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澆花澆根，交人交心，大妹妹可別拿場面話搪塞我?！?p> 酒宴既行，姑嫂不問禮數(shù)，王熙鳳也很久沒如此肆意過，看她吃酒的豪爽勁兒，也知道不是幾句閑話能打發(fā)的。
身上修為是絳黛的隱秘之一，既然黛玉不小心露了底，那就要絳玉來作圓場，只是話該說到什么地步，卻得有個分寸。
絳玉從不輕信于人，即便在家也未主動將這些事與身邊最親近丫鬟吐露，更何況鳳姐兒與她相交不過一個月，且其人性格頗為復(fù)雜，絳玉始終不敢如黛玉一般信任她。
“不瞞嫂子，我們二人在家中，確是學(xué)了點小把戲?！?p> 真話是不能說的，但絳玉也不愿用完全的瞎話來糊弄鳳姐兒，畢竟才說了知無不言，就算以絳玉的厚臉皮，也不太好意思直接把這話吞下去。
妹妹從方才開始就默不作聲只顧喝湯，顯然是又要躲到她身后，把此事教給她來處理，自己從旁敲邊鼓。
王熙鳳問出這個問題，多半是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既然如此，她索性變個戲法逗鳳姐兒樂一樂。
于是絳玉道：“這些東西本為閨中姊妹相戲，難登大雅之堂，故不明言，今兒試博嫂子一笑?！?p> 一聽這話別說鳳姐兒，就連黛玉都提起幾分興趣，姐姐似乎并不打算把她們的修為交代出來，那她口中所謂小把戲就有些意思了。
正值鳳姐兒酒杯喝干，絳玉不為其添酒，而是提起自己全滿的酒杯道：“我再敬嫂子一杯?！?p> 身旁沒有丫鬟服侍，絳玉敬酒又不先添酒，而且自己的酒杯齊杯口全滿，似有些失于禮數(shù)。
鳳姐兒略一怔，想起今日不拘禮也沒在意，剛要自己拿酒壺卻被絳玉把手壓住。
“容妹妹為嫂子倒酒?！?p> 說是倒酒，可絳玉碰都沒碰酒壺，只將兩只或滿或空的酒杯放上桌，而后雙手蓋在自己和鳳姐兒的酒杯上，笑著朝嫂子眨眨眼。
“去?！?p> 一聲過，絳玉展開雙手，自己的酒杯空空如也，王熙鳳的酒杯中卻盛滿了清澈的酒水。
“嗯？”
鳳姐兒此時仿佛那丈二的和尚，一雙鳳眼看看酒杯再看看絳玉，完全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
“好！”
突然響起的拍手聲打亂了鳳姐兒的思緒，黛玉近在咫尺處看了這樣一出好戲，邊笑邊鼓著掌，姐姐臺子架起來之后，她當(dāng)然清楚該怎么接。
“姐姐手法越發(fā)老道了，父親把這些絕學(xué)傳給我們，我卻總練不出個樣子來，慚愧啊?！?p> ……妹妹學(xué)壞了，她以前很少自己主動編謊的。
黛玉甚至還往里面添了些戲碼，說得跟真的一樣，弄得絳玉都哭笑不得，絲毫不想想是誰起的壞頭。林如海要是知道姊妹倆把這些形似江湖手段的東西按在他身上，也不知會作何感想。
搭臺唱戲總要有個主輔，既然妹妹難得愿意編謊那她就負(fù)責(zé)圓謊，兩姊妹搭配起來甚至將鳳姐兒這種人都繞了進去，對那位從沒見過的姑父一身絕學(xué)深信不疑，充滿敬仰。
“我原以為妹妹們只長于詩書雅義，不成想竟如此多才，真是家學(xué)淵源吶?！?p> 這話聽得絳黛都有些臉紅，連忙以另外的話題岔過，黛玉仍未忘記她的初心，在姊妹倆輪番敬酒，絳玉又鼓搗出一個小戲法之后，王熙鳳趁興已經(jīng)吃了十幾杯。
宴過中途絳玉才發(fā)現(xiàn)黛玉似乎想把鳳姐兒灌醉，不知妹妹作何打算，不過有她自己在身邊，倒也不怕嫂子喝得爛醉。
絳黛這次拿來招待的酒杯本就稍大，不知不覺這十幾杯進去，鳳姐兒早就有些酒沉了。
所謂舉杯消愁愁更愁，心里想著事吃酒就沒個節(jié)制，何況兩個夫家的表妹還變著法兒助酒興，鳳姐兒越發(fā)得了性，此生就沒喝過這么多酒。
“奶奶，怎么吃成這樣？”
平兒看含翠紫鵑一壺一壺送了許多酒進屋，擔(dān)心出事也就顧不得自己吃飯，告了聲罪進屋一看，滿屋飄散著酒香，鳳姐兒已是喝得嬌軀軟軟，頰上浮起妖嬈的殷紅，倚著絳玉身子才能坐直了。
她知道鳳姐兒一身糟爛事，能來找林姑娘們吃酒聊天或可好一些，但沒想到能到這個地步，鳳姐兒吃酒從來也不曾真正任興過，今兒怎的就如此沒有分寸呢？
“過來?！?p> 鳳姐兒見平兒進屋，越發(fā)心里不舒服，把丫頭喚過來，伸手在她臉上用力一捏：“我在府里忙前忙后，酒不敢多吃一杯，覺不敢多睡一刻……為什么爺們姑娘們都贊你好，你說！”
來了。
黛玉一聽這話，頓時打起精神，鳳姐兒似乎終于打算開口了。
“奶奶……”
平兒腮邊吃痛，話又不好答，俏目含淚看著鳳姐兒和絳黛。鳳姐兒有氣朝她來是經(jīng)常的事，但極少當(dāng)著外人。平兒此時既心疼主子又自己委屈，饒是口齒怎么利落也再說不出半個字來。
看看，你這都惹得什么事兒，現(xiàn)在怎么收場？
絳玉真沒想到還有這出，但她能看出這正是妹妹想要的，如果單純?yōu)榱丝磻蚰且蔡珢毫恿诵谑前敕鲋P姐兒，以口型向妹妹問道。
“平兒?！?p> 黛玉既然早有成算，此時就不可能束手無策，于是先向簾外讓所有丫鬟不得進屋，又開口把平兒叫到身邊輕聲問道：“她今天帶著心事，又在我這里吃悶酒，現(xiàn)肯說了也是好的，你奶奶究竟碰上什么麻煩了？”
黛玉跟平兒說話自然輕松，卻苦了個絳玉，鳳姐兒一句出口后就擋之不住，一連串兒罵出來：
“……旗桿子上綁雞毛，你們一個個膽子上了天！打量著我好欺負(fù)，戲子娼婦往家送的往家送，養(yǎng)外邊兒的養(yǎng)外邊兒……”
“嫂子，少說兩句罷，喝一杯?！?p> 聽她越說越不對，絳玉連忙提起酒杯想把嫂子的嘴堵上，但鳳姐兒此時明顯有些過量，這酒絳玉還得作點手腳。
“呲兒……呸，摻水了，換好的來！”
……這都他媽什么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