學(xué)生在教室里自習(xí)，沒輪到課的老師回家，蟲子自己唱自己的。班主任孫老師在第一晚和第二晚分別放了閱兵禮和穿越亞馬遜，伴著外面吹進來的習(xí)習(xí)涼風(fēng)，里河的腦袋異常振奮，班里氛圍也出奇得好。
但到了第三天晚上，當大家用期待的目光追隨著走進班里的孫老師，但他卻說“今晚自由自習(xí)”然后有一兩個人透過窗戶看到他開著車離開時，班里終于炸開了鍋。那聲音快要沖到樓上去的氣勢，讓認識的不認識的都壯了壯膽，想要憑借今晚的“自由活動”穩(wěn)固班里的地位。
里河同桌的位置后來也沒有人坐下，她看著唯一發(fā)下來的英語課本，前前后后地翻，找到一小片空白的地方就拿起筆來在上面畫畫。
背后有人戳了戳里河，她回頭，看見兩個女生用和善的眼光看著她，一個有點胖胖的、露出光亮的額頭，一個瘦瘦的、扎著一個很長的馬尾辮。正后方的那個胖胖的人手里拿了一副撲克牌“要不要玩牌？”
里河不太確定地指了指自己“我嗎？可是我不太會玩?！?p> 她倆笑了，“我們前面不就你一個人嗎？放心，就是抽王八，你應(yīng)該知道吧?！?p> 里河點點頭“嗯，我會?！彼荒芾速M這個交新朋友的機會。
里河轉(zhuǎn)過身去，那個瘦瘦的女生突然小聲跟她說“哎呀，你先回自己的位置啦，級部主任會時不時地在后門看。我們分好牌就把你的那摞交給你。”
里河又回過身去，那個人的小聲在嘈雜的背景下實在好笑，她忍不住彎了彎嘴角。
剩下半個自習(xí)的時間，她們?nèi)齻€樂此不疲地玩著最簡單的游戲，在桌子底下來來回回地抽。期間級部主任果然在后門出現(xiàn)了，里河嚇得趕緊把頭扭回來，手里剩的幾張牌掉到了地上，班里也瞬間安靜了。里河不敢去撿，直到班里又有了窸窸窣窣的聲音，里河往后門一瞧已經(jīng)沒有人了，她這才把牌撿起來，回頭放到她們的桌子上，她們?nèi)齻€都笑了。
“叮鈴鈴……”放學(xué)的鈴聲響起來，大家像終于解放了似的開始收拾書包。
那個瘦瘦的女生率先收拾好書包從里河旁邊走過去，用尖尖的聲音說“我們明天見！”
不一會里河的后桌也整理好站起來了，她拍了拍里河的肩“明天見！”
里河的心像是被兩陣風(fēng)輕拂過去，癢癢的，她也回答她們“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