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里忽然涌起了一股沖動，一剎那間我很想快步走回去，再看一眼那個名叫應(yīng)臻的年輕人。我很想問問他，他對肖老板說的話，到底是不是認(rèn)真的，還是只是在開我的玩笑？但是我不敢----陳諾啊陳諾，寫下這句話的時候，你是否應(yīng)該坦誠一點(diǎn)，將這五個字如實地寫成那一刻你的心里話----“但是我不想”。
“我知道你是誰了，你跑不了?！?p> “放心吧，我沒那么無聊。別嚇得睡不著覺?！?p> “沒人陪床。怎么，陳醫(yī)生準(zhǔn)備親自上陣么？”
我的腦海里，浮現(xiàn)出他說這些話的時候，臉上那種有點(diǎn)冷淡，有點(diǎn)玩笑，又有點(diǎn)具備攻擊性的模樣。我忍不住會想，應(yīng)臻他對我，會不會真的象是傳說中的那樣，有點(diǎn)一見鐘情？要不然，我似乎不太能解釋，為什么萍水相逢，他會用這樣的話來招呼我？而且，他還對肖老板他們宣稱，說我是他的，“女朋友”？
從應(yīng)臻其他的言行，我并不覺得他是一個舉止輕浮的人。他似乎很成熟內(nèi)斂，與他的外在并不相符。
一見鐘情，對我嗎？這種話我好像自己都相信不了。不過，按照他對肖老板的說法----即便那是玩笑話----我能不能認(rèn)為，他心里對我有一點(diǎn)點(diǎn)好感呢？我和他的將來，會不會確實存在著某種可能性呢？
我并不責(zé)怪自己看著初一想到了十五。很顯然，這位名叫應(yīng)臻的年輕男人，他確實很容易讓人一見鐘情，我能拿自己怎么辦。我畢竟也不是圣人。我唯一擔(dān)心的事，就是我的年紀(jì)。我比他，可整整大了三歲。我配他，是不是有些太老了？我的心里一陣黯然。
親愛的老媽，你為什么不能晚幾年再生我出來？
不過，話說回來，有句話不是那么說的么，“女大三，抱金磚”？
我低下了頭。
肖老板聲如洪鐘地將我拽了回來，“看，不好意思了吧。傻站著干啥呢？地上有錢？你手里拿的會診單全都看完啦？今天的效率倒是蠻高?！?p> 我一下子驚醒過來，三步并作兩步跑走了。
老肖的預(yù)言準(zhǔn)確，那一天我的效率極高。我看完了所有的會診，寫完了所有的病歷，和同事聊完了所有可能聊的天，距離下班還有半個多小時。我愉快地把我們科整個大辦公室打掃了一遍，平時汗牛充棟的各種廢紙材料全部進(jìn)了銷毀柜，桌上成年累月的灰隨著幾卷黑色的濕紙巾進(jìn)了垃圾桶，空氣里彌漫著一種讓人心曠神怡的清新劑的香味，文件柜頂?shù)哪桥枞f年綠蘿在陽光下反射著一層綠油油的迷人光澤----在我好心給她老人家洗了一個萬年不遇的澡之后。
“陳諾，你唱的什么歌？今天心情不錯嘛?！?p> 我抬頭一看，是我的頂頭上司，科主任陳芹教授，笑吟吟地走進(jìn)門來。
“報告主任，這是一首搖滾樂，您是不會喜歡的?！蔽页t然一笑。
“嘿小丫頭，還瞧不起我。我大孫女說，她就沒見過比她奶奶還要緊跟潮流的人?！?p> 這話倒是不假。這一點(diǎn)，從Apixaban在歐洲過審到在我們科臨床使用的時間線就可以看出。我嘆服了一聲同意，把那首歌的網(wǎng)址拷貝下來，給陳主任發(fā)了過去。她滿意地走開了。
下班時間一到，我飛奔到食堂買了飯，再去探望那個人。一路上我深切地體會到，什么叫做雀躍的心情，可不就是像我那樣，感覺身輕如燕的么。
等走到了應(yīng)臻病房的門前，我有些退縮起來。
