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狗出城一路朝南而去。
聽聞那里有個小鎮(zhèn),離此不遠,鎮(zhèn)上有不少大戶人家,此番趕去,說不準還能討得兩口吃的。
這一路上他碰上的大多都是衣著破爛跟他一樣,去其他地方求生的難民。有些是獨自一人行走的,也有三兩結伴而行的,還有一些是一家老小托兒帶口數(shù)人同往的。
在這炎炎烈日,缺水缺糧,飽受饑餓的情況下,每個人趕路都顯得頗為吃力,每走一步都艱難異常。
在路上每隔一段距離,都有倒在地上不起的人。有些人是因為真的走不動了,只能躺下來歇歇再走。
而有些人躺下去后卻再也站不起來......
每走上一段距離,路邊都會躺上一兩具尸體。熾熱的烈陽烘烤著路邊的尸體,不多久那尸體就開始散發(fā)出陣陣惡臭來,隔著老遠也能清晰的聞到。食腐的烏鴉和禿鷹也快速的趕了過來,爭搶著這難得的美味。
路邊的小男孩嚎啕大哭著,蹲在一個緊閉雙眼的女子旁邊,使勁的搖晃。干癟的女人臉上沒有絲毫血色,任他如何哭喊搖晃,也沒有絲毫反應,顯然一副已經(jīng)死去的模樣??蓱z這小男孩不過才三四歲,如今身邊唯一的親人也死掉了。以他這樣的年齡,接下來也是不可能獨自存活的。不是被路邊的豺狼鬣狗給吃了,就是被活活的餓死。
所有路過的人們都只是匆匆的看上一眼,臉上毫無感情,然后就撇過頭去,繼續(xù)趕路了。沒有人會關心他的死活,這種情況發(fā)生的太多了,一路上都是。他們也自顧不暇,來不及去關心,來不及去感慨。因為誰也說不準,下一個躺下的也許就是他自己了。
李二狗一路蹣跚,跟著一個災民小隊伍一路前行,走了約兩個時辰,來到了一座小鎮(zhèn)外。
在小鎮(zhèn)的門口,已經(jīng)圍了不少的難民,起碼有數(shù)百人之多,此時都紛紛的在議論著什么。
李二狗見此立馬加緊步伐,走了過去。
只見通往鎮(zhèn)上的小道已經(jīng)被竹籬給團團攔住了。在竹籬的那一邊站了約二十來號人,均提著武器,一臉緊張的提防著這邊的難民,生怕他們翻開這些竹籬鉆進了鎮(zhèn)上。
“哎,這可咋辦?連鎮(zhèn)上也被封住了,這可真是斷了我們的活路了?!?p> “這些人哪能舍得放我們進去,反正餓死的又不是他們?!?p> “那咱不可能又回去吧?回去還不是死路一條。”
就在這時,一個年約二十來歲的難民站了出來,看了看周邊的其他難民,接著大聲說道:“咱好不容易才趕到這里,決不能輕易回去。如果他們不開門,咱們就沖進去!咱們這么多人,他們肯定攔不住咱們。”
“對!不開門,咱們就沖進去!”
