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血鬼朝少年生氣地揮起了手,卻突然愣住了,她收回了自己的手,轉(zhuǎn)頭看向窗外,少年跟隨吸血鬼的目光看去,窗外閃過一道金光,一個男人突然出現(xiàn)在窗前,眼間閃過金光。吸血鬼向他走去,男人微微地笑了,而后帶著吸血鬼一同消失在窗前。”
“少年匆忙地跑向窗戶,窗外只剩了灰暗的天上微微閃過的紅光和金光。吸血鬼又一次不辭而別,這一次,少年很害怕,也許,會是永久了。”
又是一個滿月了,十里酒館在京城的分店里,酒館的柜臺后面,打酒的小廝朝一個空酒壺里倒了一勺女兒紅,然后拿起了另一個勺子,朝酒壺里倒了七分的水,他均勻地晃了晃酒壺,然后把它拿出去給了客人,“客官,您的七十年女兒紅?!?p> 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一個月后了,安裕已經(jīng)成了文狀元,等著朝廷的職位安排,他來到長安街喝酒,便遇到了正在十里酒館對月獨酌的作畫先生。他決定和先生一起喝酒,然后就被先生忽悠著講出了自己和文在離的故事。
當?shù)晷《弥粔嘏畠杭t過來的時候,他已經(jīng)醉趴在桌子上了。
作畫先生嫌棄地看了一眼醉趴在桌子上的人,在心里默默評價著他剛剛聽到的故事,
傻瓜。
文在離是傻瓜。
吸血鬼要想給人類續(xù)命就要拿自己成倍的壽命來換,難怪那個傻子八百年來功力沒什么長進。
“文在離……文在離……”睡夢中的醉鬼嘀咕著夢話??礃幼?,安裕這一個月過得很不好啊。
到底現(xiàn)在邊安裕也是朝廷后備公職人員,這樣在街邊爛醉的樣子實在是不雅,于是先生從袖子里掏出了個繡著一簇紫荊的手帕,展開后用手指捏著手帕的角把它蓋在了邊安裕臉上。先生好像是被自己的動作逗笑了,嘴角舒展開來,眼神變得無限溫柔,而后又變得失了光彩。
這一個月,作畫先生他大概過得也沒有多么好,先生抬頭看看飽滿的胖月亮,思來想去,他決定,還是去一趟月至吧。
月至,比五州兩倍大的滿月掛在天上,顯示現(xiàn)在是深夜。月至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層藍紫色的煙霧。野外,各色的植物在月光下發(fā)著光,紅色眼睛的白兔和藍色眼睛的黑貓在地上跑著,眼間閃著金光的麋鹿各自站在樹下,樹枝上聚滿了黑色的烏鴉。吸血鬼居住的城里,一座座屋頂三角形的房子被刷滿了黑漆,屋檐前都掛著閃著橙光的紅燈籠。房子與房子之間通行著五色的卵石路,最寬的一條路通向一座金色的房子,那就是王宮。
王宮,過去了面紅心跳的時間之后,文在離穿著里衣坐在窗邊,解顧赤裸著上身從背后抱住她。
每每去到五州再回到月至,一切就像是做了一場夢,熱鬧與喧嘩一醒過來就丟掉,與文在離終生相伴的仿佛永遠就是月亮與夜晚。這樣的夜晚讓文在離突然想起了一個人,
“什么樣的人有著和幾百年前血里一樣的味道?”
“人嗎?若是以前,狐貍可以活很久,現(xiàn)在大概沒有能活那么久的人?!?p> 人的確不應該活那么久,可是文在離真切地感受到了在落鳳堂和她擦肩而過的那個穿著繡金紋黑袍的男人血里有著她幾百年前曾聞過的味道,那個人甚至還有心跳。
世上真有這樣的好事嗎?永生和心跳。
門外傳來了敲門聲,一個熟悉的聲音恭敬地喊著“王上?!薄?p> 只要她和解顧在一起的時間待得久一些,解顧的事務(wù)就會這樣變得繁忙起來。
解顧貼在她耳邊安撫她一句,她應付地笑了笑,看著解顧走到床邊,穿上衣服,然后開門走了出去,門外等著的臣下一如既往的對她視而不見,文在離轉(zhuǎn)頭看向了窗外。
窗外,一道紫光突然在她面前閃過,隨著紫光撲面而來的冷風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噴嚏,“阿啾!”