他一定是開玩笑的，這難道還用猜的嗎？因為我在這里工作，把我說成是他的女朋友，可能可以得到更好的照顧。又因為是我害他出的車禍，所以也不必?fù)?dān)心我會當(dāng)場拆穿他，不給他留一點(diǎn)口頭上的情面。
難道他的話，還能有第二種解釋嗎？
陳諾，你別忘了，你比人家大那么多歲。他那樣的外形條件，想要追什么樣的漂亮小姑娘沒有？為什么會突然看上你這個老女人？我輕輕握住了拳，對自己搖搖頭。終于我舉起手，猶豫著敲了敲門。
“進(jìn)來?！笔撬锹詭Т判缘牡鸵?。
經(jīng)過一整天在腦海里的溫習(xí)，我已經(jīng)完全熟悉了他的聲音。
推門進(jìn)去，我才發(fā)現(xiàn)，床邊坐著一位很年輕的女孩子，正在和應(yīng)臻低聲說話。見我進(jìn)來，他們停住了交談，一起抬頭看向我。女孩子有一雙靈動的妙目，十分動人。
我頓時感到有些難堪，很想趕緊離開。
“不好意思，打擾你們了。我沒什么事，過來看看可有什么需要幫忙的?！?p> 坐在床上的那個人沒有說話，他象早晨一樣，朝我伸出了一只手。他的臉上，依然是那副沒什么表情的樣子，目光如湖水般清澈。那一刻，我好象有點(diǎn)不太敢迎接他的視線。長得好看的人可能自己心里也明白，當(dāng)他們直視一個人的時候，他們其實很清楚自己對對方的影響力。他們常常靜靜地欣賞對方臉紅心跳，手足無措的模樣，然后在心里暗暗覺得好笑。比如說，那一刻的應(yīng)臻對我，一定是那樣的。
他那種目光，怎么說呢，我并不想把它記錄成象一道激光那樣，讓將來的自己看到此處發(fā)笑。我只能說，我在他視線的壓力下，感覺到自己的臉?biāo)矔r被加溫，心臟在那一刻蹦跶得極為歡快?？?，這就是腎上腺素的力量！無怪乎我們急救的時候，需要拼命地注射腎上腺素。
那么，我該接受他的邀請，走到他的身邊去嗎？去勇敢地假設(shè)，我真的是他的女朋友？應(yīng)臻的這個手勢，顯然是一種親昵的邀請的姿態(tài)，極具誘惑力。只是我不知道，他身邊這位年輕美麗的女孩，會是他的什么人？我猶豫著，腳好象被定在了地上，抬不起來。
“陳醫(yī)生，你不打算把你手上的那盒飯贈送給我了嗎？”響起的，是他那道低沉的嗓音。
我這才意識到，人家是問我要手上托的那盒飯！
我走上前去，將飯盒遞給了那個女孩，抱歉地說，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們有兩個人，只買了一份。要不你們倆湊合著一塊兒吃？這份飯很多。我再去幫你們拿一副餐具來?！?p> 應(yīng)臻淡淡地開了口，“這位是我的親表妹，我姑媽的親生女兒。陳醫(yī)生，你不用緊張。”
緊接著，他朝那個女孩說，“小菲，她叫陳諾，是我家未來燒鍋的。”他抬起下巴，點(diǎn)了點(diǎn)我的方向。
我的心，因為他的話，傳來一陣猛烈地悸動。我張口結(jié)舌，磕磕巴巴地說，
“我，我，你在說什么，我怎么聽不懂。”
“這不是你們桐國的土話么？剛剛在百度上查到的。怎么，我說錯了嗎？”他朝我說。
那個女孩一聲歡呼，未及我反應(yīng)過來，她跳起來握住了我的手，連同我手里的那盒飯，一通猛搖。
“太好啦，我哥之前從來都不正眼看女生，我都差點(diǎn)擔(dān)心他是彎的了。承諾，一諾千金。姐姐，你的名字很好聽。啊不對，嫂子，你的名字真好聽。”
她回頭看看應(yīng)臻，又拉著我的手，興高采烈地說，“嫂子，你和我哥工作都這么忙，以后等你們結(jié)婚有了寶寶，就由我媽來幫你們帶，我媽媽人可好了，”
