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X年5月6日星期六
時間過得實在是太快了。好象也不能這么說，因為有時候，時間過得又太慢了，讓人度日如年。
一轉(zhuǎn)眼就過去了一個多月。在一分一秒度過這一個多月的每一天的時候，又發(fā)生了那么多的事，我都記不過來。如果有一部錄影機就好了，我很希望將我自己的生活一幕一幕地錄下來。我當然知道這么想很自戀，很可笑。我是真的覺得，我們的日子或許過起來感覺很漫長，可等到回顧起來，卻常常只需要幾秒鐘就回顧完了，多么讓人遺憾！如果將一切錄成影像，也是一天二十四小時同步，每分每秒都記錄下來，等我們老了，記憶力衰退，每一天我就靠放映自己過去的生活來打發(fā)時間，那不是一種很愉快的消遣嗎？我還可以在畫面之外對此刻冒著傻氣的自己說，喂，小孩，你不該這么想，或者，你不該那么做。那不是很有意思？
Yesterday once more，昔日重來。
就比如小學(xué)五年級的那位周老師，當時在他的手底下討生活，是多么的艱難啊?？涩F(xiàn)在回想起來，也左右花不了一分鐘時間。還記得所有的事嗎？班上同學(xué)們給他取的綽號是周扒皮。其實憑良心講，他是一個認真負責的好老師?？墒悄菚r候，我們大家多怕他啊。他對我還算客氣的，因為我是教師子弟。但是，他也同樣打過我的手心。
周老師拿直尺打人有三個等級。第一級，打手心，肉肉的那面朝上。第二級，打手背，瘦瘦的那面朝上。第三級，讓人將五個手指頭撮起來朝上，直尺一下狠狠地打在手指尖上，務(wù)必做到五指連心。這第三級我還從來沒有親眼見證過?，F(xiàn)在想來，并不一定要在現(xiàn)實中做到，要的就是那個叫人聞風(fēng)喪膽的效果啊。就連第二級，我也只親眼看見過一次，就是我們那個最皮的同學(xué)，姓唐，外號叫唐唐的，上自習(xí)課扔粉筆頭，挨個打那些認真做作業(yè)的同學(xué)，包括女生。一下子被站在教室外的周老師抓了個現(xiàn)行。所以那天直尺打得唐唐齜牙咧嘴的，我覺得他手背肯定紅了。
不過，就算是第一級，我覺得周老師也是輕重不同，存乎一心。
我記得我唯一被打手心的那次，打完三下之后，我坐下來趴桌上哭了。我同桌胡小雯戳戳我的胳膊肘說，別哭啦，周老師打得那么輕，你還好意思哭。嘿，我手心正疼呢，她還那么講話，可真氣人。搞笑的是，現(xiàn)在想起來，周老師當時估計是怕我回家跟我媽媽投訴，他們同事之間會覺得尷尬，所以那堂課之后還叫我去他的辦公室解釋。我站在那里，默默地想，我現(xiàn)在該怎么表現(xiàn)呢？現(xiàn)在我應(yīng)該算是一個壞小孩了。壞小孩此刻該怎么表現(xiàn)？我想了想，決定我應(yīng)該眼睛斜著朝外上方，看著窗外，表現(xiàn)出一種不服氣兼無所謂的樣子。于是我就用那個態(tài)度和模樣，看著窗外，不理睬他。我果然猜對了，周老師完全就是一副求和的態(tài)度么，他笑著問我，是不是覺得很委屈？我也不說話，一直保持斜著眼睛看窗外的姿態(tài)。然后他就只好去找了我媽媽來。媽媽抱著胳膊站在我身邊，和周老師說了幾句話。我那個時候看沒人理我，感覺自己有點下不來臺，但我又想，如果我當場就畏縮起來，那也太丟臉了吧。所以我就還是那么保持原樣站著。后來我媽媽就領(lǐng)我回家了，我記得她也沒找我什么麻煩。哎，現(xiàn)在想起來，那時真好玩。如果我能有錄影機，把自己那個傻樣錄下來，回頭一看，多可樂啊。
哦，還有一次，胡小雯在上課的時候偷偷寫作業(yè)，那是不被周老師允許的。上課的時候，周老師要求我們大家都要筆直地坐著，雙手放在背后----這一點我媽媽說她是不贊同的，但每位老師都有自己的權(quán)威，不容挑戰(zhàn)----不許我們將手隨意放到課桌面上來。除非他說可以寫字了，我們才可以寫字。所以一下課，我就跑去跟周老師報告了。打小報告的時候，我回頭去看胡小雯，周老師也順著我的目光去看她。胡小雯看著我跟周老師說話，顯得心慌意亂的。果然，胡小雯當場就被周老師打了三下手心，還挺重的。之后她憤憤不平地對我說，她是在寫作業(yè)，是好孩子。這樣也挨打，真不公平！我突然覺得懊悔，我好象做得不太對啊。我想了想安慰她，世界就是這樣的啊，一定要老老實實地守規(guī)矩，哪怕是好小孩也不行，守規(guī)矩第一重要。我替她把手心好好揉了揉，她也就不疼了。說起來，這件事也是我干過的壞事之一，現(xiàn)在想起來還有點不好意思。