站在窗前的銀面具鬼慶幸他現(xiàn)在帶著面具,面具下的嘴角一抽,眼睛卻因為看見文在離變得溫柔了起來。
眼間的溫柔一閃而過,銀面具鬼用他寬大的袍子裹住了文在離。
解顧正在正殿聽著臣下的匯報,為何這樣的瑣事不能明天再向他匯報呢,解顧看一眼殿下認真的臣下,沒有出口抱怨,只好把頭轉(zhuǎn)向了窗外。
窗外,解顧看見一道紫光閃過,紫光末尾閃著微弱的紅光,他的眼間閃過金光,毫無顧忌地沖了出去,正殿里只剩了眼間閃過藍光一臉不滿的臣下
銀面具鬼一路來到了他在京城的私宅,當解顧追過來的時候,他已經(jīng)換了一身白袍,坐在紫荊樹下的小圓桌前喝茶了,不過,只有他一個人。
“在離在哪?”
在離在哪。瞧瞧,瞧瞧,解顧一追過來就這么粗魯?shù)貑査?,也不知道先跟他打聲招呼,愛情啊,使人目無尊長。
“今日不是阮宗忌辰嗎?去九安山了吧?!?p> 今日是不是阮宗的忌辰他不清楚,反正他就是為了故意提起這個人,好讓解顧心里不痛快。
“不準提阮宗!”
果然,解顧比剛才還要生氣,畢竟他和文在離的感情里有那么個污點。不如說,他們倆才是那個污點。
阮宗,當年新婚‘喪妻’之后,終身未娶,終生寫詩作畫來紀念先妻。那么個到處打仗的時候,好好一個國家棟梁的好苗子就這么毀了。
阮宗,當世為世人所不齒,死后所有的詩作畫作盡被銷毀,也被后世所不齒。
當時解顧知道了這事后,心里內(nèi)疚了一陣。
又過了幾百年,把五州一統(tǒng)的周姓皇帝也出了終身未娶這檔子事,寫史的文官使出渾身的力氣美化了這件事,從此,在五州這片土地上,阮宗他成了三大情癡之一,然后解顧就更不爽了。
“我便要提,阮宗,為亡妻曾作詩三千首,作畫……多少幅來著?我要去《情癡傳》里查一查……”
“冉寺青!”
許久,許久,許久,許久未曾聽過的三個字讓作畫先生突然一愣,而后眼間閃過紫色的光,“不準叫這三個字!”
“我偏不,冉……”
解顧沒能吐出另外兩個字就趕緊逃跑了,再慢一些,他就要被突然伸過來的手擰斷脖子了。
夜里,一道紫光追著一道金光,環(huán)繞在京城上空。
作畫先生為何因為他的名字而失去理智呢?
時間回到兩千年前,
書生在破廟里寫著書,他身旁的一個破碗里不停地增添著從屋頂上滴下來的雨水。書生寫完一頁,女人要伸手拿去看,卻被書生拍了下手,“別弄濕了?!?p> 女人撇撇嘴,小心小心地用手指捏起了紙的一角,過于夸張的行為逗笑了書生。
女人看著書生寫在紙上的文字,突然皺起了眉,書生緊張地問,“怎么了?寫得不好?”
女人小心小心地放下書頁,嚴肅鄭重地問,“為什么我沒有名字?”
書生書里的吸血鬼沒有名字,就只是吸血鬼和書生,其實,他忘了他也還沒有問過女人的名字,“哦,你叫什么?”
女人嫌棄地看了他一眼,“我不是說了嗎,我沒有名字?!?p> 哦,不是指書上的那個美麗的吸血鬼,原來她是在說她自己,“為什么,沒有名字?”
因為……,女人努力地想了想,可是她只記得幾個記憶的碎片,圓形的金色墻,眼前突然放大的一束紫荊花,纖細的手拿著紫砂茶杯拇指上戴著祖母綠戒指,寬廣的草原上跑著棕色馬,“忘記了。你叫什么名字?”
