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女若是今晚被謀害死了,那也是一樁好事。民女再也不用跟您爭辯,不用跟奸佞斗心眼,也不用管西北怎樣,河南山東怎樣,多輕松啊?!?p> “而且僅憑民女現(xiàn)在做的這些,也足以留名青史了呢。后世人讀史書時,也會很遺憾地說‘可惜紅顏薄命,不然大梁江山可能不止于此’。那民女就多謝圣人成全了?!?p> “美死你了,”小皇帝抬著頭吵架,氣勢略微不足,“就你,還想著流芳千古?。 ?p> “行,朕按你說的去做。如果按你說的做了,事情沒辦好,那你可要遺臭萬年了。世人和后世人都會唾罵你禍亂朝綱,牝雞司晨?!?p> 噘嘴:“哼!我們走著瞧?!?p> 他們吵了多久,司馬韌就默默聽了多久,好像錢明月總能拿住圣人,是因為她有辦法,還是因為她這個人?
錢明月說:“那就請圣人降旨,讓武英殿大學(xué)士帶內(nèi)務(wù)府眾人清點武成閣的金銀器皿,對形狀、重量、數(shù)目詳細登記造冊,稍后移交工部?!?p> 小皇帝猶豫:“朕好像沒有答應(yīng)你吧?!弊貙氉半薏幌肜砟??!?p> 錢明月跟著他走到寶座前,道:“圣人,一顆糖從左手交到右手里,您失去這顆糖了嗎?”
“這不是廢話嗎?你又在諷喻什么!”
錢明月奉承:“圣人真不愧是圣人,高居云端,凡人什么小心思都躲不過您的眼睛啊!”
錢明月在心里哀悼自己血脈里的文人風骨,對不起了,錢家列祖列宗的在天之靈,祖父和伯父,父親——
父親就算了吧,我相信您如果在我這個位置,一定也會這么做的。
小皇帝轉(zhuǎn)怒為笑:“真看不出,你竟然姓錢。有話就說吧。”
“稟圣人,您是天下共主,所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天下的山川平原都是先帝爺給您留下的家產(chǎn),所有人無論士農(nóng)工商都是您的子民?!?p> “您的財富可不止武成閣那一點點,武成閣那一點散到民間去,不過是從一只手換到另一只手而已?!?p> 小皇帝可不傻:“那你倒是說說,什么時候再還到朕這只手里來!”
錢明月說:“農(nóng)人要繳稅納賦,各地要歲貢,只要有土地和人民在,您就有享不盡的金銀珠寶啊?!?p> 小皇帝怒道:“你騙誰??!賦稅是交到國庫里的,朕的私庫是皇莊的收息,說什么天下都是朕的,國庫的銀子朕能隨便花嗎?當初皇考想蓋行宮,謝傅詹死活不同意?!?p> 你現(xiàn)在怪大方,以后怎么辦?將來你嫁進來總要吃飯穿衣的,朕拿什么養(yǎng)你??!
錢明月說:“圣人您現(xiàn)在拿出的金銀,是借給國庫的。待日后大梁風調(diào)雨順,百姓安居樂業(yè)的時候,再讓戶部還給您。到時候哪個大臣也提不出反對意見?!?p> 小皇帝這才放心:“那行,武成閣的器皿盡管拿吧。不夠的話,朕庫房還有些金銀器物,都拿去吧。對了,讓誥敕房合到一封圣旨上,可以減少一半圣旨的花費呢。你知道一卷圣旨得花多少銀子嗎?”
摳摳搜搜的小模樣,怎么就這么可愛!錢明月好想捏捏他的臉,揉揉他的腦袋。
大計既定,便讓誥敕房連夜擬制,明日詔書將隨著謝文通和銀兩一起奔赴邊關(guān),同時層層下發(fā)往各地,昭告天下。
錢明月拖著疲憊的身體與司馬韌一起走出乾清宮,她還有些心事:該怎樣把自己處理政務(wù)從偶然變成常態(tài)呢。
“司馬大人是騎馬還是坐轎?”
司馬韌道:“坐轎,錢姑娘是騎馬吧?”雖然掌管兵馬調(diào)度,可他是文官。
“是啊,我喜歡騎馬?!?p> “老夫聽聞令堂將門虎女,靖北老侯爺更是年過六旬依舊殺得突力聞風喪膽。突力攻陜西不攻遼東,正是懼怕遼東李家的威名啊?!?p> 錢明月謙虛地道:“外祖父到底年邁了,遼東是數(shù)萬軍士和幾十萬平民齊心協(xié)力守住的?!?p> 司馬韌說:“姑娘過謙了,打仗不光靠蠻力,更拼腦力與魄力。軍中之事,老夫知道的不少。這將士有勇的多,有謀的少,能做決斷的更少。姑娘若生為男兒,定能成曠世之帥?!?p> 錢明月抬頭看天:“司馬大人,對于我來說,是男是女,從文從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頭頂這片天,腳踏這片地,就要盡我所能地愛護它,讓它更好?!?p> 錢家人的風骨與士子氣節(jié),李家人的氣魄與軍事稟賦,在一個女子身上實現(xiàn)完美的融合。
司馬韌贊嘆道:“武皇帝為江山殫精竭慮,最妙的安排便是許姑娘臨朝稱制啊?!?p> 文人夸人都這么委婉好聽,讓人都不知道該怎么謙虛了:“但愿我不負先帝重托?!?p> 又走了幾步,錢明月說:“司馬大人,可否拜托您一件事?”
司馬韌停下腳步:“姑娘請講。”
錢明月又張不開口了,只能開玩笑似地說:“嗨,我覺得手握大權(quán)的感覺真不錯,明天——”
司馬韌鄭重地說:“老夫明白了?!卞X明月如果滿口家國天下,江山社稷,他可能還要思量一二。此刻,竟毫不猶疑地答應(yīng)下了。
第二日輟朝,小皇帝在西角門視朝。
聽說過君王為重臣皇親輟朝,為庶民兵士,上至堯舜禹湯,下至大梁太祖太宗,還從未有過此舉。
有朝臣質(zhì)疑道:“圣人為庶民輟朝,亂尊卑之序,不符合禮法?!?p> 林長年回擊道:“人皆知君尊臣卑,然明君為賢臣輟朝事,古已有之。今北疆數(shù)萬軍士為保家衛(wèi)國而喪,功不下賢臣,如何不能輟朝?”
“且尊為卑守孝,亦是禮法之定制。夫尊妻卑,夫為妻著齊衰,父尊子卑,父為子著齊衰。今圣人為軍士輟朝,是愛民如子,古人云‘至仁致禮’,豈有不符合禮法之說?!?p> 時人重禮法,但禮法本身不是一成不變的,也有解釋的空間,作為大梁最懂禮法的人,林長年都贊成了,反對的聲音就歇了。
真正讓朝臣熱議反對的是,重傷致殘軍士和陣亡軍士改軍籍為農(nóng)戶。
“大批軍籍改為農(nóng)籍,邊疆軍士銳減,如何能守衛(wèi)邊關(guān)?此策會壞了大梁江山的基業(y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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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里明珠
黑的說成白的,死的說成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