也不知道胡小雯現(xiàn)在過得好不好。她沒有隨我們搬遷到M市來。
還有王同學(xué)。還有周班長。王的身體不好，從小如此，很不幸?？上某煽兡敲春茫€長得那么好看。。。也不知道他們在七中怎么樣了。
說起周班長，他很讓我驚訝。怎么說呢，就是有段時間上體育課，全班打乒乓球，我到哪個臺子，他就跟到哪個臺子。不是同一個臺子，就是我旁邊的那臺。大家都是男女混搭，隨便亂打。所以我一開始沒有注意到這個規(guī)律。好多次之后，有一天我突然意識到了。我很清楚地記得那天，我一開始站的那個臺子，我輸了，只好讓位給旁邊等待的同學(xué)。我往里面走了好幾個臺子找位置，都沒有空位，直到最邊上的一個，有人剛打完，我正好接上。然后我就發(fā)現(xiàn)，周班長也從他一開始打球的地方，換到我身邊的那個臺子。他朝我深深的看了一眼，那一刻，我突然意識到了什么，心中詫異。
周班長的學(xué)習(xí)成績不好。長得也一般，高高瘦瘦的。他竟然會，喜歡我？太讓人意外了。嗨，想這個干嘛，我肯定是在自作多情。后來，周班長比我早一個月搬到M市，臨走還寫了一封告別信給全班同學(xué)，老師念給大家聽。我還記得其中的一句，
“同學(xué)們，看來我們只有到M市再相見了，珍重”。
哈，誰愿意跟他珍重再相見啊。我連王同學(xué)都沒再想起過呢，誰愿意沒事想起他呀。這么說，好象顯得我有點無情。但事實就是這樣啊，到了新的環(huán)境，就會遇見新的人，喜歡上新的環(huán)境里的人，人生不就是這樣的嗎。時間象一只永遠向前的箭頭，要怪只能怪時間。時間才是最無情的呢。
所以如今我和小龍同學(xué)玩起當時和王同學(xué)差不多的游戲----除開今天寫日記的這一刻----我好象也沒有什么愧疚和不安。
是的，就是那個上課的時候你看我，我看你的游戲。
上了幾個星期的學(xué)之后，我終于恢復(fù)了自信。數(shù)學(xué)老師說，能夠用技巧解開的題目都是好題，我很喜歡她。雖然媽媽做我老師的時候，我不太喜歡數(shù)學(xué)（可能是壓力大），但換到新的學(xué)校，有了新的老師，我一下子又喜歡上了數(shù)學(xué)。還有語文和英語?？傊腋杏X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確立了我在新班級里的地位。那就是，我是第一，哈哈。
哦，我好像也不能太得意忘形了，陶班長的學(xué)習(xí)成績也很好。
我第一天上學(xué)的化學(xué)測驗試卷早就發(fā)下來了，上面大寫著45分，下面用紅筆劃了兩道杠，觸目驚心。陶班長將試卷交給我的時候，回頭對我說，“陳諾，你怎么回事??？”
我苦笑了一下，趕緊三下五除二，把它疊成一個小豆腐塊，塞在書包的最底層去了。
化學(xué)老師好象還挺喜歡我的，經(jīng)常喊我回答問題，所以我的化學(xué)成績提高了不少。真高興！這樣我就沒有什么偏科跛腿的了。
張慧對我還是很好。體育課上會拉著我跑，讓我也享受一把飛翔的感覺。雖然之后牙床會被震動得很痛，胸口喝了風(fēng)，也痛得難以呼吸。
然后我發(fā)現(xiàn)，張慧還會跟我傾吐她內(nèi)心的小秘密。某一天中午我從食堂回來，那天教室里有幾個社會青年，其中一個人正在和張慧打鬧。可是當時我后知后覺，一開始都沒注意到。我剛在座位上坐下，就感到有人走過來，朝我俯下身來，他高大的身影象一座山一樣。那一刻真的讓我心里炸毛，我立即象一顆炮彈一般彈起來，趕緊沖出了教室。我記得張慧在我身后喊，
“哎，你們別惹她，她是好學(xué)生?！?p> 說實在的，我還是被嚇壞了。難道張慧也是那些壞小孩之一嗎？我在校園里晃蕩了一中午都不敢回教室。后來好不容易磨磨蹭蹭回去了，我也不敢再看張慧。然后她就自己來搖晃我的胳膊，向我道歉，說是她男朋友的朋友們，跟我開玩笑的。
男朋友？我滿心驚悚。張慧今年也才剛滿十六歲，就有男朋友了？這也太嚇人了。她會不會懷孕??？我當時就朝她的肚子仔細看了看?？瓷先ゴ_實肥肥的。完了，她要是被人騙了，就要去醫(yī)院做那個。啊，太可怕了，我還是不要繼續(xù)想了。
