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分別

　　李二狗兄妹和李福在屋中是好一陣寒暄。

　　過了不久，屋外走進來一個提著菜籃的婦人。只見那婦人三十左右，長得是白白凈凈，雖算不上美麗，五官也是長得端正。婦人見李福對待二人如此熱情，不由仔細的打量了李二狗二人一番，然后輕聲問道：“阿福，家里來客人了嗎？卻不知是何人？”

　　李福見回來的是自己的媳婦兒周秀，趕緊迎了過去，將她手中的菜給提到自己手中，然后小心的放在桌子上，輕聲的說道：“阿秀，這是我大哥的孩子。如今我大哥已經(jīng)不在了，他兩孤苦無依的，特意來投靠我的。”

　　李二狗見李福喚她阿秀，自然知道眼前這人就是他的三娘，于是趕緊立起身來，帶著妹妹給周秀鞠了一躬，然后又喚了一聲“三娘”。

　　周秀點了點頭，卻是沒有回應，還是在仔細的打量著二人。

　　接著李福將李家發(fā)生的一切都簡單的告訴了周秀，然后說道：“阿秀，咱倆這些年反正也沒孩子，這兩孩子孤苦無依的，咱們正好給收養(yǎng)了，也是兩全其美的好事??！”

　　周秀又默默的點了點頭，卻是沒有理會李福，還是在李二狗二人身上掃來掃去，似乎在看什么稀奇的玩意兒一般。

　　李二狗見此，只得尷尬一笑，任她看去了。

　　那李香看著眼前之人卻怕的要命，躲在李二狗身后不敢出來。

　　“既然是大伯的遺孀，我自然是要好好招待二位了。阿福，你好生招呼著客人，我去廚房弄些飯菜，晚上我們好好聚聚?！闭f罷，輕輕一笑，便提著菜籃子朝鋪子后面走去了。

　　就這樣，李福繼續(xù)跟李二狗寒暄著，顯得頗為熱情，又樂得馬上要得兩子女，也是興奮的很。

　　不多久，天色就已經(jīng)暗了下來。周秀也做好了晚餐，喚幾人前去吃飯。

　　李福早早的關(guān)了鋪子，帶著二人就往住處走去。

　　這李福兩口子的住處離鐵鋪不遠，只隔了小半條街。房子占地不多，卻有兩層。下層是堂屋跟廚房，還有一間房堆放雜物。上層則是住人的地方。這可是貨真價實的雙層大瓦房，比起普通人家的茅草屋子不知好上了多少倍。在屋外還有個小庭院，平日里也可在此歇涼，或搗騰些其他什么東西。

　　李福帶著李二狗二人便進了堂屋坐了下來，此時周秀已經(jīng)將菜都弄好擺在了桌上。對于城里人來說，也許桌上的東西算不得多豐盛，但好歹也是有酒有肉，有菜有湯的。對于李二狗二人來說，更是難得的人間美味。這兄妹二人直直的看見桌上的東西，早已直流口水，饞得不行。沒有主人家吩咐，卻也懂事的沒有出手。

　　周秀見此，呵呵一笑，然后輕聲說道：“都拿起筷子吃吧，家常便飯的，也沒有什么好招待的，希望兩位小侄不要嫌棄?！?p>　　“多謝三娘，我兄妹二人能有口吃的就已感念萬分了，萬萬不敢嫌棄?！?p>　　李二狗對著周秀深一施禮，在李福的帶動下就開始吃了起來。

　　飯菜是異常的美味，李二狗也是許久沒有吃過這么豐盛的晚餐。李福兩口子一個勁兒的讓二人敞開吃，說不用拘謹。他卻始終還是有所收斂，并沒有放開，只是輕輕的細嚼慢咽著。倒是那李香看著美味佳肴，早已忘了其他，卻是大口大口的往嘴里塞著，那吃相引得李福兩口子是哄堂大笑，一陣愛憐。

　　不多久，眾人吃完晚飯，又寒暄了一會。周秀帶李二狗二人去洗漱了一番，然后將樓上一間空屋子給收拾了一下，便讓二人歇息去了。

　　此時李福還在飯桌上喝著小酒，哼著小曲，整個臉紅彤彤的，神情卻顯得很放松，還有幾分高興得意的樣子。

　　“阿福，我有話跟你說?！本驮谶@時，安頓好李二狗兄妹的周秀走了過來，坐在了李福的旁邊。

　　“阿秀，有啥話，你說啊?！崩罡＠^續(xù)喝著小酒，吃著小菜。

　　周秀皺了皺眉，沉默了片刻，還是說道：“你我二人在一起多年，至今沒有子女，如今你大哥兩個孩子來投靠你，我自是歡樂的。只是這兩孩子，恐怕只能收留一個。”

　　李福聽此，頓時放下手中杯子，轉(zhuǎn)過頭，一臉緊張的看著周秀，疑聲問道：“阿秀，你這是何言？這倆孩子怎么就只能收留一個呢？”