應(yīng)臻出聲，打斷了我面前這位喋喋不休的姑娘。
“小菲，你回去吧。跟你媽說，我謝謝她。我現(xiàn)在一切都好，有我女朋友罩著我。請她安心跟姑大在外面玩。至于其他的人，這種小事，不必去麻煩通知。”
小姑娘回頭應(yīng)了一聲，繼續(xù)抓住我的手和我寒暄了好一會兒，才告辭離開。
沒人說話。
空氣里充斥著一種凝滯而曖昧的氛圍。每當(dāng)我想要開口的時候，就感覺到它的力量帶來的那種心跳的撞擊。我默默將餐具的包裝紙撕開，遞給坐在床上的那個人，他怡然地打開了那盒飯。
后來，我鼓起勇氣對他說，“你的腿，還疼不疼？這里的醫(yī)護(hù)對你好嗎？”
“很好。你的人緣不錯?！彼淇斓爻灾?。
他話中的暗示，再次讓我覺得臉紅。我只好說，“小應(yīng)，你很會開玩笑。”
“陳醫(yī)生不喜歡我的玩笑嗎？”他注視著我，嘴角噙著笑。
我移開了視線。喜歡，但我不希望那是玩笑。我能這么回答嗎。
“你這樣，對待初次結(jié)識的女生，會不會有些那個？”過了一會兒，我問他。
他一笑說到，“有些哪個？”
我咬住了唇，不知道怎么回應(yīng)，只好實話實說?！澳氵@樣說話，不覺得太快了嗎？”
“那應(yīng)該怎么辦？陳醫(yī)生你教教我，我沒有經(jīng)驗。”
我還沒有回答，他下一句緊接著來了，“看在我摔斷了腿的份上，難道老天爺不應(yīng)該對我好一點(diǎn)，給我一份特別好的報酬么？”
我輕聲說，“你又怎么知道那是特別好的報酬，不是特別老的報酬呢？”我停頓了一下，有些艱難地說，“我比你，大了整整三歲?！?p> “是嗎？我看不出來。我還以為，陳醫(yī)生今年剛滿十六歲?！?p> 我一愣，看向應(yīng)臻的眼。這個人會不會太過花言巧語了一點(diǎn)？
“小應(yīng)，平常你對其他的女生，也是這么說話的嗎？”我忍不住問他。
他咽下一口飯，懶懶地回答我?！澳堑箾]有。我還不至于那么神經(jīng)?！?p> 他的意思是，專門對我才會這樣嗎？
我又問他，“應(yīng)臻，你真的還在上學(xué)嗎？你到底是做什么的？應(yīng)該已經(jīng)畢業(yè)了吧?！?p> “陳醫(yī)生不是昨天才拿著我的身份證，幫我掛的號嗎？”他微微一笑。
是的，當(dāng)時我很快速地掃過一眼，看到他名字的寫法，和他出生的年月日。
“身份證上又沒寫你是做什么的啊?！蔽一卮鹚?p> 他再次朝我伸出手說，“我也想看看你的身份證，看你是不是假冒的陳醫(yī)生。”
我愣怔了一下，從背著的包里拿出了我的錢包。他接過我遞給他的身份證，迅速拿起他的手機(jī)，拍了一張照片。
“你要做什么？”我莫名有些緊張。
“訛詐你。”他平靜地回答。
我驚呆了，“你說什么？你是怪我害你出了車禍，對嗎？”
他抬頭看著我，沒有說話。
“我說了，我會負(fù)擔(dān)你的醫(yī)藥費(fèi)。如果你還需要其他的賠償?！蔽艺遄弥志?，一時不知道應(yīng)該怎么措辭才合適。
“陳醫(yī)生，是不是隨便哪個男人象我這樣賴上你，要你做他的女朋友，你都會答應(yīng)？”他的下一句話，似乎帶著一些不善，讓我始料未及。
“那怎么可能！我寧愿賠錢?！蔽椅醇铀妓鞯鼗卮?。
應(yīng)臻朝床背靠了過去，微笑著說，“那下次不要這么乖，別隨便給陌生男人你的證件。”
他舉起我的身份證，遞還給我。
他為什么要拍我的身份證呢？他這么做，還是讓我緊張。于是我對他說，
“應(yīng)臻，我也要對你的身份證拍照。”我朝他伸出了手。
