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見老太太緩了神色,心中仍不能松懈下來,她見過祖母太多的笑容和怒氣,可這笑容和怒氣似乎都是涂在臉上的,就如玉匠的模子,各式各樣,可拋卻表面的神情,并不知道這下面到底是怎樣心腸。
墨染早就習慣了她祖母做戲的模樣,祖母能神情自若地控制喜怒,可這些喜怒從來是在人前罷了,誰知道祖母到底是什么面孔?真正笑起來是什么樣的?生氣又是什么樣的?她從沒見過,恐怕也沒有人知道吧。
墨染仔細觀察著花嬤嬤的神情,希望能從花嬤嬤神情中窺得一絲變化,可花嬤嬤卻低著頭,只能看到她花白的頭發(fā),和發(fā)髻上一根素白銀簪。
林墨審拉著老太太的衣袖,做出幼兒模樣,哭得十分傷心,半是無賴半是心酸,鼻涕眼淚都下來了,忽而狠狠地扣了一個頭,起身往院子里走去,竟然以身撲在了長凳之上,護在了念恩身上。
兩個執(zhí)罰的小廝見是少爺撲了上來,哪里還敢繼續(xù)動?只得停了手往這邊看,等老太太的示下。
老太太氣得兩手發(fā)抖,被花嬤嬤攙扶著走了出來,指著林墨審道“孽障”,語重心長十分心痛地斥責:“審兒!你是什么身份!他是什么人?你竟不管不顧地在我面前就這么無法無天了?”
林墨栩見事不對,給林墨染使了個眼色,而后忙上前對老太太說:“祖母,五弟是小孩子心性,一著急就什么都忘了,我這個做兄長的自會教導他,祖母莫要生氣,三妹妹,還不扶祖母回去?”
墨染被林墨審這一舉動打亂了思緒,正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忽聽林墨栩叫她,本不聽從別人意見,亦不曾輕易信人的她,竟欲上前去攙扶老太太。
林墨染邁步時看到了林墨審的眼神,心中一轉(zhuǎn),立即明白了林墨審的意思,繼而止住了腳步,心里捏了一把汗,若按林墨審的主意來,恐怕死生參半,收場也難。她和林墨審倒是沒什么,而碧鶴和念恩也多半能得救,只是......豈不是辜負了大哥哥的好意?
墨染神情略帶羞愧地看了林墨栩一眼,而后跪了下來。
她義正言辭,徐徐道來:“祖母,五弟如今身在刑杖之下,此事已然瞞不住了,既是如此,便應查個水落石出,若有冤屈也不過是冤了兩個下人,只是咱們家規(guī)森嚴,別人沒什么可說的;若是不冤,那便當即打死,以正家規(guī),孫女絕無怨言,絕不袒護。若真是碧鶴有錯,孫女自愧未能約束好下人,自請閉門思過,半年不出叢然館一步?!?p> 林墨栩皺了眉頭,驚訝地看著林墨染本想轉(zhuǎn)圜此事,不過是向老太太低個頭,日后他們暗中行事也就是了,怎么破釜沉舟,、勢要秦關(guān)歸楚不成?還不是時候?。?p> 林墨審也忽而面帶羞愧地從長凳上滑了下來,跪在地上低聲說:
“審兒不肖,只想自己私利,未曾想過家族名聲,枉顧祖母諄諄教誨,也辜負了祖母一片慈心。祖母一向菩薩心腸,若是他們沒犯錯,自會還他們清白,若是他們犯錯,打死何惜!”
林墨審說完后拱手拜服于地,誠心悔過的模樣著實令人滿意,果真是世家公子的風范。
墨染也深深拜了下去,極少行這般大禮,此時卻是逼到了黃河岸邊。
老太太看著跪地的孫子孫女,抬頭看看陰陰沉沉欲要飄雪的天,蒼老疲態(tài)一瞬顯了出來,盡管她竭力撐著花嬤嬤的手,身子也不再發(fā)抖,不再搖晃,可是墨染能從祖母干癟的嘴唇中,看出祖母的蒼老,心中無甚滋味,也只覺無言。
林墨栩此時也無話可說,解圍的話已然說盡,如此局面只能等祖母一個決斷,他再開口求情也不合適,跪下又太突兀,若是他也跪下,豈不是將老太太推到了懸崖邊上,畢竟是祖母啊,焉能如此?只得諱莫地看了林墨審一眼,想了想拱手道:“祖母,審兒染兒未曾經(jīng)事,栩兒忙于學業(yè),疏忽了弟妹們的教導,著實有愧!”
林墨審感受到林墨栩的目光,聽到林墨栩的話后,他縮縮脖子,將身子伏得更低,腦袋埋進了土里,緊緊扣著手心,指甲鉗進掌心,唯有這股烈烈的疼,才能支撐著他硬撐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