　　周秀嘆了口氣，然后輕聲回道：“這倆孩子都懂事，我確實也都很喜歡?？蛇@天災年份，咱們又沒什么生意，沒有太多經(jīng)濟來源，怎么能養(yǎng)活兩個孩子呢？再說這二狗腿是瘸的，他也不能幫上什么忙，如果今后待在咱家，定然是個拖累?！?p>　　“不行！我不同意！我李家就這兩個苗了。我不能再讓他們出任何事了，兩個我都養(yǎng)！”這李福聽周秀不想養(yǎng)李二狗，頓時就來了脾氣。

　　“呵！李福！你還跟我來脾氣了？你拿什么養(yǎng)？”周秀見李福耍起了脾氣，頓時沒了好臉色，惡狠狠的說道。

　　李福見周秀動了容，語氣也是一松，瞬間慫了，但也還是堅持自己的想法，輕聲說道：“我打鐵！今后我使勁兒打鐵！我能養(yǎng)活兩個孩子！”

　　“打鐵？你自個兒好好數(shù)數(shù)，你今年打了幾塊鐵？掙了幾個銀子？要不是老娘前些年存了些銀兩，你我早就喝西北風去了！還打個屁的鐵！我不管！我只養(yǎng)李香那個女孩兒，李二狗我是不會養(yǎng)的。”周秀依舊堅持自己的想法，不肯松動絲毫。

　　“怎么就不能養(yǎng)了？咱家里不是還有些銀子嗎？多一張嘴，能吃多少東西啊？大不了我少吃點唄，孩子總不能不管?！?p>　　“銀子？家里還剩下的銀子跟你有半毛錢關(guān)系嗎？你李福不也是我養(yǎng)著的嗎？你說什么豪氣話？”

　　“我不管！兩個孩子我都要養(yǎng)！”

　　“不行！我不同意！我只養(yǎng)一個！要養(yǎng)你自己養(yǎng)，你帶著他給我滾出這個家門！”

　　“走就走！你還真以為我李福離開了你周秀就不能活了？”

　　“好！這日子沒法過了！”

　　“沒法過就沒法過！”

　　......

　　這兩口子就這般你一言我一句的爭吵了起來，聲音之大，震耳欲聾，兩人始終都不肯松口。

　　樓上李二狗一邊聽著樓下爭吵的聲音，一邊緊緊的抱著睡熟的妹妹，眼里不停的流出淚水，小聲的抽泣著，他從來沒有這般委屈的哭著。

　　窗外夜色朦朧，依稀還能看見月亮和幾顆星星。

　　大地一片寧靜，很快這稀碎的吵鬧和哭泣聲在廣袤無垠的星空下消失的無影無蹤，不留絲毫痕跡。

　　人終究還是要活下去的，不同的人活在不同的世界里，這里應該是屬于妹妹的世界。

　　他李二狗的世界又在何方？

　　李二狗默默的看著窗外那輪明月，陷入無盡沉思，只是內(nèi)心或多或少已經(jīng)做出了什么選擇。

　　次日清晨，李二狗早早的就起了床，在院子里活動了幾下。不多久就看見李福夫妻二人也出了房門。

　　這周秀卻好似沒事人一般微笑著給李二狗點了點頭，可這李福卻一臉難看，不知道心里憋了些什么。

　　“三叔，我能跟你單獨談?wù)剢?？”李二狗一臉平靜的看著李福，輕聲的問道。

　　李福看了周秀一眼，周秀卻使了一個哈哈，“你們叔侄有什么話好好談，我先去給你們做早飯。”

　　接著李福帶著李二狗去了堂屋。

　　“三叔，承蒙盛情！我在此多謝了！”李二狗對著李福就是深深的鞠了一躬。

　　李福趕緊將李二狗扶起，然后說道：“二狗，你這是做什么？”

　　李二狗緊緊的拉住李福，然后激動的說道：“三叔！我可以走，但是拜托您，香香一定要收留下來，她還那么小，不能跟著我出去受苦的！”

　　李福一臉驚訝的看著李二狗，然后說道：“二狗，你是不是聽到什么了？我跟你說，不是！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樣的，我是要將你們二人......”