這一次他笑出聲來。他伸手指著床邊單人沙發(fā)上他的外衣。我走過去，在他的示意下，我在口袋里找到他的錢包。然后我依照他的指示，抽出了他的身份證。
“拍吧拍吧。想要我的照片，想記住我的家庭住址，盡管拍。”
他的話讓我停住了動作。我有些羞惱，將那張身份證塞回到他的錢包，憤憤地放回到他的衣袋。
坐在床上的那個人，安然地繼續(xù)吃著他的飯。過了一會兒，他朝我說，
“陳諾，我還是不兜圈子了吧。你其實是我的校友，比我高兩屆。我在省人醫(yī)ICU工作?！?p> 他朝我伸出了一只手。
我的心情莫名震動。我伸手向前，虛握了一下他的手。他的手掌很燙，我很快縮了回來。
“你以前，認(rèn)識我嗎？你在校園里見過我？”我問他。
“是的，我很久以前見過你。但那個時候，我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彼卮鹞?。
“你怎么會，昨天那么巧經(jīng)過那里？謝謝你救了我，不然我就慘了?！蔽亦卣f。
“不然你也不會慘，只是我會比較慘?！彼恍?，露出一排雪白的牙。
“你怎么會慘呢？如果你不經(jīng)過那里，你就不會骨折?！蔽逸p聲說。
“那樣我就永遠(yuǎn)也不會認(rèn)識你了，難道還不夠慘嗎？”他也學(xué)我，輕輕地回答。
我的臉上一紅。這個人，真的是從來沒有過這方面的經(jīng)驗嗎？
“應(yīng)臻，你妹妹剛才說，你之前從來都不正眼看女生?！?p> “這一點(diǎn)我可不敢保證，畢竟這世上有一半多的人都是女的。不正眼看人，恐怕會被投訴的，至少上班的時候不能?！彼贿呎f，一邊合上了飯盒的蓋子。
我再也想不出來其他的話問他，只好說，
“剛才你為什么著急讓你表妹走，她還沒吃晚飯呢，我可以帶她去食堂的?！?p> 應(yīng)臻的臉上又一次顯出了笑意?！拔抑?，陳醫(yī)生還沒吃飯，肚子餓了?！?p> 我感覺自己想要落荒而逃，“不是，我沒說我自己。我沒餓?！?p> “趕緊回家去吃飯?！彼艺f。
我從凳子上站了起來，挎好了包，朝他舉手說再見。
他微笑地看著我，用那種淡淡的語調(diào)，又加了一句，
“我希望在陳醫(yī)生的家里，沒有其他等你吃晚飯的人。除了你的父母?！?p> 我的心跳在那一刻，再一次變得強(qiáng)烈。他真的從來沒有跟別人練習(xí)過嗎？還是長得好看的人，說起話來都是這樣的風(fēng)格？我自己少見多怪？
我低頭說，“沒有，我都是自己一個人吃飯?！?p> 然后我轉(zhuǎn)身朝門口走去。
我有一位同事，喜歡在朋友圈發(fā)布一些生活照。其中有一張讓我印象很深。是她和她的愛人的大頭貼。對方的臉很清晰，面朝著鏡頭微微地笑著。同事的臉則是處在一種移動的狀態(tài)，她側(cè)顏輕輕地觸碰了一下對方的臉頰，而照片很巧妙的抓取了她那一瞬間的模糊。照片的下方寫著，“2010，就像一陣龍卷風(fēng)”。兩個人的甜蜜隔著屏幕都能漫溢出來。是的，一切進(jìn)展神速，他們今年已經(jīng)結(jié)婚了。
我這么寫，并不是說我自己也想結(jié)婚了啊。我是說，最近這一個星期，我的生活也有點(diǎn)像龍卷風(fēng)的感覺。每一天，我都在一種輕飄飄的狀態(tài)中度過。如果我放任自己，我還可以接著再寫上幾千字，但是我真的要睡了，明天還要早起上班。
還要，去看他。那個叫應(yīng)臻的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