其他難民見狀,也是紛紛起哄,以那二十多歲的小伙馬首是瞻。好似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只要他一聲招呼,大家都會紛涌而入。那運城是高墻深立,門外把守的衛(wèi)兵也頗多,而且個個長槍短劍的,又都受過專門訓練的,他們自然闖不進去。但眼前幾塊竹籬,二十來個普通農(nóng)人把守的小鎮(zhèn),只要這些人一窩蜂的沖過去,那是輕而易舉就能闖過去的。
就在眾難民紛紛起哄,準備強闖過去的時候。小鎮(zhèn)那邊把守的人群中走出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來到竹籬之前,與眾難民隔籬而站,然后揮手示意大家安靜下來,大聲說道:“大家不用沖動!我們小鎮(zhèn)非常能理解大家的難處,經(jīng)過鎮(zhèn)上的大人們商量,我們也愿意適當?shù)慕訚蠹摇N覀兠刻於紩才胖笠恍┲嗪宛z頭,在此供大家食用,大家只要在鎮(zhèn)外老實的待著,每天都會有吃的?!?p> “你忽悠誰呢?這哪里有粥和饅頭?你們這是在用緩兵之計,拖住我們不進鎮(zhèn),然后再去尋找外援?!?p> 那二十多歲為首的難民好似輕易的看出了對方的計謀,根本不買他的賬。
其余難民也紛紛叫嚷著,大家紛紛向竹籬擠去。那竹籬被眾人擠的搖搖欲墜,好似輕易就能被眾人踩個稀爛。
那二十多個鎮(zhèn)上的守衛(wèi)見此,臉色均是一緊,將手中的武器握得是更加緊實了。
這時那中年男人趕緊解釋說道:“我程某人絕對不會欺騙大家的,大家一定要相信我。只要再等上一小會兒,一個時辰以內(nèi),若我們還沒有拿出粥和饅頭來,我程某人任憑大家處置?!?p> 眾人見那程姓男子如此擔保,又不由的紛紛議論起來,好似在商討他話的真實性。難民群中,幾個臨時被推薦的首領也是好一番議論,最終大家還是一致決定再等一個時辰看看,如果到時真沒有粥和饅頭,肯定不會再顧忌什么,直接沖進鎮(zhèn)上,各自討生活去了。
接著眾人各自尋了幾處陰涼的地方歇息,然后就開始坐等那邊的消息。
炎炎烈日,隨著午后時間推移,氣溫變得更高了。眾人紛紛口干舌燥,不停的催問著進度。
那程姓男子也是頗為焦急,一邊不停的安撫著大眾,一邊不停的朝鎮(zhèn)口看去,不時的派人去打探消息,了解煮粥的進度。期間為了表示誠意,他還安排人取了些水來先給眾人解渴。眾人見此,也紛紛耐住性子接著往下等。
可隨著時間的推移,眼看一個時辰即將過去,依舊沒有半碗粥的影子,眾人又開始聚集在一起嚷嚷了起來,打算再不顧什么強闖了。
那程姓男子是好說歹說,一個勁兒的安撫,又取來不少清水供大家解渴??杀娙烁揪筒辉俪赃@一套,這喝水哪能喝飽肚子???
“來啦!來啦!”
就在程姓男子控制不住場面的時候,鎮(zhèn)口突然走出一個小隊伍朝這邊走來。那隊伍約有十來個人,各個挑桶擔碗的,一看便是送粥的隊伍到了。
眾人眼睛齊刷刷的盯著那些桶,臉上均露出了興奮的表情。
一聲大呼,人群竄動??匆娏顺缘?,再也顧不上什么了,如狼群一般,一窩蜂的全部向那涌去,那竹籬瞬間被踩的稀爛。所有人都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朝那邊擠去,生怕遲了半點就吃不上了。年輕一點的,體魄好一點的就擠在前面,老幼婦孺體質較差一點的就擠在后面。一不小心摔在地上的,后面的人也不管不顧,直接從他們身上、臉上踩過去。不少人粥還沒喝成,已是先被踩個半死。
鎮(zhèn)上的那些守衛(wèi)瞬間被這些人的瘋狂舉動給嚇傻了。隨著程姓男子的一聲驚呼,二十多號人頓時反應過來,迅速組成一道人墻,死死的擋在前面,抵擋他們前進的腳步。
可這些人哪能抵擋住蜂擁而至的人群,這二十來人的人墻一個照面便被擠跨了,其中數(shù)人被推倒在地,被人連踩數(shù)腳,生死不知。那些個擔粥的看見這個陣勢,早已嚇得目瞪口呆,紛紛丟下?lián)尤鐾染团?,生怕一個逃跑不及時,也會湮沒在人群中。