“冉寺青?!?p> “啊,三個字呢。分給我一個字不行嗎?”
書生又一次被逗笑了,怎么還有人能問出這樣的問題,“嗯,我大方的很,名字都給你了,你也可以叫冉寺青,我也可以叫冉寺青,我們用一個名字怎么樣?”書生玩笑著說出這句話,話音落下卻明白了他的真心。
書生因自己心里的想法突然愣住了,女人瞇著眼笑得很開心,“好啊!”
書生看著笑著點頭的女人,也笑了。
于是,
不久后女人魂飛魄散的那一天,
冉寺青死了,
冉寺青死了。
于是作畫先生從此沒有了名字。
再悲傷的故事也過去兩千年了,冉老頭怎么還放不下呢,解顧一邊被追著,一邊在心里抱怨,話說,文在離現(xiàn)在到底在哪呢?
把今天的時間再倒回一點看,邊安裕被扔在十里酒館,而后被自家一個左眉上有一顆痣的胖下人發(fā)現(xiàn),把他拖回了狀元府。
十里酒館的酒,醉得快,醒得也快,酒醒后的安?,F(xiàn)在正在書房,文在離也就被作畫先生扔在了那。
‘吸血鬼來到少年房間的時候,少年正站在書桌前畫著吸血鬼的畫像,吸血鬼喜歡穿的紅裙子,吸血鬼常戴的石榴發(fā)髻,全都被少年認真仔細地復現(xiàn)在了宣紙上,可是少年平時偷偷看過很多次的吸血鬼的笑臉,明明在眼前那么鮮明,卻無法下筆。少年苦惱地看向了窗外的月亮,卻看見了窗前的吸血鬼。’
‘“你……,你怎么……”少年有很多話要說,你怎么過來了,你怎么丟下我了,你過得好嗎,不知道為什么說不出口。“噓?!蔽沓隽藗€禁聲的動作,他乖乖地閉上了嘴?!?p> “在干什么?”文在離走近,安裕趕忙收拾著桌子上的畫,又怕把畫弄皺,顯得有些手忙腳亂,她走到書桌前的時候看到了畫上的紅裙子,一臉了然的反應道,“啊~,在想女人啊,也是,你也該到這個年紀了,說說看上哪家小姐了?”
不知道這一個月究竟對安裕進行了怎樣的打擊,要是以前,他肯定會跳著腳說,‘胡說!’,然后變得面紅耳赤,可是現(xiàn)在,他說,“文家的小姐。”
“這可不行,你現(xiàn)在不是也在文家的家譜上嗎?”
“叫文在離的,大概沒關(guān)系吧?!?p> “啊~,”文在離突然轉(zhuǎn)了個身,“問題可就更大了?!?p> “什么問題?”她是吸血鬼,他是人類,所以他們不能……
“她不喜歡你?!?p> ‘吸血鬼與少年說過的所有的話中,少年篤定,從來沒有過這種堅定的,認真的,令人可恨的語氣?!?p> “在離!”解顧一路被追,誤打誤撞的找對了地方。
書房里一下子站滿了三個吸血鬼,安裕下意識地往后退了半步,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年齡最大的作畫先生最先開口說話,“咳,正好大家都在,咱們……”可惜沒人聽,安裕趁這個空把畫卷好收了起來,弄出的動靜吸引了文在離,她轉(zhuǎn)頭看過去,卻被解顧拉住了手,“該回月至了?!?p> “回哪門子月至!”作畫先生說著朝解顧的腦袋上狠狠地彈了一下。
清脆的響聲讓文在離一愣,而后忍不住扭過臉去無聲笑了一下,解顧啊,好歹是月至的王,除了在她面前,她還沒見他被人欺負過。
“先去我家住下,正好大家都在,今晚先休息,以后的事明天再說?!弊鳟嬒壬牡袅私忸櫵退隳X袋疼還是沒忘拉著文在離的手,拉著文在離走出了書房。
狀元府的后院里,文在離被拉著走了好幾步,忍不住叫住了作畫先生,“先生?”