總之，張慧告訴我，她的男朋友坐過半年牢（恐怖?。?。據(jù)她說，人長得帥得一塌糊涂（稍微可以理解為什么她要這么瘋），現(xiàn)在是個公共汽車司機。他們的情史，就是開始于一次浪漫的公共汽車之旅。簡而言之，就是張慧有一天坐車的時候，對當司機的陳哥一見鐘情，于是死乞白賴地坐在那趟車上不肯下，從起點站坐到了終點站再坐到起點站，循環(huán)往復(fù)好多趟。就是個傻子也明白了，于是那個陳哥自然也就明白了。
我聽了她的告白，不知道該說什么好。我覺得，她有百分之五十凄慘的可能，也有百分之五十幸福的可能。就算是按照法定結(jié)婚年齡，也還有漫長的四年時間。我還是祝她幸福吧。不對，還是祝她幸運吧。希望那個陳哥沒有那么狠心，不會那個什么，始亂終棄。
張慧是多可愛的一個小姑娘啊。哎，自古道，紅顏薄命。她會是哪種百分之五十呢？
算了，不想這些煩心的事了。
這幾周來，我的晚自習(xí)上得特別好----大部分的時候。我覺得，我好象有一種能力，就是在我想專心的時候，可以做到很專心。萬事萬物，都被我隔絕在外。晚自習(xí)時候的我，就是這樣的狀態(tài)。
夜幕降臨，書桌前橘黃的燈光，營造出一方小小的靜謐的天地。我把所有的書收攏了來，幾門主課，幾門副科。我按照優(yōu)先次序排好，然后一本一本地翻閱過去。知識的力量是無窮的，淺顯的也好，深奧的也好，我都喜歡。當然，淺顯的更容易引起我的好感，但深奧的，也會激起我挑戰(zhàn)的欲望。而人在任何時候，都喜歡一切盡在掌握的感受。挑戰(zhàn)成功之后的喜悅，是很吸引人的。所以，我一般都能一動不動地呆上兩三個小時，將這些書的每一本都仔細地看到最新進展，然后在心里感到一陣細細的喜悅和滿足。
嗯，看來我確實還是一個好小孩。雖然，我會和小龍同學(xué)玩那個游戲。
媽媽每天晚上都會進我房間，摸摸我的頭，放下一碗糖遛雞蛋。我知道怎么做糖遛雞蛋。水燒到沸騰，打入一個雞蛋，任其自然成就，然后加入兩勺紅糖。蛋黃幼嫩，湯水甜蜜，帶著紅糖的焦香。我總是幾口就倒入嘴中，朝她咧嘴一笑?？赡芤娢彝砩蠈W(xué)習(xí)如此用功，拿回家的試卷成績也不錯，媽媽臉上總是帶著滿意的笑容。其實我也干過上面一本書，下面一本書的事，偷偷摸摸地看閑書。媽媽進來后，我緊張得一動不敢動。但是，她最終什么都沒有說，放下那晚的糖遛蛋就出去了。
所以，我媽媽還是很懂得為我保留體面的。真是我的好媽媽。
說起來，我和小龍同學(xué)的“游戲”也沒什么大不了吧？我坐在第三排，老師們總喜歡邊上課邊往教室后面走，統(tǒng)觀全局。我跟隨著老師的身影，可不就要時時回頭朝后看么。我也看到了其他同學(xué)啊。誰叫小龍同學(xué)的眼睛那么黑那么亮，可不就在他臉上稍微多停留了一兩秒鐘么。至于為什么他總是要顯示出一副心照不宣的樣子，每次我們的目光相遇時，他都要做出一點特別的反應(yīng)，那就是他本人的問題了，與我無關(guān)。這也不能說明我就是一個壞小孩吧？
我后排那個叫張正的男生，好象也老老實實，不敢來欺負我，也沒再踢過我的凳子。他大概還是忌憚我的學(xué)習(xí)成績吧。不過，他和他的同桌很喜歡講笑話，常常把我和張慧逗笑。記得有一個笑話是，張慧拿著一本雜志說，你們看，誰誰誰長得真漂亮，就象一個安琪兒，安琪兒就是天使的意思。張正立即應(yīng)聲說，是啊，天拉的，所以叫天使。我正在前面寫試卷呢，只好用橡皮把自己猛然一抖劃拉出來的一橫擦了，聽見周圍他們都在哈哈大笑，我也忍不住笑了。
新的學(xué)校，各個方面還是讓我覺得挺高興的。
家里也不錯。爸爸媽媽的工作似乎也上了正軌。大哥住在公司宿舍里，周末才回家，他回家我就有好吃的，所以我很期盼他回家。他好象開始交往一個女朋友。二哥還是在姨家借讀。他就沒那么幸福了?，F(xiàn)在他是高三，肯定天天挑燈苦讀，忙得不可開交吧。平時也只是爸爸媽媽打電話給他。春節(jié)之后，我都有好幾個月沒跟他見面，也沒說過話了。
忙碌的199X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十六歲，還是讓人高興的，不是嗎。雖然她還有半年才能來到我的身邊，但是我還是覺得，我彷佛像是能聞到空氣中飄來的她芬芳的氣息，在漸漸的，邁著她輕盈的步伐，一步一步地靠近我，讓我滿心歡喜。和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