眾人來到跟前,掀開桶,碗筷都不用,直接用手捧,用手抓,開始狂吃了起來。雖然這有不少粥和饅頭,如果能平均分配,每人也能勉強填飽肚子。但人都是自私的,在餓了數(shù)天的難民眼中,哪里會給你平均分配。無數(shù)的人因為一瓢稀飯或者一個饅頭從而大大出手,打得是鼻青臉腫,面目全非。
數(shù)桶粥和饅頭,硬是在片刻間被搶了個干干凈凈。
那些年輕身強體壯的,擠在前面,個個吃得直打飽嗝,脹的簡直快從嗓子眼里倒出來。他們不光吃,吃飽了還要藏。個個包里藏了好幾個,才心滿意足的走到一邊去休息。
而那些老幼婦孺,走在后面的,可能連口湯都喝不到。只得跪在地上舔那空桶,然后低聲的哭泣著。
李二狗如今成了瘸子,自然跑不到前面。就在剛才,他數(shù)次嘗試往人群中擠,可愣是擠不進去絲毫。就在他憋屈著臉,想接下來的對策的時候,卻看見四五個難民鬼鬼祟祟的朝鎮(zhèn)口跑去。
原來這幾人趁守衛(wèi)攔截其他難民,維護現(xiàn)場秩序的空檔,想偷偷給溜進鎮(zhèn)去。
此些人何等聰明,與其為了這一頓飯擠個頭破血流,還不如趁機混進鎮(zhèn)里去討生活。雖說這一頓是沒吃上,但混進鎮(zhèn)里說不準今后一段時間都有保障了。
李二狗何等聰明,一眼就看出了他們的想法。
于是左右張望了一下,確定所有守衛(wèi)都被其他人給纏住了,他也一瘸一拐的跟了上去。
那幾人見李二狗也跟了上去,也是會心一笑,沒有多說什么,打量了他幾眼,繼續(xù)往前走了。
李二狗跟著幾人混進鎮(zhèn)里,并沒有和那幾人一起行動,而是獨自朝一個方向跑去。因為他怕幾人待在一起,太過招搖,引起鎮(zhèn)上其他人的注意。
目前他要先想辦法去搞一件干凈的衣裳來穿,他身上的衣服太破爛了,走到哪里都特別顯眼。畢竟明眼人一看他的著裝,就知道他是別地跑來的難民。若到時又被趕了出來,那可真是得不償失。
他混進鎮(zhèn)里后專挑行跡少,沒什么人的地方走。在路過一口水井旁的時候,他左右查看,在確定沒人的情況下,取了一些井水出來,喝了幾口,然后又將身體清洗了一番,就繼續(xù)趕路了。
也許是運氣真好,又走了不多久,果真在一個院子里看見晾曬了幾件衣裳。此時院里沒人,院子的主人應該還在午休。畢竟現(xiàn)在烈日當頭,酷熱難耐,如此惡劣的天氣下還在外面行動的,肯定都是那些有謀算的人。
李二狗躡手躡腳的摸了進去,不停的向四周打量。這摸人東西的本事可是他的特長,縱然瘸了一條腿,也沒能影響太多。他輕易的就取走了一件衣裳給換了上去,然后將自己的破衣裳扔在了一旁。
這衣裳算不上華麗,只是一般人家穿的麻衣,而且偏大,他穿在身上明顯大了一整圈。但好在衣服是干凈而且完好的,穿出去至少不會再被人當成難民了。
接著他又摸進了那家主人的廚房,可惜空空蕩蕩的,什么吃的也沒有,廢了半天勁才翻出一個地瓜來。他當然也不會給主人家留下,順手就給摸走了,只幾口就給吃的干干凈凈。
就這樣,李二狗趁著眾人午休,摸了好幾戶人家。雖然銀兩是沒摸著,但吃的東西倒是摸了不少,肚子總算是填飽了。
當天晚上他找了個橋底,打算在那歇上一晚??墒撬]上眼睛,卻怎么也睡不著。這橋下蚊子多得很,一直在他身上各處叮咬著,就算他把手腳縮起來,整個身子都縮進衣裳里,蚊子隔著衣衫也要叮上兩口。這使得他頗為惱怒,又沒有其他辦法。他只得又離開橋底,在大街上到處閑逛起來。
此時已經(jīng)是深夜,街上安安靜靜的,連狗都沒了叫聲。明月高懸,涼風陣陣,如此酷暑天氣,倒也顯得有些清涼。
他望著頭頂明月,滿腦子又浮現(xiàn)出小妹的身影來。小妹從出生以來,他還從來沒有離開過她。娘親大哥死的早,父親也是長期臥病在床,小妹可以說基本都是他一手帶大的,是他在這世上剩下的唯一親人,他又如何不想念?如今半年過去了,也不知道她在叔父家過得好不好。
就這么走著走著,也不知走了多久,他實在是困了,就靠在一個門口呼呼睡了......