“我不是說了嗎,先……”
“先生剛剛用了幾分的力?”
什么用了幾分力?哦,彈腦門啊,就算解顧他雖然目無尊長沒個規(guī)矩,當了王但因為被美色(啊呸)所惑,日常顯得傻了吧唧的,但是好歹也曾是他的學生,“放心,沒用力?!?p> “哦,大概是這樣?”
“嘭!”
清脆響亮的聲音在先生的腦門上響起,文在離用了十分的力。
“惡有惡報?!彼粝铝藗€解釋,甩手離開了。
默默跟在兩人后面的解顧看見先生額頭上明顯的紅痕,有些忍不住嘴角的笑,正好被作畫先生逮到,他也做了個解釋,“惡有惡報?!保▼D債夫償),而后捋起袖子走向了解顧。
文在離在作畫先生的私宅里挑了個房間,打開了房間的窗戶通風,窗外一道紫光和一道金光十分的矚目,她放了金光進屋子,而后啪的合上了窗戶。
先生險些被飛到眼前的窗葉撞到鼻子,露了露自己的尖牙,呲牙咧嘴地走了。
屋內(nèi),文在離笑瞇瞇的走向解顧,可并不是打算和他親熱,所以當解顧撲到她的脖子上時,她不免的一愣,“不是要過了嗎?”
為什么解顧今晚興致很高,文在離冷靜地想了想,肯定不是因為來了五州覺得興奮,那就是因為一些亂七八糟的原因,于是她開始主動回應他,安撫他。
被攔在窗外的先生又去了一趟狀元府,狀元府的書房里,邊安裕小心地畫著他還沒有完成的畫像,心臟漲得發(fā)疼。
“美人圖啊,眼神最難畫了,成敗也在此?!?p> 突然出現(xiàn)的聲音讓安裕的手一抖,文在離憑空在眼角多了一顆美人痣。他又一次慌張地收著自己的畫作,作畫先生毫不在意地看了一眼,眼神里滿是‘掩耳盜鈴’的微笑,“她跟你說了些什么?”
邊安裕好像沒有聽見先生的問話,獨自收拾著書桌上的用具,先生好像也不在乎他是不是會回答,轉(zhuǎn)頭倚著桌邊自顧自地說“那個丫頭喜新厭舊,在五州玩了十年早就膩了,要是沒什么能留住她的東西,她大概馬上就又回到月至了,這一去就是百八十年,對她來說不過一瞬,對你來說……”
就是永生都不再相見了。
邊安裕,小時候是個庶出的孩子,在家里學會的第一件事就是爭。十歲因父親輸了北邊的戰(zhàn)事,被判謀反,全家受牽連,看得最多的就是白眼。僥幸逃脫斬首,又遇到了文在離。
文在離這個人,他知道她最多的就是她沒心沒肺,高興的時候干得出行俠仗義的事,不高興時也會當火上澆油的人。
他認識她十年,只是因為她會每年來給他續(xù)一次命,只是因為她有時會莫名其妙的來找他“玩”。
她救了他,也擾亂了他的生活,他不敢有朋友,不敢跟別人有牽連,他看不慣她,他只把她當作給他續(xù)命的傻子,容忍她,是為了自己活命。
原本,他眼里的五州,是個零冰冰的必需品,就像人總得**。
這樣的地方,又偏偏讓他回憶最多的是月至的一個吸血鬼。
是從哪年的哪天起,他在心里評價某件事,某個人,某個菜,總是這樣開頭,‘要是文在離……’。
是從哪年的哪天起,他學會了不耐煩地扇著扇子遮著臉,偷偷地看她,而后趕快低眉。
是從哪年的哪天起,他突然喜歡等著月亮,
“五州,什么東西能留住她?”
作畫先生用手彈了下安裕的胸口,邊安裕默默地在心里想,是要讓他用真心來對待她嗎?
‘少年對吸血鬼的真心是什么?好像模糊不清,又好像無比清晰,既然不懂,那就做個坦率的人吧,想說便說,想做便做,曾經(jīng)只存在腦海里的事,曾經(jīng)驚醒而后的無比可惜,彌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