　　李二狗馬上打斷了李福的言語，接著說道：“三叔，您不用說了！我都知道！我自可以出去討生活的。您與三娘一起生活也是不易，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家庭，我希望你們能好好過日子。今后拜托您們把香香撫養(yǎng)長大，然后找個好婆家，也算了卻了阿爹的遺愿。我自是感激不盡的！”

　　李二狗對著李福又是深深的一鞠躬。

　　“孩子，你聽我說。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李福卻是緊張了起來，連說幾個不是，想要解釋著什么，卻半天說不出來。

　　李二狗一揮手，示意他不要再說什么，然后從懷里摸出一些銀子遞給李福，輕聲說道：“三叔，這里是我所有的錢財了，我都留給你們，今后拜托你們一定要照顧好香香！”接著卻是要跪下去了。

　　李福趕緊將李二狗拉住，穩(wěn)住了他的身子，一扭頭，眼淚就要流了下來。接著一聲嘆息，說道：“孩子，你這是何苦？是三叔沒用，連個孩子都保不?。≌媸菦]用！”

　　李福連聲嘆氣，顯得很是自責，這銀子卻是連連推開，不肯要的。

　　“三叔，您就拿著吧！我身上也沒有其他東西了。您不拿著，我這心里邁不去這個坎?！崩疃酚謱y子遞了過去。

　　“二狗，你就是不給銀子，我也會好好撫養(yǎng)香兒長大的，你這般模樣出去，沒有銀子可怎么討生活?。俊崩罡Ｋ阑畈豢鲜障裸y子。

　　李二狗無奈一嘆，最后選了個折中的辦法，給李福一半銀子，然后自己留著另一半。在兩人你來我往的推搡下，李福最終還是收了銀子，臉色卻異常的難看。

　　不多久，周秀便端著早飯走了進來，在李二狗和李福身上來回看了幾遍。

　　李二狗始終微笑著，對她投來的眼光，禮貌的點頭回應。

　　這李福卻擺著一個苦瓜臉，顯得異常難看，沒有絲毫言語。

　　周秀看了兩人好一番，也不知道說出了個啥結(jié)果。接著不再管二人，便去樓上喚李香起來吃早飯。喚了兩聲，見她已醒，又吩咐了兩句，便下樓去了。三人不等李香就先一起吃起早飯來。

　　“三娘，吃了飯后，我便要走了，麻煩您和三叔幫忙照顧下香香，我自是感激不盡的?！崩疃烦灾灾炖锿蝗幻俺鲞@句話來。

　　周秀一聽，心里頓時樂開了花，壓在心里的石頭可算是放下來了，連忙答應著說道：“這是自然，你大可放心離去，我們自會好生照顧香兒的?！?p>　　李福卻是一聲冷哼，沒有言語。

　　過了一會兒，李香磨磨蹭蹭的下了樓，也跟著眾人一起吃起早飯。

　　吃了早飯后，李二狗收拾了些東西，就打算離開。對著李香說道：“香香，你在三叔家好好待著，我找爹爹去了?！?p>　　李香看著就要撇開自己離去的李二狗，嗚哇的一聲，突然就哭了起來“二哥，你不要我了么？”

　　李二狗一臉驚疑，輕聲回道：“我怎么會不要香香了呢？我只是出去找爹爹??！找到爹爹后，我就會回來接你的，你不想爹爹了嗎？”

　　“你騙人！爹爹明明已經(jīng)死了，哪里還有爹爹？”李香哭的更兇了，緊緊的抱住了李二狗的大腿，不肯松動絲毫。

　　李二狗瞬間一呆，他怎么也想不到，他并沒有瞞過自己的妹妹，她如此小的年紀已然知道了生死。

　　心中頓時一痛，凝噎著說道：“香香你……”

　　“我早就知道爹爹死了，不會再回來了，她跟哥哥阿娘一樣，再也不會回來了?！?p>　　李香哭得稀里嘩啦的，依舊緊緊抱住李二狗的大腿，不肯松動分毫。

　　“香香，你放手，你在這好好待著，三叔三娘會好好照顧你的，我今后肯定會回來接你的?！崩疃钒情_李香的手，就要往外走去。

　　李香卻哭喊著又抱了過來，大聲喊道：“你騙人，你就是不要我了！”李香哭喊得更兇了。

　　“對，你不乖，你不聽話，我就是不要你了，你快放開！”李二狗又要去扒開李香的手。

　　“二哥，你不要走，你別丟下香香。香香很乖的，不會給二哥添麻煩的。”李香趴在地上，緊緊的抱住李二狗的大腿，不給他絲毫再扒開的機會。

　　李二狗早已哭成了淚人，心里萬般不是滋味，卻又不知如何是好。

　　周秀見此，一把抱起哭鬧的李香，示意李二狗趕緊走。

　　李二狗毫不遲疑，揮淚轉(zhuǎn)身離去。

　　“二哥...二哥...”身后傳來李香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李二狗沒有回頭，杵著拐杖一瘸一拐，快速的向外走去。眼淚不停的往下流。

　　“香香，對不起！二哥沒用！不能再保護你了...留在這里對你來說才是最好的辦法，希望今后你能健康快樂的成長。長大后再找個好人家嫁了，過著幸福安穩(wěn)的日子。千萬別再像我跟父親一樣，活得凄苦落魄?！?p>　　清晨的太陽剛剛顯露出來，一絲晶瑩剔透的淚花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五光十色，格外美麗。一縷涼涼的清風吹過，那一抹五光十色頓時又消失的無影無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